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梨花林

“听说了吗?”

“什么?”众人竖起耳朵。

张七压低声音,故弄玄虚道:“南邵叛军在苍山附近扎营了!”

几人面面相觑,疑惑道:“南邵叛军?南邵国不是都被北钲国灭了吗,怎么还有军队?”

“哎呀,不过是南邵国破,南邵将士心中不甘,又无处可去罢了。北钲如今国力正盛,还有景家军作臂膀,简直是如虎添翼,就这些人,能翻出什么风浪。”张七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角落里有人插嘴道:“哎,话是这么说,可我也听说这南邵叛军虽然势头小,但是,能在北钲的压力下支撑这么久,怕是没这么简单。”

张七道:“哦?怎么说?”

“我是听别人说的,”那人从角落站起来,凑到众人跟前,小心道:“南邵叛军的军师,是那位!”

“什么!”众人惊呼,随后又一副了然的样子。

张七点点头,恍然大悟道:“既然是南邵太子,那就说得通了。”

南邵太子聪慧,精通阵法,少年时颇有些名气,可惜身体病弱,没上过战场,阵法熟练于心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南邵叛军不过是强弩之末,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

唯有劝降。

战争刚结束不久,最重要的是安抚百姓,恢复生产,南邵望清毕竟是亡国太子,北钲王仁慈,总不会直接杀了他。

如今的北钲大军是大皇子任主帅,大皇子年少时在南邵国做了十年质子,与南邵太子关系甚好,想来也不会为了劝降,使用非常手段。

鲁六突然叹道:“只是,大皇子重情重义,这南邵太子却丝毫不顾情分,实在是不值得啊。”

张七哼道:“南邵王凶狠残暴、蛇蝎心肠,他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当年南邵太子被刺兰金城,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大皇子不顾一切从皇城赶到兰金城,三天两夜,跑死了数匹灵驹,又率领护卫直接砸开城门,轰动天下。

原本以为南邵太子已经死了,谁知一年后,这位太子却突然惊现湖州,带领南邵叛军攻下湖州,后来还声东击西,偷走了北钲大军的战备地图。

张七猛拍了一下大腿,愤愤道:“就是!”

鲁六道:“哎不说了。当下最重要的是,这南邵叛军来苍山做什么?”

角落男人继续道:“听说是要抓什么人。”

......

旁桌的青衫郎君实在听不下去,付了茶钱,起身离开茶馆。

风眠镇,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常年大雾,环绕的山名为苍山,山林隐秘,每到夜幕,月光下的苍山如同鬼魅一般蛰伏着。

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战争之后,纷争不止,各处都是遗民。时年王后生产,北钲王喜得麟儿,大赦天下,一时间,北钲王民心浩浩。

风眠镇位于北钲和西摩的边界,北钲人居多,但也有不少流民聚居在此。鱼龙混杂的,混进个人也很难发现。

叶倾刚到风眠镇的时候,还是个八岁的小孩儿,衣衫破旧,细细瘦瘦的,看起来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但脸上却干净得很。

镇上的老许身有顽疾,久治不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冲喜一说,于是将叶倾收为义子。大家看他长得好看,人又乖巧,经常给他些吃食,有时叶倾出门打水,遇见正在闲聊的浣衣妇人,她们还会硬拉着他给他扎小辫。

“叶倾,快来尝尝今天刚上牌的酒!”

老布一边招呼着,一边把叶倾拉进自家酒铺:“今天刚上的酒——忘忧。快尝尝看我这酒怎么样?”

老布盯着叶倾动作,望眼欲穿。

一杯下肚。

叶倾缓缓道:“醇香清雅,酒体协调,甘冽醇厚,尾净悠长。确实是好酒。”

老布嘴角咧起,得意道:“那是!我这酒,可是以苍山山眼儿的灵泉水为引,用了西木、橧七草、未说藤等珍贵草药,泡制了七七四十九天,吸收日月之精华,草木之灵气......”

“打住!”叶倾抬手揽过老布高举着的酒壶:“你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说吧,这次加了什么?”

老布凑近小声道:“我这次,加了一味,情,人,泪。”

情人泪,顾名思义,自然是有那种效果的草药。

叶倾笑道:“看不出来啊老布,情人泪入酒,小酌确是清雅的好酒,可喝多了就会血流加快、体温上升,比春药的效果还好。你这酒叫什么忘忧,干脆叫色昏酒好了。”

老布轻声道:“我能不知道分寸吗,绝不多卖,一人只限一瓶。跟你关系好才告诉你这味药的。”老布用手肘挤了一下叶倾胳膊,意味深长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用得着~”

什么关系好,不过是收了裁缝铺的钱,帮他家女儿说媒,套近乎罢了,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客气。

老布爱酒,但卖酒时总爱缺斤少两,生怕自己吃亏。

叶倾摆摆手道:“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翌日。

苍山上有一片梨花林,天一冷,梨花纷纷绽放,树密花稠,美不胜收。风吹花落,似美人落泪,幽婉清丽。

叶倾最喜梨花。

他记得,母亲的别苑也是种满了梨花树。有一次,正是下雪的时候,小叶倾从府里偷偷溜出来,跑到母亲居住的清英别苑。别苑是锁着的,叶倾进不去,只能在别苑外大声叫母亲,可他在雪里等了整整一日,直到日落西山,直到父亲出现在身旁牵他回府,母亲也没有出来见他。

叶倾拎着两壶酒,在梨花林里慢悠悠地走着,酒壶随着脚步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肩头偶有一两片飘落的梨花停留,随即又被行风吹落。

别苑的每一棵梨花树都是父亲花重金寻来并亲手栽下的。父亲说,他和母亲就是在一棵梨花树下定情的,那时候,母亲还很爱说话,喜欢挑着梨花枝逗他。

父亲卧房前也有一棵老梨花,正是他们定情时的那一棵,只是几经波折,开的不似从前了。

后来,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

叶倾仍是静静地向前走着。晨间山上雾气未散,朦朦胧胧的恍如幻境,叶倾一身白衣,仿佛下一瞬就会融进这薄雾之中,不见踪影。

“母亲,”叶倾坐靠在一棵梨花树下,轻抚着挂在树腰上的两块雕名木牌,淡淡道:“今年的梨花开的很好。昨日做梦梦到母亲教我练字,梦里看不清母亲容貌,也没听清楚母亲说什么。大概是母亲怪我怎么这么久不来看你。”叶倾抬头,微微眯眼。阳光透过层层梨花,洒落在他的脸上,无限柔情。

叶倾又道:“孩儿近日新得了一种酒,名叫忘忧。这酒的确是好酒,只是不能多喝。知道父亲爱酒,遇到好酒就放不下杯,我这次可只带了一壶。”

叶倾将酒慢慢倒入梨花树凸起的树根下,低头看着遍地的梨花,自言自语。

“十一年了。”

“那件事之后,我四处流浪,后来遇到老许,留在了风眠镇,可老许也死了。”

叶倾眼角湿润,可眼中确是再平常不过的淡漠,仿佛一潭死水,平静得掀不起一点波澜。

“我想回家。”

一阵风吹来,木牌随风碰撞,发出声响。

嚓嚓——

不远处灌丛中突然传来声响。

叶倾眉头微蹙,盯着发出声响的那处,道:“谁在那儿?”

灌丛又抖动一阵,猛然从中窜出一个黑影。

哈,原来是只小狐狸。

叶倾松了口气,一下子站起身让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忍不住向后踉跄了一步。这一退却退入了一个结实的胸膛,叶倾神经再次紧绷,但为时已晚,那人右手持着刀,直抵叶倾脖颈,语气恶狠狠的。

“你是谁?”那人道。

那人虽牢牢控制着叶倾,但他能感觉到,那人气息紊乱,握着刀的手也在微颤,身上还都是血腥味,此情此景,肯定是受了重伤。

叶倾道:“想让我救你,就不要废话。”

叶倾话还没说完,感觉到那人手上力量放松,赶紧从他怀里钻出来,缓气的同时仔细看了看他。

乌黑浓密的头发被束起,额间有些碎发隐去薄汗。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只是现在多了些警戒。玄黑的衣服上满是破口,口处黏腻,像是血液。脸上虽有血污和灰尘,但奈何底子实在太好,这造型,但凡换个人都是一副邋遢的样子,但放那人身上,就是俊美中带着点可怜,像受伤后呈防备姿态的小狼狗。

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体力已到极限,勉强着看了看叶倾,颤声道:“你,帮我。”话刚说完,那人就直直倒在叶倾怀里,撞得他一个踉跄。

救你?

叶倾稳住身形,牢牢托住那人的身体。他回望仍挂在梨花树树腰上的木牌。

风已停,木牌静默着悬挂在那里,像一座无形的碑。

叶倾轻笑了一声。

究竟是谁救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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