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离开皇宫,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因她受伤的魏襄月。
魏襄月躺在床上,惨白着一张小脸,连气都不敢用力喘,冷汗打湿了里里外外的衣裳。
见到钟离,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阿蓁,你无事了,官家查明真相了是不是?”
“是的,我无事了,多亏了你。”钟离将一滴灵泉滴入茶壶之中,这还是赫连月的东西,然后倒了一杯水,送至对方唇间,“喝杯茶了,喝了就不会痛了。”
魏襄月喝着茶,任由眼泪落下来,“我、我不痛的。你快去寻寻婶娘,她知道你出了事之后,原本是跟我一起在府衙击鼓,府衙不受理她就跑了出去,我拦也没有拦住,婶娘一直没有回来,我担心担心她……”
钟离脑子一紧,刘氏知道赵世骏在京城做官,是从来不肯踏入平京一步的。当日她关在牢里,刘氏又不认识什么大官,唯一可能去找的,只有一个人。
“我去去就回。”
钟离转身便跑了出去。
赵府坐落在皇城附近的大街上,是个三进的院子,和丞相府离得很近。
钟离闯进去的时候,赵小妹正在喝茶,她身前跪着一个妇人,正不住地给她磕头。
“娘,起来,我无事了。”
刘氏抬起头,女儿果然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赵小妹被吓了一跳,原本她见着当年失踪的前嫂子突然出现,是打算直接捆了她的,可耐不住她如今是侍郎的妹妹,地位不同了,想起当年的憋屈,忍不住要在故人面前显摆显摆,便任由刘氏给她磕头。没想到,这会儿不声不响的又来了一个。
“你们母女都来了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赵小妹见着侄女,直觉得是见了上辈子的仇人,哪有半点亲情,“当年叫你们跑了,害我十年夜不能寐,就怕你们揭发兄长,如今你们倒送上门来了。”
“来人,将她们给我捆起来!”
一声令下,厅中进来不少夹着棍棒的奴仆,冲刘氏母女扑了过来。
钟离一脚一个,利落解决,没让刘氏受半点伤。
倒是赵小妹,被她掐住了脖子,不敢动弹。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府中作恶!”
帘后突然出来一个金簪锦服的丽人,冲钟离斥道,“你挟持的是赵侍郎的亲妹,是朝臣亲眷,还不放手。”
钟离一眼便猜出这女子是谁,便冷笑一声,“你如此看顾丈夫的妹妹,可赵世骏怎么对你的,他揭发了二皇子和宰相科举舞弊的事,如今你父兄流放,你就不怪他?”
听到丈夫二字,刘氏顿时也明白了这女子的身份——赵世骏当年就是为了取这位相府千金,便让赵小妹对自己母女投毒。
那锦衣丽人后退一步,“休得胡言,夫君揭发舞弊,是大义,我若怪他,岂非不忠不义。”
又是一个被赵世骏洗脑了的,比当年的刘氏还要蠢。
“你到底是何人!”妇人斥道,“为何要胡言乱语?”
赵小妹张了张嘴巴,刚想制止钟离说话,却被钟离锁住了喉头,不能发声。
突然,帘后又进来了一个小姑娘,也是一身金玉,精致非常,看样子大概七八岁。
“珍儿,小心!”
听见这个名字,刘氏眉头一拧,颤抖着问道,“她、她叫赵珍,是哪个珍?”
“自然是珍珠的珍,父亲说我是他掌中明珠。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小姑娘问道。
“好一个掌中明珠,好一个赵珍,”刘氏站了起来,“你问我是何人,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是赵世骏的结发之妻。这里站着的,是他的嫡长女。”
“你胡说!”赵珍红了眼眶,“哪里来的疯婆子,告诉你,我才是爹爹的嫡长女,我母亲崔敏才是爹爹的正妻!我外祖是宰相,我姨母是贵妃,我要让他们把你抓去流放!”
崔敏听到女儿说起娘家,将她揽入怀中,又冲刘氏道,“我夫君当年向我求亲之时,并未取妻,你分明是胡言,你可拿得出凭证来!”
刘氏冷笑,“正头娘子需要什么凭证,你自去问赵世骏就知道了,问赵小妹也行。”
钟离松了赵小妹的脖子,她啊啊啊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赵世骏下朝回来,听下人说起府中有贼人,立刻提着剑冲进来了。
见到钟离,他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这位大殿上的才女会出现在自己府中,还伤了小妹。
等他的目光又看到旁边的刘氏的时候,登时愣住了。
“娥娘,你不是已经……”
“已经被赵小妹毒死了?”刘氏看着这个十年未见的男人,如今只觉是个陌生人,“她是这么跟你覆命的吗。”
赵世骏眸子深了深——她既然没死,应该是知道了当初那件事。
刘氏又说道,“刚刚你的掌中明珠说我是疯婆子,你若是个男人,告诉她们我是谁,蓁儿是谁!”
“你的意思是,赵蓁是我的女儿?”赵世骏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可能,她的户籍是锦县,她是赵平安和刘明兰的女儿……”
“你瞧瞧,她长得跟你多像,你连女儿都不敢认了?”刘氏大笑。
“爹爹,你说,她不是你的女儿,我才是你的女儿。”赵珍跑到赵世骏身边,扯住他的衣袖哭闹。
赵世骏一改往日的温润,冲崔敏斥道,“你怎么教女儿的,不知礼数!”
赵珍还是第一次见爹爹发脾气,难怪下人说,二皇子失势了,相府倒了,娘亲配不上爹爹了。从前外祖在到时候,爹爹总是对她笑,从来不会这般冷酷的。
崔敏抱着女儿,手指着丈夫,“你骗得我好惨,她们是你的妻女,我和珍珠儿又算什么?”
赵世骏瞥了她一眼,“你想和离吗,求之不得。”
“你!”崔敏手指发抖,“你这个伪君子。”
要钟离说,伪君子都是高看了他,他分明是条毒蛇。他对刘氏母女做的,要狠毒一百倍。
刘氏见他们夫妻反目,直觉爽快,她问女儿,“按大曦律法,毒杀妻女,停妻再娶,该判何罪?”
“死罪。”
赵世骏却一副泰然的样子,“可有证据?明明是刘氏同人私奔,拐带走了我的爱女。”
“不,你会说实话的。”钟离同样泰然,“而且还会去自首。”
“绝无可——”赵世骏话音未落,忽然觉得一阵钻心疼痛,血肉如同被撕裂一般,“啊——”
“兄长,你没事吧,你怎——”话没说完,赵小妹也突然大叫一声,开始满地打滚,“痛——”
“他们会去自首的,娘,走吧。”钟离扶着刘氏,再没有看赵府里的人一眼,直接离开。
钟离在平京逗留了一个月,等魏襄月身体好了,才带着她一起返回江夏。
这一界的科举,官家只定了二甲进士百余人,三甲进士若干,而一甲则全部空置。
作为原一甲进士及第中唯一一个没有获罪,并被官家恢复名誉的人,赵蓁的名气传遍了熙和。
而接着,朝廷二品大员,时任礼部侍郎的赵世骏,突然去了府衙揭发自己的罪行,原来他当年为了攀龙附凤,叫妹妹将自己的结发妻子和亲生女儿毒死,而他,则勾结父母官,抹去了他在官府的婚书。如今女儿赵蓁进京赶考,他自知瞒不下去,才去告发自己。
一时间,满朝哗然。
很快,大街小巷也几乎全部传遍。
娥娘传居然是有原型的!赵世骏就是那个杀妻的进士!唯一不同的是刘娥没有遇上太妃,而是被徐大人所救。她虽没有被封为郡主,女儿却一考成名,文才惊动满殿官员,让她的冤情得以昭雪。
赵蓁的传奇身世,让她的名声和威望又上了一个台阶。
另一个意外的好处是,这件事传回江夏郡之后,刘氏那个嫁入陈府的姐姐也知道了妹妹和外甥女的不幸遭遇。她最终还是原谅了刘氏,擦着眼泪主动来锦绣坊跟妹妹认亲。两姐妹相认,自是抱着狠狠哭了一场。
钟离刚回到江夏,皇帝驾崩,荆王即位的消息便接踵而至。
先帝只有两个皇子,大皇子一心修道,自封北宸道人,无心皇位,二皇子勾结外戚败坏超纲,失了圣心。于是皇位就落到了先帝的同母弟荆王头上。荆王早年也跟先皇一样,奉行节俭,爱惜子民,不肯多娶,因此也只有二子一女。唯一的女儿文韬武略,颇受新帝喜爱,由寿康郡主升为寿康公主,有自己的亲卫队,食邑丰厚。最疼爱的外孙陆泽也被封为楚郡王。
楚地,亦可称为荆地,官家拿自己昔日的封号来册封陆泽,可见有多偏爱他。
新皇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赦天下。
钟离从小报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并不愉快——她好不容易把赵世骏兄妹送进死牢,还没等到秋后问斩,就遇上特赦,改成杖刑和流放了,未免令人失望。
但刘氏却表示无所谓了,她如今有自己的绣坊,有名满天下的女儿,虽然龙凤胎不怎么听话,但好歹有师父和大姐看着,也不用她费神。再想想,赵世骏怕是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对孩子,还是很解恨的。就是可怜了他后来娶得妻子,娘家没了,夫家也没了,不过她大户出身,大约有些陪嫁和私己,不会比她当年更惨就是了。
新皇登基的第二件事,便是宣布开恩科。
让今年秋季未中的学子准备明年继续考,并表示会在明年选出一甲进士及第,也就是说,状元会出在明年。这让不少士子心神激昂,踌躇满志。
钟离原谅了荆王一分钟,毕竟他比先帝聪明一点,没叫她等三年。
不过,紧接着,新皇就做了第三件事,给赵蓁下了诏书。
拿着诏书下江夏郡的是寿康公主,她一身宫装光彩照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上下打量着钟离。
“少川的骑射是本宫和平西侯亲自教的。”
“嗯。”她听先皇说过,不过这关她什么事。
“当年皇伯父宣父皇侍疾,少川本该一同前往,可他拖到了解试之后,本宫曾以为他真是为了那场考试……”公主顿了顿才说道,“他心里有魔障,终究是太年轻了,过不了这一关。”
钟离:不只一关吧,他只有骑射输给我吗?你儿子是不是跟你吹牛了,他那是方方面面全部输给我了啊。
公主将诏书递了过来,“本宫和平西侯不是那种迂腐势利的人,既然皇伯父和父皇赏识你,少川自己又中意,那便罢了。你拿着吧。”
钟离拿到诏书的时候,满心以为官家是要宣她入朝为官,她已经想好托词了,比如自知年纪尚轻、才识不够,打算多在外游历几年。再比如她家里有羸弱的母亲,年幼的弟妹要照顾,暂时脱不开身之类的。于是,当她打开诏书的时候,那几句“赵氏女品貌出众,才学过人,贤淑大方,朕甚悦之,今楚郡王年已弱冠,当择贤女为配,成佳人之美,可婚否?”让她一脸呆滞。
换句话说,就是——我觉得你有才有貌,很拿得出手,我很喜欢,现在我的外孙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你要不要嫁给他啊?
居—然—不—是—宣—她—做—官!
何况陆泽有什么好,她会看得上昔日的手下败将?
钟离收回觉得新皇比先皇靠谱的话,收拾收拾行李,决定去云游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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