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的人也一顿,但相比搭话的人,温端颐的惊讶没持续太久,他不动声色地下几级台阶,隔开她,礼貌地扬起嘴角,“李总,好久不见。”
“嗐!”男人瞧不出年纪,闵于陶直觉和自己爸爸差不多大,因为他立马皱起眉,声音洪亮如钟地摇头,“生疏了啊。你李叔不配点亲昵的称呼啊。”
温端颐只是笑,几块肌肉的作用下,好像显得他很客气。
李总说话很快,自有无视他人的节奏:“怎么今天也没带你爸爸一块出来爬山啊。”
“没有,好久没见他了。”温端颐的嘴角划深一点,话语克制,看不出太多异样。但她熟知这种表情,皮笑肉不笑,多出现会议的尾端,谁说了多余的废话,他就会顶着这副表情,冷不丁地出声:“我下面还有别的会。”催促结束的意味明显。
李总大概和他并没有那么熟,直接忽略:“你爸真是,每次叫都叫不出来。还想着说让你帮忙给我们组组局。”
“有点难办。”
这回李总好像终于觉出点什么,“还在跟你爸怄气哪。”他故作可惜地叹气,“可别把功劳让外人抢了去啊。”
温端颐敛了笑,“我很满意自己的选择。而且他们现在是合法夫妻。”
虽然没听出来个三五七八分,闵于陶还是下意识想遁走,干脆推高眼镜尽量隐藏自己。领导的秘密这是越听越多,她真觉得自己快要活不到年尾。
李总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目光跃向温端颐身后浑身不自在的她,“这是……女朋友吗?”
她捏着裤腿的手一紧,刚想着摘下眼睛以示礼貌,只觉得温端颐后退了一点挡了挡自己,他回得坦然:“不是。但是我喜欢的人。”
“哟呵。”李总大笑,目光闪烁,“懂了。”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让人一头雾水,她还不确定要不要仔细琢磨,李总已经朝前示意,“既然今天碰见了,就是缘分。我在这附近的温泉山庄定了位子,反正周末了一起玩玩。”
温端颐还没开口,他又接着说:“可别再让我们老人家丢面了啊。上次你拒绝百里祐合作那事儿已经够让李叔丢脸了,还有什么。”他半是打趣半是严肃地数落起来,“你居然能把老曲给开掉了。李叔的投资当时是白投的嘛。”
一听到熟悉的姓氏,闵于陶登时觉得手脚无处可放,强装着镇定转移视线。
原来李总身边还一直站着个女生,和她年纪相仿的样子,面容寡淡,却极有韵味。身形有致,简单的运动装上身,依然是一副好扮相。注意到闵于陶的目光,女生回以一个淡笑,好像一朵淡雅的花在最好的时节绽开,闵于陶不禁愣了神。
“……你说了不算,问问人家小姑娘呀。小姑娘觉得可以吧?”从女生微抿的美丽唇线转出,她才发现李总在询问自己。
“嗯?”她打起马虎,完全没注意到前面转来的提醒目光,“……好。”
李总激动地拍大腿,吓她一跳,“行。那就这么办,我们先一起爬到山顶,再去温泉山庄哈。”他拦过身边的女生,径直朝前面走去,“端颐,快点哈,我们速战速决。”
闵于陶疑惑地看向温端颐,后者的面无表情印上墨镜,“你答应的。”
她闭起眼睛。该死。
闵于陶有点意外,这个半路冒出的李总看起来一条麻杆似的,四肢单薄得随意挂在身上,两腮微陷,可爬起山来和温端颐不分上下。他俩在前,脚下生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漫谈,有些字眼和人名分外耳熟,逼得她不得不更慢上一步。
她不自然地侧头,朝身旁的女生微笑,不确定要不要向对方做自我介绍。进入社会,社交能力反而跟着退化,闵于陶都忘记了职场以外的人际交往应该怎样开始。
“第一次来这里吗?”出乎意料,女生先随意地开了口,手朝后拉开背包,拿出一小瓶花露水,透明的指尖划一下闵于陶的手肘,“你这里有点红。这山里蚊子特别多,喷一喷吧。”
她的口音带有南方的特质,尾音软绵却有骨,邀人跟随语调一起深陷进她微光流转的眼尾,闵于陶无法拒绝。
花露水熟悉的味道融进空气,局促的隔阂自然相溶。
到山顶时,闵于陶已经能和对方自然地对话,李总转回头,眼睛眯成一条线,“女孩子们交朋友就是快啊。”
女生自然地拉过她的手,鼻子皱了皱,“因为她可爱啊。”语气里多少有点娇嗔的埋怨。
“好好。”李总表情不太自然,闵于陶猜测他的“好”也许并不是句回应。
山顶有座观音庙,门前安置一口香炉,向上的台阶迈不过最后一节,大团的白雾飘出,滚滚的热浪拥起引香落香的各路信众。
李总褪了手腕磨到光亮的佛珠到两掌之间,合十,顺着四个方向虔诚地鞠躬。
耳边擦过极弱的啧声,不屑和鄙夷在女生脸上一闪而过,闵于陶恍神再细探,对方笑若两人:“小姐姐,你不拜拜吗?这里菩萨很灵,好多人会来拜。”
她本来就是被温端颐半路拉来的,哪里有什么需要劳烦神仙的愿望。就算硬说想要拥有一千万,菩萨也不会立降一场现金雨。求神拜佛,有时相当于向神仙索要一张百分百会中奖的彩票,异想天开四个大字纹在脸上都不够。
最难捱的时候不是没有过,信奉所有可被信仰的,还是一路向下滚。最后呢,莫不过绕回起点,自我安慰自我鼓励:虽然成事在天,但事在人为,谋事也在人。
闵于陶找着借口:“这里太远,我怕不能及时来还愿。”
女生没再劝说,也去拿了免费的供香,迎着扑脸的热浪挤进人群点燃,又挤出跪到观音像前的蒲扇,动作和身旁的李总一般行云流水。
闵于陶有点怀疑他们积极爬山的目的,难怪自己累死累活走不上来,原来是远方没有一个动力支撑她,哪怕虚无缥缈的都没有。
“你没去吗?”一只手递来矿泉水,打断她内心五味杂陈的感慨。
她接过,反问温端颐:“你怎么没去?”
他环视一下,“我没有什么好许愿的。”
“那你还爬山?”他那么兴致勃勃,不是为了这山上**集合体的一间吗?
“爬山是为了锻炼啊。”温端颐一脸的莫名其妙,好像格格不入的是眼前烧香拜佛的信众。
“你上来不是因为这里的庙吗?”闵于陶莫名舒一口气。也许她在潜意识里,把一起爬山的温端颐认做了同行的同伴。同伴的目的地与自己相悖,总归令人有点难过。
“我们上来的中途有个平台,将向上的路分成了两条路,只有我们走的这条到观音庙。也只有这条路最平坦。你累得脸都歪了,我就选了这一条,庙不庙的我还真没仔细看。要不是因为某个人中了美人计,天气这么热,我们用不着在这里吸二手烟雾。”温端颐面无表情地毒舌出招,不等她为自己的行为找补,他点点她身后,“摘掉眼镜看看。”
闵于陶疑心有诈,又不好直接质疑,最终跟着温端颐的下巴方向转身,让视野重回一片清晰。
此时,太阳直射的正午已过,夏日的天空蓝得不可思议,大片透亮的云朵好似垂在他们举手之间的地方,映衬着脚下的满兜绿意。远处的人工造景们如同一个遥远的往日旧梦,由耳边此起彼伏的蝉声钩织成的梦。
这是身后信众们日日夜夜生活的梦境,也是他们所朝圣的神仙一直注视着的现实。梦境和现实,不过是一种视角的转换。到底是谁渡了谁?谁在向谁要一个愿望?又是谁在信仰着谁呢?
起了风,连绵的碧绿在眼前摇成一片波浪,层层推进,再层层散去。视野宽阔,人的心胸好像也自然变得通彻。
她的内心忽然涌起莫名的冲动。
“这边好像更好许愿。”头顶冷不丁地冒出句子,像是在回应她这一刻的所感。
她半仰头看他,看他目不斜视,注视着她所看的远方,睫毛遮掩所有的细波流转。
一片云跟着风飘动,光的阴影覆向额角。
闵于陶定心闭上眼。
既然谋事在人,事在人为,那这一次,就由自己来完成自己的愿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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