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奇怪,闻到曾经熟悉的味道,会触发普鲁斯特效应,海马体和杏仁体会自动带你回到某个特定自以为快忘记的过去。带着露水的玫瑰花香,是妈妈在阳台发呆的背影;沉重的檀木香是爸爸书柜里藏着的**书信;所有刺鼻的漂白粉味道是幽幽蓝蓝的泳池,和一秒绑一个丸子头的女生。
同样地,动作和语言也承载记忆,无论想记与否,记个清楚。就像这么多年来矛盾地一直在反复回忆起和反复强迫遗忘间反复横跳,还是对她的所有都铭刻在心。
看着闵于陶脸上挂着的调侃笑意,温端颐一瞬想起很多,蜂拥般的碎片里是她曾经最喜欢的男生向自己说起她:“我初中时候的学妹,很有韧性。不要看她好像一副来凑热闹的样子,她其实能力很强,爆发力也好。有的时候像头小豹子。没准多多训练,明年可以冲冲IOOA。李老师也很看好她。你可要多关注她。”
他特意去拉了她历年的比赛成绩,确实如此,她很有冲劲也容易爆冷门,题越偏门的时候成绩越好。看上去毫无干劲,总是在神游一样把精力过多放在某一人身上的她,在训练的时候却异常认真。她有种异于常人的执念,是越看不到希望的时候,越会努力奋起的类型。可能因为如此,她的暗恋期异常的长,掰过指头,细细数,也许是他对于她过于陌生,她从容地倾诉苦涩:“从初一到现在,四年了。”
“喜欢他什么?”
“像星星一样。”那个时候她的笑容还多带稚气和害羞多一点,声张虚势多是自我逞能。
不像现在。
闵于陶不知道温端颐为什么遇上她的挑衅反而沉默,他直起身,褪开自己的安全带,示意她也下车。
她不解地跟下车,眼睛扫完一圈,又是一圈,“你认真的吗?”看着远处连绵的绿色山脉,聚集在入口处成群结队的大姨大叔们,恨死了早上为了一口美食就出卖体力的自己。
温端颐好像一向很会自我调节,下车到站定的功夫,心情又好了起来,绷紧的面容缓和了些,“嗯。说了来锻炼的。”
她用三分时间考虑抢了车钥匙再迅速跳上车跳转车头的可能性,答案显而易见,她对花里胡哨略显高级的电动车没有万分之一的把握。
始作俑者居然还好意思冲自己摇起手,“走吧。”
她催眠自己是烤得恰到好处的牛舌在冲自己招手。
进一步香喷牛舌,退一步早餐人情。咬一咬牙,闵于陶跟着温端颐向售票处走去。
周末的人比自己预想的多很多,躲避过人流,先在小程序上购票再接着核验,也花了点时间才进园。
暑热铺面,还好山间多的是郁葱展枝的树,遮了半面。可耐不住蚊子的光顾,不过站停的一会儿,闵于陶开始拍起四肢。
精力和心情都好的温端颐从前面回头,上下打量,“提醒过你了吧,不要穿成这样。”
想了想,好像是说过。但当时只想着怎么穿衣最迅速,而长裤长袖还赖在衣柜深处的行李箱里。她懒得去翻找。短裤背心外加一件薄的防晒衣,是对自己从从床上弹起再到10分钟下楼的极限。
三节划成一段,伸腿用力,她迅速跨过温端颐身边,想靠多运动转移多余的注意力。
温端颐腿更长,跃了两步到她前面,从斜跨的背包拿出一包什么。
这个人是不是哪里藏着四次元的口袋。怎么总是会在某种状态下掏出个什么来?
“驱蚊贴。不比花露水好用,但凑合一下吧。”他已经打开密封口,看来是用过一半的,一板上六个圆印下,只有四个面包头冲她微笑。
“嗯?”她下意识直抒疑惑。
“嗯?”温端颐抬起一眼。
……小黄鸭、弹跳小狗、面包超人,每一件和他极其错位的卡通形象都隐隐约约指向着点什么,“你……”早在肚子里打好的草稿转几个弯,一出口,错了样子,“还挺有母爱的。”
她真想咬自己。
“谢谢。”温端颐没看她,指尖送过来几个带有药草气的驱蚊圆贴。
闵于陶的嘴张了张,从上身到短裤拍下一排表情各异的面包超人,不知道蚊子会不会真的走开,但她的心理安慰已经到位了,“……我没夸你。”
熙攘的人群里大多数是上了些年纪的人,好像不知疲倦,有说有笑地经过他们。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一时对衰老无法定义,只能遂又提起精神挪动更多的下半身肌肉。
大步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原以为终于捱到眼前一片开阔,没想到刚才看到的平缓只是一个新的平台。指路牌在此分叉,指向两条完全不同的路,继续蔓延向上。
像被哪里的拳头闷声重击,随之袭来的是极深的挫败感。
温端颐回头,“还有力气吗?”
“……吃十盘牛舌没有问题。”她用力憋回闷伤,挤出毫无笑意的酒窝,直觉应该比较丑,因为温端颐的神色明显变了变些,但她懒得管了。
不是说喜欢她么,她就算头扬十个大疮,他横竖都得没意见才对。
日光到了头顶,闵于陶在炫目的光亮中吐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是热疯了,才能做这些七颠八倒的无意义假设。
猝不及防,眼前忽的暗下来。
她推起差点从鼻梁滑下的墨镜,“领导,我的鼻梁又不是镜架。”
“没良心。”温端颐背过身,已经选了一条路继续走,“视野温度降下来,你也能觉得凉快些。”
她从宽大一些的镜片后环顾四周,嬉嬉闹闹的人群,好似随时要蒸发的石板路,绿荫间刺人的光亮,一起随着视线的色温变得沉郁,不再烫眼。热意带来的焦躁,确实缓解不少。
她几步并作一步,追上他,“你果然……挺有母爱的。”看他侧脸明显一顿,忙甩手,“这次是在夸你。”
温端颐不愧是每天风雨无阻去锻炼的人,向上的道路越来越窄而陡,还需要错开一些下山的人,他的气息也依旧平稳:“你有事情想问我。”
是陈述句。
闵于陶膝盖一抖,人直接向前倾去,要不是后面有人扶了她一把,可能脸要先作废。
她是想问的,也觉得必须明确各种界限,温端颐此前油盐不进,突然转了心意,还拿同居来作条件,她真怕自己是金屋藏娇。他出差不在的期间,她甚至还有千分之一的疑虑,怀疑他是不是回了自己真正的家。两头骗嘛,反正不在的期间就是“出差”,一套说辞,面对两个女人。这种事情,不是常年混迹各种新闻热搜?
更何况,她问过颖珍,那个地段的房子就连租金都吓人。遇上钱,她总是没有太大底气。尽可能地填满冰箱,抢先付掉水电,对于大头来说依然杯水车薪。
这么住着到底还是渐渐如坐针毡。
诸如种种,都要问清楚,划出一条界限。
但上一秒刚受了他的关心,此刻话题从他挑起,不知道怎么就会让她突然觉得心虚。
尤其是,这次他在她的预设里,依然是个坏人。
可是,她想,这也不能怪她吧。她捻手上的土,按紧裤脚蹭松的面包超人。
“台阶上有青苔,滑得很吧。”扶闵于陶的人到她身侧,一把起劲,半架起她。
她还来不及回头道谢,扶她的人突然一停,语气里塞满高昂的惊喜:“哟!瞧瞧,这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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