钟离被下了大狱,和她关在一起的还有两名考生。据说,他们这三个人是贡院选出来的一甲,原本是要赐进士及第,分出状元、榜眼、探花的,却因为查出二皇子泄题,他们三个的卷子是二皇子亲自拿进宫的,官家认定他们舞弊。
钟离原以为再等一等,能看到赵世骏也被关押起来,他这次是主考官,发生舞弊第一个要问罪的就是他。
可狱卒的话却让她失望了。
“赵大人呐,他有功呢,官家让他功过相抵了。”
至于是什么功,狱卒也说不清楚。
三个人被关在阴森潮湿的牢狱中,钟离倒还好,去哪儿都不影响她打坐。但另外两个就没那么好了,原本锦衣玉食的公子,坐了牢,顿时没了精气神,形容潦倒。
等狱卒送了饭,其中一人顿时站了起来,从食盒里翻出一张纸条来。
待看罢,他一张脸惨白如纸,眼睛也暗了下去,“完了,二皇子完了,我也完了。”
另一人跑过去,夺过那张纸条,扫了一遍,“竟是让我们认罪,最多判个流放……”
显然,这是两个豪门弃子。
钟离就不一样了,她的家人送不进来食盒,更送不进来纸条。
熙和有刑不上大夫的法令,但可惜,他们现在不是官身,为了让他们供出背后勾结之人,典狱官换着花样给他们上刑法,没过两日,那两个就受不住,全部交代了,这间房就只剩钟离一个。
这一天,令钟离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她被人带去梳洗,说是要让她入宫面圣。
女狱卒见了她,摇摇头,“真可怜啊,听说腿都要断了。”
谁的腿断了?
钟离出了牢狱,才知道,有一个姓魏的女举子,在登闻院击鼓,为她鸣冤。平京府衙不敢受她的案子,她要求见官家,便受了二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
钟离认识的魏襄月,是个体质柔弱,曾经备受其辱的女子。
直到她跪在大殿上,都想不通对方竟能有这么大的勇气,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大殿上站了不少文武大臣,官家独坐在龙椅上,暮气沉沉,但一双眼睛仍然清明。
“听说你不肯认罪?”
钟离抬起头,额头上的烫伤清晰可见,但难掩她一身傲骨,“功名利禄,民女伸手可得,何须舞弊。”
“这么说,是朕冤枉你了?”
“你才十六岁,口气这么大!”说话的是副相,如今的朝中第一人,连他都不敢说这话,这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官家难得耐心十分的好,“你那卷子朕看过了,高明得很,你这个年纪是绝对写不出的,告诉朕,是谁为你捉刀代笔,若你说了,朕可以免你受流放之苦。”
他肯见赵蓁,并不全因为城内有人击鼓鸣冤,也是为了查出谁是那真正的治世之才。
“没有人替我捉刀,”钟离站了起来,悠悠道,“我自幼过目不忘,熟读经史子集、精通诸子百家。七步能成诗,一炷香能写赋,擅于策问,算术。弓马娴熟,骑□□通——陛下不信可以问问荆王身边那位陆公子,他是我同窗,亦是我多年手下败将。”
“胡言乱语!”
“口出狂言!”
“欺君罔上!”
满朝文武骂的骂,笑的笑,愣是没人相信这小姑娘的话。不过听到陆泽的名字,都看向了他,希望他亲自出来打脸。
“哦?”官家将手撑在了扶手上,喜怒不明,“少川,有这种事吗。”
陆泽被点到了名字,站了出来,长身玉立,文质彬彬“回禀陛下,少川与赵姑娘同窗三载,她确实善于诗赋论策问算术骑射。”
“你连骑射都输给了她?”官家这回总算打起了精神,“寿康郡主让你三岁起便习武,教你弓马的骑射的是平西侯,朕尤记,他曾经盛赞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陆泽:“……少川惭愧。”
这一问一答,倒是让众人不再一味取笑赵蓁了。
官家命人取来一本册子,给了赵蓁,“你说你过目不忘,朕来考考你,这是宫内今年赏赐大臣命妇的账簿,给你一炷香时间,你且背下来。”
说完,便有内侍在香炉里插上了新的香。
钟离拿到账簿便一页页翻看起来,等她翻完,香才烧了不到十分之一。
“陛下请问。”
官家收回了账簿,便随口问道,“秋分,朕赏了苏大学士什么物件。”
钟离张嘴便答,“凤爪金菊十盆,上原金桃三框,南瓜酥、莲子酥、核桃酥各一盒,雪梨膏两瓶。”
“对……对了!”苏大学生惊奇道。
官家对了对,果然同账簿一样,便又问道,“一月初八,朕都赏赐了什么物件。”
“一月初八,赏赐高太妃银炭十担,虎皮狐皮各一张,人参鹿茸各半斤……另安康县主成婚,赐金镶珠石云蝠簪一对,如意祥云一对、童子戏瓷瓶十对,绢白匹,纹银一千两……”
官家又对了一对,仍旧一字不差。
“三月初五,六月初十,七月初八……你再背来!”
钟离张口,逐一答了出来,没有半分错漏。
官家这回是真的信了——要说让这小姑娘背其他的,难免她以前看过,可这内宫的账簿,宫外是无人得知的,而且繁杂得很,背起来绝不容易。这小姑娘就翻了一遍,然后就全部记住了,当真是过目不忘啊。
不过,过目不忘虽然罕见,但也不见得就是这考卷作者。
礼部郎中站了出来,“你说你七步成诗,那你就以这大殿为题,做出一首来,叫我们听听。”
吏部尚书也同时出题,“你若真有才,进了牢狱这些天,此刻也能写出一首赋出来,就以牢狱为题。”
“你擅长策问,那你说说,天水地震是该何为啊”
“你又如何看我朝海事”
“你听我这上联”
“你来对我这绝对”
……
满朝大臣,一个接一个,都当场出了题来考赵蓁,她不假思索,全部对答如流。要说科举还能漏题舞弊,可现在,题目都是不同人出的,她也全部能漂亮地答出来,可见才思敏捷。总不见得她能跟所有人都有勾结,让大家一起做戏吧。
这里面的大臣,还有不少是死对头呢。
因赵蓁见解深刻,不似寻常读书人,题目刚开始还是正常的进士科目,到最后,越来越歪。
到最后,要不是有人拦住,只怕国师的宝贝都要搬出来了。
官家终于发话了,“国师,棋盘拿回去,咱们熙和的进士不考对弈。”
国师很委屈,他真的想试一试赵蓁的棋艺,别人都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这是陛下的疏漏,要知棋局如战局,既然连御都能加入科考,何不把对弈也加进去。”
官家咳嗽一声,“国师啊,你回去炼丹吧,朕突然感觉身体不适,需要服用丹药。”
钟离似乎有话要讲。
官家见着她那模样,叹了口气,“你要说什么,你不会还会炼丹吧。”
钟离考虑了片刻,摇了摇头,反问道,“陛下因何叹气?”
官家没有回答,而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朕现在相信那答卷是出自你亲笔,你确实胸中有沟壑。朕看了你的策问很久,只想问一句,你主战还是主和?”
还是来了。
钟离拱手,“若陛下主战,我愿领军受命,护卫山河。若陛下主和,我有良策定边关。”
这一回,满座无人再敢笑她。
官家沉思许久,终于闭上了眼睛,“朕会为你恢复名誉。你回去吧,待三年后再来平京。”
那个时候,继位之君必将点你为头名状元。
而朕,已经老了。
小光躁动不已:这皇帝什么意思?他没看上主人?
钟离安抚他,“放心吧,内侍已经记下了皇帝的言行,他今日说的这句话传出去,只会增加我的才名。”
小光不明白。
钟离便说道,“皇帝已经撑不住了,他给自己定了谥号,是‘仁’。历来进士都被称为是天子门生,他是打算把贤才留给下一位君王,让继位的君王对我有知遇之恩,君臣之间没有嫌隙。”
小光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可我们要多等三年,才能得到状元的荣誉,主人你不生气吗?”
钟离一点也不生气,“我想通了,他想做个贤君,我也可以做个隐士,三年之后我不会再来参加科举了,等着新皇求我当官吧。”
小光反对,“这会影响主人获得威望的。”
钟离不以为然,“前朝出了那么多状元,可全都比不过一个李太白,他就从来没有参加过科举,而是通过‘举荐’做的官,而且就做了两年多。他不是状元,照样是所有读书人心中的谪仙人,威望最高。”
小光有些犹豫,“主人说的有些道理,不过……”
钟离表示她话放在这里了,“继位新君要是求我,求够三次,我就去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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