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场是C7811星最大的高级零件转运中心，整个星球让机甲驾驶师和机甲师们趋之若鹜的东西都会经过这里。

为了“天秤”的核心芯片，言旗已经来过好几次。

可能是积分赛最后几个小时，时至深夜，拍卖场周围好几个入口都是人来人往，连她前几次溜进去的角落都没能幸免。总有几个人站在角落里抽烟闲聊。

足足转了三圈，言旗终于找到一个狭窄无人的角落，满地油水在暗淡的灯光下散发熏人的恶臭味。

她装作过路的醉汉，摇摇晃晃走到下水道旁，背靠墙壁，用斗篷把自己裹成一团。

C7811星常年多雨，空气湿润。

刚下过雨，下水道口还有些湿漉漉的。

言旗闭上眼，慢慢释放感知，感受和水的联系；她想象自己是一株大树，在水分的滋润下伸展枝叶，然后慢慢躺下去，放平手脚。

那一瞬间，特殊的磁场荡开，附近的电子眼全部“失明”。

墙的另一边是厨房，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墙角的桌案上多了个小东西。

——一个透明的小水母，就一巴掌大小。躲在地上、桌角或许还不明显；在桌上，灯光一照，很容易被发现。

真倒霉！

言旗环视一圈，悄悄蠕动到菜盘子后面。

一把菜被人抓起来。那人把菜拾掇拾掇放进水池，水面上还飘着不少残叶。

言旗搓搓手，六根触须一起发力，直奔洗菜台。

滑到半路，一片阴影落下来。超大型密集陨石群？附近又有哪个星际舰队在打仗，把小行星打爆了？头脑风暴了一瞬，她猛然回神。是有人来洗菜。

急刹？不可能的。

台面上到处都是水，触须扑棱出来的大水花只会让她更快被人发现，被抓走……

余光瞥见空荡荡的镂花菜篮，言旗灵机一动，甩根触须勾住菜篮，反向用力把菜篮子扔出去。只要菜篮子落水或落地，她就能躲开人类的视线，落水再上岸。

眼看自己都快贴墙上了，这笨重的菜篮子还有一大半搁在台子上，她只能松手，任由身体在浅水上极速漂移，寻找新的机会。

转了四五圈，菜篮子突然翻进水池里，溅起的水浪兜头浇下来。

她直接扑进水池里。

落水前，她撑开触须的最大长度，打开水笼头。水柱搅动暗流，她顺势冲进水池底部，在变换的光影中打量周围。

水下浑浊，除了残叶，还有虫类尸体，小石子，漂浮结团的尘土。

言旗找到一片较大的残叶，比她脑袋大一圈，用两根触须粘住盖在头上；再轻车熟路地用两根触须使劲搓，搓出一个光点，光点从触须滑到大脑。

她不再是透明的水母。

她可以听见声音。

“……你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第一次进厨房吗！洗菜都这么费事儿！”粗糙的嗓音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紧接着，那人命令道：“这水脏死了，你拿菜来洗，洗得干净吗！换水重新洗！”

一只肉嘟嘟的手伸到水下。

言旗来不及躲，只觉得脑袋被捏了一下，有点疼。刚刚那一下的力道足够把她抓上去，幸好洗菜人的胆子不大，捏一下就松手，顺带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引来另一人骂骂咧咧。

光影错落，言旗找到塞子，六根触须一起用力，把它拔出来。

“什么情况，谁放……耍老子呢，当是闹鬼昂？啊！”男人惊恐的声音被水涡盖住，言旗一耳朵都是水流咕噜咕噜往下惯的声音。她

努力抬头向上望，零碎的光亮被残渣碎叶遮掩，随着下水道的滚滚水流，一并消失。

黑暗容易滋生一种名为害怕的东西。

已经没有退路了，言旗在心里告诉自己。逃到下水道是下下策。桌面去不了，水里躲不了，那短短几秒，她能想到只有向下。

顺着水流漂，她不断收集大块东西和发丝之类的东西，拢到身前。每经过一个转弯的地方，她就把这些东西拍在管壁上，团了团，继续收集，继续团了团，继续收集……如此循环往复，终于团出一个巨大的垃圾，在某个转弯口挤了又挤还是转不了，把管道堵上了。

言旗躺在一团团垃圾中间，又闷又恶心，想吐。

从乱七八糟的东西滤出来的水流很细，轻轻拂过脸，稍稍缓解被挤压的郁闷。等人疏通管道的这会儿时间，她忍不住想起刚刚遇到的男生——尚岸。

这家伙真是什么倒霉搭子？为什么她今晚就这么倒霉！

之前几次溜进拍卖场，不管从哪个角落进都没这么曲折过，她甚至都以为自己已经把拍卖场摸得一清二楚……结果，竟然还有这个角落！

敲水管的声音从管道传进来，声音响，震感强，颠得言旗头晕眼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压在身上的东西被挪走，言旗一睁眼，眼前那一片模糊的东西还没分辨清楚，人类恶毒的声音就传过来：“怎么还有个死水母，有毒吧？脑袋都涨圆了，还是绿的，真恶心。扔掉扔掉，估计就是这东西把水管堵了。”

言旗：“……”脑袋被捏着，晕晕的。

等反应过来那些人说的恶心玩意儿是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甩到半空中。一个翻身，她落进新的垃圾堆里。

垃圾车被推出去，盖子上有一道孔。

言旗悄悄伸出一根触须来试探。见没引来什么异常，她伸出六根触须，用力一拽，一坨水母就湿漉漉地拍在地上。她飞速蹿到角落的阴影里。

人来人往的甬道中间摆了一个茶几，桌面上放着换班的通讯器。灯光熄灭，通讯刚刚结束。

没人注意到，茶几下，一个小水母在使劲搓两根触须。

又一个光点滑到言旗脑袋里。光溜溜的脑袋轻微蠕动着，很快，两个圆孔露出来。

她可以看见颜色。

低头，白色地砖上倒映了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很小的两只黑眼睛圆圆的，在微弱的蓝绿双色交错下，有种不可言说的诡异感。

“过会儿换班，杨哥安排的人到了吗？”靠近茶几的那个人在说话。

对面的人放慢脚步，回答道：“有个拍品出了点问题，杨哥好像又带他出去了，过会儿会有其他人来换班。”

言旗悄悄挪到桌腿边。

这人穿的是低帮鞋沿，鞋沿上露出一点肉色，血液的滋味在她心里翻转。

前几次都是吸附在天花板上，或是装作电子眼攀在墙壁上一动不动，这次实在狼狈，还没弄到消息，体力就快告罄，肚子也饿了。

但现在直接爬出去绝对会被附近的电子眼侦测到。

她需要一个帮手。

“控制自己，战胜自己。”言旗暗暗给自己鼓劲。

她又一次拿出两根触须，使劲搓啊搓，粘稠的紫色液体慢慢分泌出来。扬起触须一抽，紫色粘液沾到这人脚踝上。粘液被吸收进皮肤，只留下淡淡的轮廓，慢慢消弭。

紫色粘液附带毒性，能短暂操控人的意识。

这人“嘤”的一声。

“程青，你怎么了？”同事走过来询问。

“我没事，今天有点累了，你先走吧，我等人到了就回去。”程青声色如常，只是垂下头，靠在茶几腿边蹲着，好像是真累着了。

同事没说什么，转身下班。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程青趴下来，抬起脸，一双淡紫色的眼睛望着茶几下的小水母，虔诚地像是在看天神。他展开手掌，手背紧贴地面，慢慢靠近小水母。

小水母伸出一根触须，按在他的中指指腹，空灵的声音传入他的脑中：“今天拍卖的东西里有没有核心芯片？”

程青：“都被预定了，没……”

言旗敏锐察觉到程青的迟疑。

中毒状态下，程青本该事无巨细，一一说明；现在这幅样子，言旗也没遇到过。

她有些担心是不是剂量少了，毒素还没有麻痹大脑，或者，是她太累，下手没轻重，把大脑毒坏了？

是不是，一试便知。

她又搓了少量粘液涂在程青手心，等粘液淡去，再次问他：“程青，关于核心芯片，详细说说。”

程青瞪大眼睛，脸上的血管蠕动又隐匿，顺延到脖子、胸膛；他很难受，身体轻轻颤动，须臾片刻，双腿扑腾一下齐齐跪在地上。

约莫半分钟后，他哆哆嗦嗦地回答：“今晚，有三个核心芯片被拍卖。刚刚杨哥负责的那个卖家的核心芯片有点问题，超A级，材料稀有，适配中型机甲。”

一时间，言旗喜忧半掺。

好消息：还剩一个核心芯片，等级、型号都可以，或许能跟“天秤”适配。

坏消息：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大麻烦摆在面前，亟待解决。

言旗看着摇摇欲坠的程青，很纠结。不能把人放在这里，她绝对会被发现；但如果带着人到处招摇，等他清醒了，这摊祸事绝对是他难以负荷的。

“程青……”

“我在。”

“带我去找杨哥，去看看那个有点问题的核心芯片。”

“好的。”

躲在后勃颈的衣领里，言旗留一根触须在外面当眼睛，边走边辨认位置。她是路痴，有一套自创的认路方法。对于这个拍卖场的布局，她编了一套认路口诀。

只要看到眼熟的摆设，她就知道自己的地图到底是缺了哪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