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赛场进入一种醉生梦死的狂欢中,沸腾的欢呼声冲破天花板,穿越呼啸的寒风,被厚重的玻璃挡在外面,只渲染上片片烟火色。
言旗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和窗上映照出的自己。
比赛结束,她被人从中央驾驶舱拖出来救治,在这个房间里醒来,站在窗前观看自己全新的模样——她的一双手臂原本精瘦有力,现在变得柔软又有攻击力,变换的短刀长枪足以在玻璃窗上刻下划痕,也可以恢复原样。
她已经不能算一个完整的人类了。
岩说得对,过分使用能力的确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
就在这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窗户边缘探出来。
——是尚岸。
他把脸贴在窗户上,擦了擦雾气结成的冰花,重新贴上,敲了两声窗户,比划手势示意言旗开窗。
言旗快速放下手臂,慢慢恢复正常:“……不开。”就算听不见,也能看得懂。
尚岸微微愣住,紧接着扬起手,敲窗户。
窗玻璃上一丝裂痕都没有,只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敲到第二下,言旗伸出手捏住按钮,等他拳头落下时,快速掀起窗户,开盲盒似的,“咕咚”滚进一个圆滚滚的球。
尚岸摔得皮青脸肿,哎哟哟叫唤着直起腰,站起来。
言旗一个嫌弃的眼神瞟过来,他再次愤怒了:“不提醒我就算了,还不扶我一下,好好好,我们刚刚同甘共苦的情谊没有了!”他一米八的个子,身材匀称,只不过,这身材优势在言旗面前也就是“稍微高点”,装模作样毫无感染力。
言旗翻个白眼。
狗屁的同甘共苦,见鬼的情谊,不就是正好撞上她倒霉的时候,又一起见证了运气的天平向她倾倒。
呵~顺水人情倒是拦得挺快。
言旗隐约察觉到尚岸的气质变了,第一次见面,他跟个二愣子似的满嘴跑火车,而现在,他似乎揭开脸上的面具,露出另一面。
“你,找我干嘛?”她冷冷问道。
在房间外蹲守,在看台上观望,甚至冒着被赛场监控发现的风险爬窗过来,尚岸的目标坚定而执着。他不打算藏着掖着,大大咧咧道:“我想邀请你帮人打黑赛。”
言旗一时无语。
黑赛这东西,就像赛场赛制上的蛀虫,杀不尽,除不掉,C7811星有,漠平星肯定也有。只是,很少有人把这东西放在明面上说,大家总会默契地给彼此留一块遮羞布,给赛场的主人一分薄面。
尚岸的直接让她提起兴趣。
“帮谁?”
她比较好奇尚岸背后的人,一个足以撼动漠平星赛场的人物,或组织。
“你愿意去?”尚岸一脸惊讶。
刚刚观摩言旗的比赛,他很清楚对于患有心理疾病的言旗而言,驾驶机甲已经不是一件与生命共生共荣的事情。它变成了负担和开启痛苦记忆的钥匙。
“如果我百分百不会去,你也不会来,不是吗?”言旗步步紧逼。
她走到窗前,关上呼呼漏风的窗户,慢悠悠转身,背靠冰冷的窗户,满脸笑容。
“不是的。”尚岸正色解释道:“我们的本意并不是强迫你帮我们做什么,我们希望达成互惠互利的合作,一起赚钱。”
我们?
一个组织?
言旗经常在星网上浏览信息,对联邦目前四海升平背后的种种情况略有了解。
联邦因禁区而生,宗旨是保护平民,清扫禁区,恢复家园;但也有一些人,对禁区的一切充满好奇,他们自发组织,结成一股股势力,纵横星际,这些组织有一个统称:星猎。正如其名,他们以猎杀禁区内的星兽为目标,漠视联邦的管理,经常会制造一些麻烦。
联邦和星猎的矛盾,延续千百年,屡见不鲜。
“你在为星猎组织卖命?”言旗皱紧眉头,紧接着问道:“你老爹,岩,他知道吗?”
一旦被发现,根据联邦律法,尚岸极有可能终身入狱。
“……当然不知道。”尚岸无奈道:“我老爹胆子太小。我和他不一样,我有需要实现的目标,为此,我愿意一生效力于星猎。咋?羡慕了?羡慕的话,要是你努努力,加入我们也不是不可能?”
“那还是算了。”言旗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开玩笑,她能活着,继续驾驶“天秤”,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追求远大目标呢。伟大的目标还是留给别人追求吧。
尚岸没多说,摆摆手,准备翻窗回去。
“不走门?”
言旗双手环抱,挑了挑眉,没说破,抬眼看旁边孤零零的门,再看尚岸跨出窗外的一条腿,笑道:“走廊上有电子眼,窗外就没有?”
“窗外的信号断了,走廊的没有。”说着,尚岸手撑窗户往上推。
进来是翻进来的,出去得猫着腰。
言旗走过来,双手交握,手肘撑在窗棂上,俯视卡在半空中身体扭曲到痛苦的人,慢悠悠说道:“什么时候比赛?”
“啥?”震惊之余,尚岸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他,闪到腰了。
剧痛在身体里蔓延开来,痛得他直吸气,大口大口的冷风灌进喉咙。
言旗恍若没看见、没听见,用力拍了拍尚岸的肩膀,问道:“我说,你们什么时候比赛?黑赛!”
眼瞅尚岸身体往下压,八成腰疼腿疼,痛得直喘气,说不上话,她也不想多折磨人,抓住尚岸的肩膀,直接把人拎进来。房间是赛场的房间,一晚要不少钱,橱柜里配好了极速疗愈的治疗棒。
言旗掀开尚岸的衣服,露出后背,一边治疗一边说:“收费啊,把晚上的房钱付了。”
“我不付呢?”尽管痛得呲牙咧嘴,尚岸还是想挣扎一下。
治疗棒能值几个钱,这种套房的房钱是多少,这笔帐他算的门儿清。亏,太亏了!
“那我再给你折回去。”言旗可不惯着他,边说边下手按住脊椎,没有半点留手的意思。想和她讨价还价,还嫩着呢。
尚岸是真痛怕了。
“别别别,我错了,您继续。”真是服了这狗运气。他在心里叹气。
沉默了一会儿,言旗开口问道:“说说黑赛吧,你们想怎么操作。这里的赛制除了单人对战,多人对战最少都要三个人。你们从哪儿给我找来两个搭档?”
“你真……你不怕吗?你对机甲没有厌恶情绪吗?”尚岸瞪大眼睛回头看言旗。
他见过一个战后心理创伤障碍的人,对禁区的厌恶不仅牵连到机甲上,还有生活,对人对事都很消极暴躁,喜怒无常。言旗在赛场的表现,和之前四连败堪称天差地别,过去的经验无法套用在她身上。
言旗:“我应该有吗?”莫名其妙的。
言旗的眼瞳是纯黑色,瞳孔里闪烁着冰冷的亮光。必须承认,她很美,像天上的流星,哪怕身披火焰,于万万人前起舞,也能让人自发感到冷意。
“……我就问问。”尚岸轻轻打了个冷颤。
“人只会对不熟悉的东西感到畏惧,不管是赛场上的对手,还是星兽。我驾驶机甲十几年,熟悉它超过了解我自己。我为什么要怕?”言旗一脸漠然,多说几句算是解释过了,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收尾工作。
治疗结束,放下衣服,尚岸麻溜儿地转账。
“……要是好奇,你可以现在就下场比一场,机甲重新租凭一架就好了,都是制式机甲,手感上没什么区别。你看,天亮了,但赛场的比赛不会翻篇,它只会一轮又一轮的开始和结束。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临走前,他补了一句。
同样,什么时候都可以结束。言旗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
她现在缺钱,缺材料,也缺经验。钱可以让她在离开学校后有安身之所,材料是她修理机甲和经营小店的资本,而战斗经验,则可以帮她在小店盈利前细水长流,不饿死。
她还不具备独立活在这里的资本。
以后有机会的话,她还想跟着星猎小队去那个特殊的进去看看,想更了解“天秤”。
*
第二次踏进这个巷子,隔老远就看见租机甲的小店门口挂了张海报,海报前站了几个人,人高马大的,挡住了一大半的内容,只能看到最上层的几个字“质量绝佳,价格……”。
“就是这个?”剪寸头的男人问道。
他肩膀上贴着一个扎马尾的女人,叼了根烟,发尾染了五六种颜色,跟着身体在空中一甩一甩的,有点不爽地说道:“就这个,机甲都破成那样了,照样一炮打穿对手的引擎。”
“是不错。”男人瓮声瓮气道。
“对啊对啊。”身后几个人小声附和。
言旗前脚迈进门,听到这句话,又退回来,侧过身去看海报。
只见一片漆黑被两百的灯光驱散,视觉中心处屹立一架残破的机甲,它身上的护甲和盖板都破裂,碎片散落一地,和灯光交相辉映,映照出空中那只断手,线路上的火花越发刺目;它用仅剩的一只手将对手控制,四目相对,它的头颅前倾,露出倔强而骄傲的神态。
头顶上横批四个大字“逆风翻盘”和三个鲜红的感叹号。
一个水母头小妹妹瞧见言旗怪异的姿势,主动凑过来问:“嘿,你也是听了那场比赛才来的?”
言旗吓了一跳。
“这是比赛……”这么看,还真是比赛,这旁边的围栏可不就是擂台边上的绳子嘛!而这主人公,怎么看都很熟悉……
“对啊,刚比完,论坛上的视频都整理好放出来了。”小妹妹话没说完,这个姿势怪异的怪人猛地弹射起来,箭步冲进小店的院子里。
老板正在那摇着扇子,笑容满面送走店里最后一个客人。
一瞧见是熟人,他笑得更热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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