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用星历551年，天马星α城区。

今天是江黎第二十三次调职。

短短两年时间，他周转于各大星球医疗机构的附属研究所，从一个有头有脸的首席医师活生生地混成了无照游医。

原因无他：江黎任职一周内，他所待的研究所内的医者们，在这个工作狂不分昼夜的血虐之下纷纷回家休假，导致出勤率断崖式下降。最后，院长出面，好说歹说地把江黎这个祸水东引到了其它医疗所。

这样的场景在这短短两年内一共重播了二十二遍。

总的来说，医院供不起这座大佛。

两天前，天马星α城区医疗所的现任总负责人，被总指挥官以玩忽职守的名义辞退，随后，α星球在医联网上发布了新的招聘书。

江黎的现任院长听闻这件事，开心地一连“签错”了十几份文件，二话不说，第一时间给江黎报了名，速度堪比投胎转世。

好像把江黎留着会要了他命似的。

当天，处理机构也一改往日的拖拉，雷厉风行地下达了聘书。而作为唯一的报名者的江黎，毫无悬念地被录取了。

天马星不明病种出现以来，α区医学研究所的总负责人多次被指挥官以“玩忽职守”、“不务正业”等理由辞退，短短半月内，医疗所就换了十几个医生。

而医界的各职人员都有他们自己的人脉，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些被辞退的医生无不怨声载道，回去后纷纷给自己的同行好友避雷。

江黎近日一直身处实验室，忙于各种试验检测，也就当然地没有时间看私信。

于是，这枚天雷就稳扎稳打地砸在了江黎头上。

刚好应了那句话：你不倒霉谁倒霉。

与其他人不同，江黎离职并不需要去医院各部门办理繁杂的离职手续。根据他二十多次丰厚的的离职经验，院长们会主动包办一切，打包送到他手上，原因大概是防止江黎嫌麻烦赖着不走了。

毕竟星球联盟有规定，任何在职医生都受到星际法律的保护，对于没有较大过错的医生，所在医院无权辞退。

除非医生主动。

于是，今早在江黎从原岗位离开时，一切手续已经办妥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此时的江黎已经登上飞轮，正在前往天马星。

星际飞轮的头等舱，环境安静，服务也好，江黎趁着难得的空暇翻开了他的收件箱，一点开，一个硕大醒目的红色“99 ”哐得砸在出了他的眼前。

江黎戴上阅读护目镜，打开全息邮件粗粗地浏览一遍。邮件大体都是些无关紧要、礼节性来往问候的内容，只有其中三份极其扎眼：

［发件人］陈逍：和你说个事，最近天马星α城区正在招人去填治疗所负责人的坑，据我几个朋友说，α区的那个指挥官心眼比针眼小，每天鸡蛋里挑骨头……简直就是过去做小媳妇，你可千万别中招了。不过以江大医生的性格，相信肯定不会上钩，你就当我没说。

发件时间：0551-3-17-02-41-06。

江黎：“……”

没上钩，别人直接下水抓的。

另外两份则是前院长和新上司发来的。

［发件人］贝恩：小江，刚刚收到上面消息，天马星α区正在招人。你是个有才干的青年，待在我们所实在太过于屈才，我就给你报了名，在这里提前祝你升职快乐。

发件时间：0551-3-16-23-54-36。

［发件人］严渊：兹聘请江黎医生担任天马星α区医疗所总负责人，聘期待定。

发件时间：0551-3-16-23-56-08。

这聘书下得比银行欠款单还快，大抵是见有人报名，赶紧收网，生怕这唯一的大鱼也要跑了。

看完邮件，江黎有些兴致缺缺，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使他大脑有些疲惫，不一会就合眼睡着了。

再睁眼，就是两个小时四十分钟后，飞轮顺利抵达天马星α区。

或许是公款报销，此次江黎来天马星搭乘的是无障碍零等待的高档飞轮，速度极快，价格也贵的惊人。不过既然上头的指挥官不在乎这点钱，江黎就更加不可能心疼了。

不同于其他星球，天马星并没有完全被现代高分子材料所覆盖，部分角落还是可以窥见以前的模样，比如旧时艺术家的街头涂鸦、长廊画作，抑或是一些已经老旧风化的雕塑，都被一定程度的保留了下来。

而如今距江黎离开已有二十年。

就像一位熟悉又久未谋面的沧桑老人，在历史的风尘中屹立着，等待归家漂泊的的游子，庄重又亲切。

江黎下了飞轮，打开腕表，呼叫临时司机。

α区最近因为疫情，人员紧缺，剩下为数不多的那点人也全部被调去了医疗所，并没有多余的接机人。

好在江黎并不在乎，甚至乐得轻松。

或许自幼就离开了星球，江黎对现在的天马星了解不多，趁着乘车的空隙，他对入职地做了简单了解：

此次疫情爆发地位于天马星的政治中心——α城区。

而他即将入职α区的医疗研究所。

α区目前的医疗所分为两部分：北面的老医疗所，和西面新造的临时医楼。老医疗所供普通病人看病就诊，临时医楼则供最新出现的不明症状的病患集中救治。

此次江黎的就职地便是西面新造的临时医楼。

十分钟后，江黎顺利到达α区西面的临时医楼。

医楼是一个星期前为安置急剧增加的病人新搭建的，里面的病房整齐划一，充斥着酒精刺鼻的气味。墙壁四周是清一色的白色组装板，干净冰冷。走廊内极其安静，来往医生护士的脚步声在狭长的通道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为了方便医护人员的工作，不同星球的医楼格局大致都相同。

江黎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助办理台，很对得起他二十二次调职经验。

办理完基础的身份认证，江黎取回证件，走向左侧的电梯间。

因为情况特殊，医院的电梯通常要比普通商业楼快上几个档，也不会有停滞的现象。

江黎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并在认证仪上输入指纹。

两秒后，认证仪发出三声振动音，屏幕上跳出几个鲜红的大字：

【未取得授权】

【认证失败】

江黎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内取出湿纸巾，在认证仪的指纹输入区的表面，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再次输入指纹。

结果依旧不尽人意。

江黎盯着眼前的机器，思索着是先拨打投诉电话，褒奖一下这台智障电梯，抑或是联系医院的设施的管理部门，赞扬一下自办台的效率之高时，左手的腕表突然抖动了起来。

江黎抬手，只看到腕表上一行鲜红的大字：

【［认证失败］失败次数达到上限，身份已锁定，请到α区总部办理身份解锁程序。】

与此同时，电梯门自动打开，好像嘲讽地说着：“慢走不送。”

好在总部离医楼没有太远，步行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更何况还有医楼专配的职工传送通道，省钱又省时。

因而江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但是当江黎按着标志指示，出了医楼，走到专用通道时，他的脸更黑了。

【身份已锁定】

几个红色的大字再一次刺着江大医师的眼睛。

江黎：“……”

算了。

一向爱计较的江大医师难得宽容一回。

然而当江黎黑着脸原路返回，老老实实地叫了计程车，前前后后耗时半小时，到达总部大楼时，倒霉事情再一次发生：

“你好江先生，我大概了解了您的情况，只是很抱歉，”一楼进门处负责的接待小姐彬彬有礼地回道，“您要办理的事项授权级别略微有点高，目前大楼内工作人员可能都没有权限处理。”

江黎心想能有多高。

接待小姐好奇得看着眼前这位穿着浅灰色大衣的先生，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只是性子有点冷漠。

不过这样的人她还是离远点好了，毕竟——

谁家好人没事闯一级权限区啊！

听完江黎描述的接待小姐内心涌起了惊涛骇浪，整个α区谁人不知道新建的医楼是一级权限区域，任何出入者都需要得到总部最高层的批准，也就是指挥官的亲自授权。

而眼前这个先生，则轻描淡写地向她讲述自己擅闯一级区域的“光辉事迹”：

先去自助台录入身份，然后在没获得任何授权的情况下，进入一级权限区域。

这事换句话来说，就是赤手空拳前往星球联盟总财库抢劫，顺便在门口拉个大字报，写上自己名字，纯纯招摇欠揍。

不锁你身份锁谁。

她真的很怕现在多说一句话，自己也成为了这位先生的共犯。

如是想，招待小姐偷偷后退了一步。

但是江黎并不知道眼前人的想法。

“？？？”

我是什么很可怕的人吗？

江大医师疑惑。

其实早在江黎聘书邮件附件的第一行，就写明了关于医楼的事项。头号红色粗体字注明了进入医楼前需先前往总部授权。然而写下这封注意事项的人显然只考虑到了阅读者大抵不会细看，于是贴心的加粗标红，但没想到有些祖宗压根没打开看。

招待小姐领着江黎到了一旁的候客室，一边解释：“您在此处稍坐片刻，涉及一级权限的事项得等指挥官回来处理。”

谁！他！妈！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医楼设立一！级！权！限！

饶是江黎在心里已经把这个设立者问候千万遍了，有着良好素质的他，脸上依旧风平浪静，继续问道：“他去哪了？”

“指挥官于六分钟前离开，也就是您到的前一分钟，去了……唔”，接待小姐在屏幕上翻找行程备份，密密麻麻的表格文字使得她有些略微手忙脚乱。

“临时医楼。”

很好

江黎的脸又黑了亿点。

“先生您稍等，我给您沏壶茶。”招待小姐似乎察觉到眼前的人快要冰封了，试图解冻一下这尴尬的氛围。

“不用了，我去找他。”

说完，江黎转身离开。

不过江黎并没有如他所说的去找严渊，而是转身在附近找了个咖啡厅坐下，点了一杯香草拿铁，打开发件箱，开始编辑辞职信。

内容不过简单一句，说着低调谦虚的话，然而语气却傲慢至极：

学术不精，难以胜任。

虽然江黎的本意确实是想留在天马星的医疗机构，但至少不是现在像个话费的廉价赠品般，捆绑销售外加陪脸陪笑。

至于α区的病情，他并不多在意。

江黎编辑完辞职信，正打算发送，腕表的通讯音突然响了起来。

江黎接通通讯，通息另一头是行李运输托管处的人，此时江黎托运的行李已经到达港口，办理台的人来电询应当问送往何处。

“不用送过来，办理暂存业务。”

江黎结束了通讯，正准备享用服务生刚送来的咖啡和甜点，才发现桌子前站着一人。

那人身量很高，穿着黑色制服，面部处于背光的阴影中，看不大清楚。他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他面前的玻璃桌面。

“你好，让让，谢谢。”江黎抬头，有礼貌地说。

严渊低头，与江黎的目光相交。眼前之人长相干净，五官清秀，阳光下茂密的头发在眼睫处投下细碎的眼影，举手投足都显露着斯文二字。

严渊扫了一眼江黎右座上的公文包，上面印着星球联盟医者通用标志，又收回目光，最后停留在了江黎浓密的头发上。

近日来医疗所人手紧缺，医生及护理人员忙得脚不沾地，唯一清闲的，也只可能是医疗所新来的总负责人及随行人员。但能混到负责人级别的，通常都是些年过半百、聪明绝顶的老东西。

所以眼前这个不思进取，游手好闲的，一看就知道是导师带过来混日子，为升职转正的富二代实习生。

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严指挥官脸上浮现一丝不悦，义正言辞地说：“这里不需要实习生，我现在联系你们总负责人，卷起你的铺盖，马上走人。”

说着严渊打开腕表，在通讯录中点开“总负责人”，发起通讯。

“叫什么名字？”严渊一边等待对话另一端的回复，一边问眼前的实习生。

三无实习生抬起手腕，刚好腕上的智能表特别不给面子地响起了通讯音。

江黎把来电通讯光屏转向严渊，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咖啡，略带挑衅意味地回答：“新接任的总负责人，江黎。”

严渊：“…………”

江黎丝毫不觉得眼前气氛有什么不对，继接着说下去：“听闻指挥官想辞退我。巧了，正有此意。”

说着，江黎把刚刚编辑好的那封辞职信发了过去。

嘎嘎，我又滚回来了，前十章略作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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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调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