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一天》这部真人秀原来的导演并不是裴影,而是启霄娱乐投资方一个高管的亲戚,年纪很轻,今年导演系刚毕业。
“本想借这个节目打开职业生涯,谁曾想就在开始录制的前一晚,我们收到了恐吓信。”
宴会厅还是那个宴会厅,只是头顶上亮瞎眼的水晶灯灭了,四周镶嵌的壁灯流淌着柔和的昏黄。裴影依旧坐在他那张铝合金的折叠椅,掸了掸皱起的裤腿,神情有些说不出悲喜。
“恐吓信还在吗?”对面而坐,杨黎不抱希望。
“扔了。因为怎么看都像恶作剧,这种东西,启霄一年也能收到三四封。”
果然。杨黎抬眼看着裴影。相较助理小聂的解释和努力找补,他的反应则冷淡许多。
“内容你们还记得吗?”
小聂转头望向裴影。
裴影沉吟了一会,开口:“记得大概。”
A4纸,从报纸上剪下一个个字,再粘贴在一块。信的内容算简短,大致意思是:如果不取消节目后果自负。没什么要死要活恐吓人全家的话语。
听他如此简单三言两语说完,杨黎不禁皱起了眉头:“你亲眼看到的?还是别人转述给你听的?”
裴影一愣,不解道:“有区别吗?”
这话,就知道区别大了。无声叹息,双手交握,“第一个看到恐吓信的是谁?又是谁转述给你知道的?”杨黎耐着性子,尽可能地引导,“除了你们两个,还有哪些人看过或者听说过恐吓信的事?”
“等一下,”柳琉突然喊停,指了指助理,“你来回答。”
张开的嘴巴像能塞个鸡蛋,反应过来后,“她这是什么意思?”裴影无法理解地指着她,问杨黎,“是不是怀疑我撒谎?”
“……也许不是。”指尖揉了揉眉心,杨黎瞥了眼正经瞅着自己的某人,继续解释,“我想,等他回答完就能知道原因了。所以,聂先生,麻烦你回答一下。”
助理攥着衬衫下摆左右不定,一会看看裴影,一会看看杨黎,最后深吸了口气,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我是听导演说的。”
齐刷刷两道视线不约而同投向他,一道意味不明,一道等待继续。
“是我告诉小聂的。”略过意味不明,这令他尴尬,裴影面朝杨黎摊开双手,解释道,“我也是听郑总说的。”
郑总,郑长胜,反对警方停止节目调查的启霄娱乐,最高层。
“那封信是直接寄给他的,他看完后打了个电话给我叫我进公司。但是等我到的时候,并没有亲眼看见,郑总说恐吓信被他丢了,就把大概内容给我讲了遍,然后问我意见。”思及那天自己飞车赶到后最后的结果,竟是接手一个从未想过要做的节目,还是个综艺节目?!裴影有一肚子的怨气。
“那天我就不该去。听了通抱怨不提,最后沦落到这里。”
杨黎能理解他的心情,可还有疑问:“那你怎么知道恐吓信什么样的?也是你们那,郑总说的?”
裴影带着不满的情绪,在听到他的问题后,张嘴就回,“废话……”却突然像卡壳一般收了声。他的脸上神色迅速变换,再度张嘴时多了些踌躇:“不,不是郑总。”
杨黎和柳琉交换了个眼神。
“是……”裴影将目光移向紧闭的宴会厅大门,犹豫再三后,“是上官玥。”
很好听,一听就是个女人的名字。只是,这位裴导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结束谈话,走出宴会厅不远,柳琉戳了下杨黎,小声问:“她是谁?”
“谁是谁?”杨黎茫然地看着她。
瞥了眼离他们一段距离的小聂,柳琉压低了声:“上官玥啊,她是谁?她是如何看到恐吓信的?还有那导演,你跟那助理,别告诉我你们脸色奇怪是因为和我一样不明白其中的关系。”
亏得显著的身高差距,杨黎差点翻出天际的白眼没有被她看见。他想沉默,却在走出两步后仍忍不住停下,扭头,俯身,尽可能地将嗓门压到只有两个人听见,“发你手机上的资料你看过没?”牙咬得不算明显。
“没。”她倒是坦率,“我晕车,看不了手机。”
“晕车?那是在上火车前发的。”这回他压下的不止嗓门,“而且那是高铁,高铁,能编个好点的理由么?我分明看见你一上车就睡觉。”唱歌跳舞都稳得要命的地方,她在这里睁眼说瞎话。
被当场毫不留情拆穿,柳琉不像裴影那般会觉得尴尬,砸吧了下嘴,“上官玥很有名吗?”直接岔开了话题。
“……资料里都写了。”看见小聂在转角朝他们望来,杨黎决定晚点再和她算账,拽了她一把往前加快了脚步,一边低声说道,“拍过几部电影,第一次上综艺,就是这个节目。不过最出名的是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花边新闻。”
“什么新闻?”
“她和那裴影谈过恋爱,后来俩人分了手,据说是因为第三者插足……你干嘛?”突然见她将背得跟壳似的书包脱下。
“找手机啊。”她将书包挂到胸前,拉开拉链努力翻寻,“你们刑警队现在连人家花边新闻都记了啊?早说呢。”
他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不晕车了?”
“不晕不晕。”她已经打开了手机,瞪大了眼睛,“在哪啊?”
无声微笑,“不,我觉得您还是有点晕,要不就是没睡醒。”对上不解的目光,他笑得更温柔善解人意,薄唇轻启,“不然,您怎么会以为警方的资料里会记录不经核实的东西呢,柳顾问?”
瞧她那兴奋劲慢慢慢慢偃旗息鼓,杨黎得意地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准备往回来招呼他们的小聂:“有空八卦,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要从哪里入手吧。我们只有一周时间,一周后他们就要去录外景,到那时,把整个刑警队派来都不够人手保护得了。”
一边说着,一边望向他们右手侧——摄像、灯光、长长的红毯尽头背景板上是六张不同的宣传海报,每张海报都代表邀请的一位明星曾经最火的一部电影、电视,或是唱片。可惜明天将会撤掉最后那一张。
离得有些远,柳琉看不清最后那张海报的内容,即使篇幅不小,也只能认出海报上的人是林珞。
红毯的左侧摆放着一个柠檬黄的单人沙发,一张像是红木材质的椅子,一把黑色的办公椅,最常见的那种。而红毯的这边靠近他们的位置摆着些塑料方凳,白的、蓝的,散乱地没有次序。
“看上去他们本来没打算一直待着这。”
顺着他的话,柳琉耸耸肩:“可现在他们不得不待在这。”
乓乓作响的敲门声从走廊上传来时,距离他们睡下不足两个钟头,而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放下手机,从沙发上坐起,杨黎看了眼硬实的皮质,和另一张布艺沙发上蜷缩的背影。虽然他们有随时随地出入自由的权利,但昨天“入驻”这间临时办公室没多久,他们借口了解接下来的“工作环境”花去了一些时间,某人熟悉资料花去了一些时间,接着又讨论从哪里从谁查起花去了不少时间,根本忘记去找附近的旅馆,所以将就着解决了一晚的住宿。
然这个某人,躺下就睡着了?!难为他脑海中翻来覆去,几乎是睁着眼到一点多才有了些睡意,现在凌晨三点。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却没听见有人喊。
“怎么了?”同样是睡梦中被惊醒,柳琉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食指贴着唇,杨黎示意她别说话,然后披上外套走向门口。手才搭上门把,又一阵脚步声从门前快速经过。
“怎么现在才回来?万一被导演知道又要骂人了。”
明显地压低了嗓门,但这个声音杨黎一听就认出,是裴影的助理小聂。
“骂就骂吧,谁怕谁啊?”另一个是个女人的声音,没有刻意遮掩,反而扯开了叫喊,“凭什么他们可以来去自由,我们连回个家都要报备?又不是拍什么电影电视剧,一个综艺节目而已需要这样吗?”
“轻点,别影响别人休息。”
“轻什么轻?人都不在,我影响谁了?莫名其妙。”说着,女人更用力地拍打门板,“那么多房间,非要三四个人一间,那些个明星倒一人一间,结果人家还不住,我们却住不了,凭什么?”
“娟姐,我知道你不容易,”小聂劝解她,“但公司有公司的规定,节目组也有节目组的要求,出来工作难免对家里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别说我们这行外面很多工作都有这个问题,今天这个节目能在本地拍摄已经算好的……”
“我知道,但是当初小童导演和现在裴导说的不一样,没说过限制自由。”
“裴导也没限制你们自由,只是希望你们能在这周内待在这里,如果有特殊情况请个假就行。”
隔着门板,他们的说话声空旷的走廊格外清晰,看来那个叫娟姐的住处就在隔壁。杨黎看了眼同样竖着耳朵认真听壁角的柳琉,显然她也赞同继续听下去。
“小聂,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家里真的有事,跟单位也不能一直请假。一天两天还好,一个星期我总得准备准备。再说会这类技术的……也不是就我一个。”
娟姐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些,不再拍门。
“可有这技术的至少在夏城娟姐您是最好的。不然当初小童导演也不会和裴导说,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定得把您留下是不?”
恭维的话总会令人心生喜悦,尤其从聂助理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一份诚恳。
“行吧,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样……”话语渐轻,听得出娟姐也不似方才那般恼火,“不是这门怎么还不开,她们不会出去还没回来吧?”
“你没带钥匙?”
“带了,喏,不是没打开嘛,不然敲这么半天。”娟姐忽然一顿,“这门会不会从里面反锁了?”
“不会吧?规定过不许反锁。”小聂疑惑地去转插在锁孔上的钥匙。
娟姐也举起胳膊,试图再次拍打门板。
“需要帮忙吗?”
他们望向来人。
杨黎是在听到那个叫娟姐的女人说道“不然敲这么半天”时打开的门,然后惊讶地发现,走廊上仍只有他们两个,在那样的敲门声之后。
小聂犹豫了下,“嗯,嗯,麻烦你了。”退到一边,顺便向娟姐解释道,“新来的保镖,那个,那个也是新来的……”
“新来的化妆师,”视而不见聂助理刹那的错愕,柳琉挥了挥手,“娟姐好,我叫柳琉。”
敷衍地点了个头,娟姐便转过头去,显然对她是干什么的不感兴趣。柳琉也不在意,她更好奇那扇门后面会出现什么。
只见杨黎蹲下身子借着手机的光拔下钥匙,看了一会,“有人往门锁里塞了东西。”
“谁那么缺德?”
“什么东西?”
就在娟姐嘀咕,小聂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时,杨黎迅速拍了张照片后拿出一根针一样的东西,往锁孔里捣鼓了几下,掉下几根细小的木屑。再次插/入钥匙,门打开了。
没有亮光的房间黑漆漆的。娟姐道了声“谢谢”越过他们走进房间,开灯,然后叹了口气:“果然都不在。”
当然没人在,确认门锁是从外被堵的一刻,杨黎就明白屋里没人。不止这间,他猜,真正今晚住在这一边的,或许也就他们几人。
“看来有必要和裴导再好好聊一聊。”
杨黎站在门口双手抱臂,目送聂助理离开。
“嗯,不过我们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有两个有用的消息。”盘腿靠坐沙发上,柳琉撑着下巴,“坏消息是,这里依然来去自由,嫌疑人可能已经离开节目组。不过好消息是,我见过那个娟姐。”
杨黎闻言回头:“你见过她?”但她似乎不认得柳琉。
“你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吗?”不答反问。
刚要摇头,想起柳琉刚才的自我介绍,杨黎转念一想:“化妆师?”
柳琉笑了:“对,也是化妆师。准确说,她是给遗体化妆的。”
眉头微蹙,杨黎没表现出措不及防,但表情说明了一切,“给遗体化妆?节目组怎么会找……”
找来一个入殓师啊。
“的确挺出乎意料不是?”她歪着头,忽然扯了下嘴角,“你猜,她给谁化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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