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被禁闭在帐篷里。
她也试过掀帘子往外冲啦,或是从开着的窗户那偷跑啦,但无一例外的,都被挡了回来。
算了,反正自己一直不回去的话,少典有琴总会找她的吧?
这么想着,夜昙又安下心来。
直到晚上。
只因出现在她眼前的人,足以让人的心又悬起来。
“大……大汗……”面对逼近自己的,一身华贵皮草的中年男人,夜昙默默往后退去。
她本能地感觉到非常不妙。
“您怎么来了?”夜昙一脸皮笑肉不笑。
“我听说,你才是真正的公主……离光夜昙。”大汗的脸上着实看不出喜怒。
“……”夜昙一时无言。
这些日子,她的胡语也算有些进步,勉强能进行对话了。
“大汗,您说什么呢,奴婢只是一个小宫女……怎么会是公主呢?”
那女人是不是疯了啊!
这样说不定真的会挑起战争的!
……怎么办?
可这里……这里天高皇帝远的,任谁都是鞭长莫及,没人能帮她伸张正义。
而且,她没忘记,这里的人非常残暴,杀人如砍瓜切菜般寻常。
即使是自己的父皇在,大概率也会心生畏惧,不会救她。
“有人对我说,你才是真正的和亲公主”,大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那是骗你的!”夜昙拿不准对方会不会相信自己。
不过狡辩是肯定要狡辩的。
“看来你知道是谁说的?”
“……”自己这还真是言多必失!
“夜昙公主……”可汗兴味盎然地露出一抹笑意,似乎非常享受夜昙脸上的紧张表情。
“你觉得本汗会在意这个吗?”
“……”也是。
这王庭中的一切人,说到底,都是他一个人的私有财产。
就算一切都是误会,也不会妨碍这人玩女人,杀女人。
而且,说不定……他早就想要背弃盟约了。
自己这把简直是上赶着送人头……
夜昙一步步后退,腰撞到桌边。
已经没地方可退了。
而那可汗依旧步步逼近,显然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咱们有话好说……”夜昙试图赔笑,却一下被人掀到桌上。
夜昙的眼神定在一早就看准的,桌上那把磨剪子的锉刀。
下一瞬,她抄起锉刀就往草原上最尊贵男人的太阳穴戳去。
今日之事,势必不能善了。
事到如今,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锉刀却在空中停了下来。
原是可汗直接用手掌接住了劈过来的刀刃。
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滴落在夜昙的脸上。
夜昙的表情有些扭曲,因那老男人的另一只手正掰着自己握着锉刀的手。
对方好像一点也不把手上的伤口放在心上。
“叮”的一声,锉刀落地。
可汗低下头来,胡茬刺在夜昙脸上,手亦下移至她腰间,开始解她裤子。
夜昙嫌恶地别过头去,却没忘记跟个秋后的蚂蚱一样使劲蹦跶。
不挣扎到最后一刻,她怎么会甘心?
“大汗。”正当夜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男声。
“哈日勒将军求见,说有紧急军务要向您禀报。”
“……知道了。”可汗看了眼身下女子,一把将她扛起来扔到床上,顺带着就用方才抽下的腰带把夜昙的双手双脚都绑在床柱上。
“既然你不是公主……”可汗打量了一番床上女子的脸。
又是这般熟悉的倔强神情。
那些中原的女人,每每都会摆出这种死人样来,试图败坏他们的兴致。
“那你便只是个普通的侍女。”
“你到底想……怎么样?”
被捏住脸,她也没办法对着人吐口水。
“……”
这样浑身带刺的中原女人,自己年轻的时候,大概也会喜欢。
征服……尤其是征服这种烈性与柔弱并存的女子,是刻在每个男人骨子里的**。
她们总是一脸倔强,徒劳地挣扎,最后愤恨地屈服。
这样的女子,会激起男人们心中最凶残的本性。
只是,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不想将时间花在驯服女人身上。
毕竟,柔顺的女人有一大堆呢。
自己何苦呢?
也许,自己是真得老了吧?
所以,他的儿子们……大概也看出来了,各个都开始按捺不住了。
事到如今,自己必须认真考虑——更换继承人的事情。
近日来——随着自己宣布不日要出兵西邻的月氏国后,大王子已是开始暗中着召集兵马,蠢蠢欲动。
自己的小儿子……也不省心!居然阴差阳错地看上了真正的公主……
听说,他非常迷恋这个女人,甚至找了部落里的长老,求人收这丫头为义女,就为了到时候能娶她做正妻。
他这小儿子和老大可不一样。
这真公主虽然是长得不错,可他从前根本不会对女人有兴趣。
这女人究竟是给他儿子灌了什么**汤啊!
若是知道自己要让这女人死……有琴……他会怎么做呢?
是遵从父令,亲手结果了她?还是要为了个女人,和老大一样违抗他老子?
这个离光夜昙……倒是可以拿来做个测试。
“明日,本汗就会向所有人宣布,你意图谋害中原来的……夜昙公主。”
“你是邪恶的巫女,是昆仑神和我草原帝国的敌人。明日,便遣人将你丢到安侯河里。”
“到时候……”
“有罪的巫女会沉下去。”
“邪恶的巫女会浮上来。”
“昆仑神会做出选择,给出祂的神谕。”
“……”这个老混蛋!
这不是折磨人是什么啊!
夜昙一脸愤恨。
“若你浮上来了,本汗就令有琴将你扔进兽笼,再让我族勇士为你举办一个隆重的祭祀……以我国祖制配你这公主之尊,定是不会辱没了你。”
“祭祀?你是说……”
这仪式她也有所耳闻。
呸!什么狗屁仪式!就是一堆蛮子聚在一起跳个舞然后□□汉朝女俘罢了!
“所以,公主最好还是赶紧向昆仑神祈祷一个你想要的结局。”
男人丢下这样的话后,便出了大帐。
“!!!”怎么这个昆仑神不来个天雷直接劈死这个老混蛋啊!
……有琴……他……
会怎么选?
————————
离光夜昙清楚地知道——有些选择题是万不能做的。
人心是经不住这种残酷考验的。
锉刀……掉地上了!!!
可恶啊!!!
正在夜昙使劲蠕动身体,继续做着徒劳的挣扎时,又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都让开!”
“殿下,可汗吩咐了……是。”
迫于大王子的淫威,士兵们是不敢不退。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今夜的不速之客是不是多了点?
“当然是公主让我来的。”
“公主……夜昙公主?!”
那个死女人!!!
“夜昙公主……”大王子一脸兴味,“她说了,你才是真正的汉家公主。
这可真是合了他的心意。
王位,汉地的公主,发动战争的好理由……
一下子他都有了。
“……”夜昙也没想到,反噬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她没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也是极有骨气的。
能把北国的大汗、王子,还有她这个汉地的公主都耍得团团转。
是啊……
本就是他们离光氏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子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千百年后,史书还会记得谁呢?
“哈哈哈哈……公主……你放心,事成之后,你和那假公主,都可以是本王的阏氏。”
几日之前,他曾冲进过那位“夜昙公主”的营帐。
连日来,自己不断地向父汗这位年轻的新阏氏示好,可对方始终不为所动。
这让他如何还能忍耐?
“你可真令我动情。”当然不是因为这公主的容貌有多么旷古烁今。
只因为她是汉室的公主。
凌辱她,就如同是在凌辱那个庞大又羸弱的中原帝国的皇帝。
占有她,意味着自己就是这草原至高无上的王者。
她是权力的图腾,是野心的象征。
这可能也是父汗喜爱那汉宫公主和她儿子的原因。
可当他撕开那公主的衣衫时,她却说出了一句令自己大感震惊的话来。
“你说什么?又是假的?”
“堂堂的汉朝皇帝,居然又给众王之王送来一个冒牌的公主!”
耻辱!将一个宫女当作真公主送来和亲,还欺骗了所有的人!
大大的耻辱!
而那个真公主,居然大喇喇地混在他们王庭,还和有能力威胁自己汗位的兄弟搅在一起。
他们想干什么?
是不是想要借助汉军的力量颠覆北国?
若真如此,他们这如意算盘怕也是打错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大王子的视线又落到眼前这个衣衫不整的……宫女身上。
“你不怕……我将你烧死么?”他们曾经烧死过不止一个假公主。
“我不怕……我不甘心。”
北国背信弃义,撕毁盟约,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受够了!
所以便要挑拨得父子反目。
于是才有了方才的告密之举。
至于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她不在乎。
反正她的亲人都死了。
“……”大王子眯了眯眼睛。
那假公主脸上……是十分坦然的表情。
所以,他相信了她并不畏惧死亡。
正因为杀戮已成习惯,才会敬佩不惧死之人。
“我不会杀你。未来,本王还会娶你,做本王的阏氏。”
“为何?”
“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老话么,叫什么什么……哦!‘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还是自己那弟弟天天在自己耳边叨叨什么汉话,他才记住的。
比起那假公主……
大王子低下头,细细打量着床上被五花大绑的女子。
眼前这位真正的夜昙公主……容貌当然更出众。
就是看上去小了点……
他到底更喜欢成熟些的美妇人。
她这眼神……虽说不是无畏,那愤恨却好似烈火在燃烧一般。
倒也另有一番风韵。
“只有你……才有资格成为本王的阏氏。”只要自己想,阏氏要封几个都行。
但必须要有一位是汉朝的真公主!
“你爹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就不怕他……”
“一个女人而已,算得了什么?”
“……”
“公主啊,就算你曾是我弟弟的女人,是我父汗的女人,也没有关系。对我们草原人来说,这就是‘礼’。”
“而且……他回不来的,此刻,我的父汗……他怕是已见着伟大的昆仑神了哈哈哈哈……”哈日勒是他的人。
这几日,借着攻打大月氏进行主力的调动,其实不过是为了对付父汗罢了。
他已经等不及……要登上那个位置了。
“……”
就在夜昙试图用眼神杀人的时候。
帐子里的灯熄了。
“什么人?”大王子警觉地抽出弯刀。
紧接着,却听黑暗中传来几声连续的闷响。
“……”突然的变故让夜昙忍不住屏住呼吸。
不管什么人……最好是看不见她!
她当然不会觉得,如今还会有人能好心来救自己。
“花儿!”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来了?”夜昙有点惊讶。
他的本事原来这般好?
“我在帐子里等你,你一直不来,我有些担心。飞池说日前你来了公主这里”,少典有琴解开了绑着夜昙的腰带,又为她整理好衣物。
“谁知居然会……”
他才刚到营帐,就看到大王兄在帐前打骂卫兵。
谁能想到,他居然真的存了弑父谋反的心思!
王兄做下的那些事情,他自有所耳闻。
王兄曾带领手下军队,用自己改进过的鸣镝箭,定期洗劫汉地那些堆满粮食、丝绸,住满美女的村庄和城镇。
让汉地的男人做他的奴隶,让女人做他的妾婢。
他为了训练自己的士兵,不光是拿汉地的俘虏当靶子,还曾拿自己的宝马,拿自己的王妃祭旗……
就为了能训练出一批听话的死士。
这太残忍了!
父汗却是相当满意。
……怕是也不会想到,王兄已经觊觎汉家公主,甚至是大汗之位很久了。
在北国,父死之后,嫡子可以纳后母为妻,这是传统。
当然,他更没想到,这公主的身份居然有如此隐情。
若是花儿落到他手里……
不行!
这绝对不行!
可自己也没有军队,父汗如今也是凶多吉少。
他只能孤注一掷。
父汗……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若等大哥醒来……
事态又会如何发展呢?
“你愣着干什么呀?”一旁,夜昙揉了揉被绑得酸痛的手腕。
“你赶紧把他干掉,未来的汗王那就是你了!”
“你要是不动手,那我来!”
“别……”
他好歹是自己的兄长。
他下不了这个手。
“父汗自会处置他的。”
少典有琴想了想,决定先把自家大哥绑起来,再用布堵上他的嘴。
“如果你父汗已经死了呢?”方才那大王子可是信誓旦旦,好像下一刻就能登基似的。
“那也轮不到我来当这个王。”
他上面还有好多兄长。
“而且,我父汗……他也不一定会出事的……”如今,他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花儿,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
如果那老男人没死……
“可是……”夜昙有点呆,“你爹他已经打算要杀我了……”
“他方才还说要让你看着我死呢!”其实,她真的好想说——如果你爹没死,不如你去干掉他自己称王好了!
“你真要救我啊?”
要是救了自己,他又不肯如大王子那般反了,定会被牵连的。
最好那老男人能被杀掉,最好他们能够内乱!
一时之间,夜昙公主竟是巴不得北国人全部死绝了才好!
“……你觉得我会置你于不顾?”少典有琴搀着人起来。
因为担心夜昙看不清,便还是将她打横抱起。
“可是……”可是她骗了所有人。
“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夜昙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花儿,你别想那么多了,跟我走便是。”
是不是公主,谁是真公主,一时之间,他也不想追究了。
若是被父汗知道自己放跑真公主,他当然会被罚。
只是,真假公主一事,到底是不是中原皇帝的意思呢?
父汗的态度是什么?如果父汗他借题发挥的话……
但事到如今……为了花儿的性命,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至于惩罚……等回来以后再说。
“好吧。”夜昙其实也根本不想费这个脑子想那么多。
她是巴不得这天地之间……就他们两个加上姐姐!
正当少典有琴抱着人出营帐时,却有一个士兵苏醒了。
他举着大刀,向二人逼来。
这卫兵是大王子的手下。
无奈,少典有琴只能再度打晕了他,随后便带着夜昙回自己帐中打包跑路用的必需品。
毕竟要在夜里穿越高山草原,没有装备能行么?
所幸他还熟悉道路。
“好了吗?”
“嗯。”
少典有琴打包完毕,带上轩辕剑与弓,顺便拿了插在帐子那的火把递给夜昙,又托着她上了马。
白马直直奔出了王庭。
夜昙只觉呼呼的风声直往自己的耳朵里灌,不由紧了紧搂在人腰际的手。
他们这样……算不算是……红拂夜奔呀~
夜昙公主心情总归不错,这不,居然还有闲情想这个。
“吁——”急驰了一天两夜,来到云州城门下,少典有琴将马止住,又抱着夜昙下了马。
却是还要一会儿,天才会大亮。
“花儿,你拿好火把,别乱动。”
夜昙接过火把,又直勾勾盯着人拴马。
他还是对自己说的那个夜盲症的谎言信以为真吗?
“为什么要骗人啊?”少典有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真的太离谱了!
“你……”
“那夜……你都听到了?”夜昙小心揣摩着对方表情,却并不把话说实。
她说的谎话太多,一时都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一桩。
“那……那你为什么还救我啊?”某人总归是开始结巴了。
“所以你才是……真的公主?”
怎么会这样!
“谁是真公主都不重要吧?”夜昙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嘲笑,“我们嫁的又不是公主,而是王族,是符号,是整个中原的承诺罢了。”
“就算我们拿个男人来嫁你爹,会有区别吗?”
说不定更能满足他的征服欲嘞!
“……”她为什么能在骗了人之后还这么理直气壮啊!
“再说了,本公主可是如花似玉啊,哪能就这么嫁个七老八十的老头?”
“……”她这说的……也太夸张了些。
他父汗哪里就是七老八十了!
“就如你母妃那般。”
“要是一开始,你那爷爷没死,她就得嫁个老头子哎!”
太可怕了这!
“就比如说吧,要是忽然让你娶个比你大三四十的女人当妻子,你什么感觉?开心么?”
“……”当然,他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这件事被揭破,王庭……定是要生乱了。
少典有琴定了定神。
“花儿,我只能送你到这里。”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你用你的腰牌能进城去么?”
“当然!”夜昙点头。
“那……一会儿天亮了,开了城门,你便进去吧,我看你进去后再走。你……自己千万小心。”
“你不和我一起么?”夜昙很惊讶。
“一起走吧?”都到了云州城,她当然是要将人拐走的了!
“我……担心父汗他……”他要回去确认他的安危。
“不行!”夜昙脱口而出。
“你要是回去了,你爹会罚你的!”
“我知道,你别担心。”罚是肯定要罚的,但自己没法就这样一走了之。
“……”夜昙不做声了。
傻瓜!
她在心里骂了一声。
“那你还来找我吗?”
“等事情结束,我便来找你。”
“那你再过来一点~”得了满意的回答,夜昙便冲人招招手。
“怎么了,可是害怕?”少典有琴正想安慰她,脸上却传来突然一阵温热的触感。
原是夜昙踮起脚亲了他一下。
“我就是离光氏的夜昙公主。”
“那你愿不愿意到中原来当本公主的驸马?”
父皇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届时,她只有利用探听到的情报将功折罪了。
“这个……父汗他是不会同意的。”
“废话”,夜昙翻了个白眼,“他要是同意那还叫私奔嘛!”
“总之你且等着吧,等安全了,我就派人来找你。”
“花儿……公主……”少典有琴忍不住拉住夜昙的手,“你就在云州等我五日,好吗?”
云州,是云中郡的首府。
“进了城,你……最好别去找那郡守。”她是和亲公主,这次又惹了大麻烦,汉廷的态度暧昧,万一心生畏惧,再将人送回来,那事情可麻烦了!
“啊?”
“你可以去城里最大的会馆找那里的掌柜”,少典有琴嘱咐道,“那人曾受过我母妃恩惠,你与他提我母妃,他会帮你的。”
“如果……五日内我没有来找你,那你就……先回京吧?”
“……好。”
“……若是来日,我到京里,该如何找你?你是……住在皇宫里?”
这样的时局,这样的身份,他们……真的能再见吗?
其实,他并无把握,故而迟迟不愿离开。
“这个简单啦”,夜昙摆摆手,“你就去京城一处名叫‘四衢阁’的店铺跟里面的伙计说要见我,便可以了。”
“好。”少典有琴点头,将行李递给夜昙。
“那这剑和弓,你留着防身。”
“这剑……”
夜昙掂了掂那轩辕剑,又看了看眼前人。
好重的!
“这样,你留着这剑,到时候就它做信物吧。”
说着,她便拣了那轻些的行李背上。
————————
待到少典有琴重新回到王庭,前后加起来已是过了五日有余。
一切都变了副样子。
大哥……被父汗杀了。
自古以来,弑君夺位失败,又怎会有什么好结果?
说到底,大哥……他是自作自受。
哈日勒将军不过是假意反叛,引他上钩。
父汗问自己想不想继承汗位。
他回答说不想。
毕竟他的兄长还有很多。
父汗非常生气。
质问是不是自己放走了汉人送来的真公主。
“是。”他不想撒谎。
父汗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又问他——愿不愿意随着大军出征。
被自己拒绝后,父汗丢下了句,“真不像是我们北国的人呐……果然是哪个女人的儿子……”
……子不类父吗?
他想,父汗大抵是很生气,很失望。
可是他真的不愿意上战场。
但……作为王子,为自己的国家而战,又是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
他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父汗强行把自己带去了军营。
又要开战了。
父汗要自己作为一个最基层的士兵,上前线去为国而战,去杀汉军。
他不愿意。
不是因为畏惧死亡。
只是,自己的儿子与自己的母国交战,若母亲在天有灵……是绝不会乐意见到这一切的。
因他终归不肯妥协,父汗便将自己关了起来。
这都没什么。
本就是违抗父命的自己有错。
可是花儿……她如何了呢?
她是不是已经回长安了呢?
心之所系,已是远在汉地。
————————
十日后。
云州城中。
初更时分,夜昙披了件黑色斗篷,鬼鬼祟祟地走街串巷。
她没有等到少典有琴,也并没有去找他安排的人将自己送走。
夜昙是去了都护府。
她想找人打听一下王庭的情况。
“我是离光夜昙”,都护府前,夜昙亮出了自己的腰牌。
“带我去见你们的上官。”
“你不是……”再次见面,云中郡守多少是有些疑惑。
“夜昙公主身边的那个婢女?”
“哦?”
另一个武将打扮的坐在上首。
这是云中都护。
他上次不在,自然也不知原委。
前些日子,他又奉命去迎接前来谈判的汉使了。
如今这接来的使节团就在都护府中修整。
“我就是离光夜昙。上次有人跟着,不便明说。”
“公主”,那都护姓郭,他站起来,朝着夜昙行礼,“您不是在北国吗?为何突然至此?”
毕竟,公主和亲是为了大义。
虽然之前夜昙公主的名声不好,但他们还是尊重的。
只是,本该终生难以返回故国的公主,缘何会突然出现在此?
“我得罪了大汗,偷跑出来的。”夜昙抄起桌上的茶盏,咕噜咕噜地喝完,又一脸期待地看向郭姓都护。
这云中郡的都护是主战派,故而她不担心他会送自己回那虎狼之地。
本来就是嘛,真正的前线,哪能和京里一般,有那么多祈求苟安的主和派?
“大人你在北地可有暗探?”她现在迫切想知道那里的情况。
“这……”郭都护朝身后的亲随使了个眼色,片刻后,除郡守外,房中人全都退了下去。
“公主想知道何事?”细作一事,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毕竟,朝廷的意思很明白——这不又派人和谈来了?
“郭大人知道他们现在要内乱吗?”
“……”夜昙此言一出,郭都护的眼风跟着锐利起来。
“公主,您这消息是从何得来?”
“当然是我亲眼所见。若是你们有在那安排人,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下,他们的王子,我是说,前朝那汉家公主的孩子,少典有琴,现在怎么样了?”
“……公主为何问他?”就算他的母亲是他们的公主,也并不会改变什么。
“郭大人”,见人沉吟不答,夜昙只好选择和盘托出,“可汗要杀我。是他帮本公主逃出来的,我担心那可汗,或是大王子谋反成功……会不会为难于他。”毕竟,他还为了自己,敲晕了他那狂悖的大哥,还给人一通五花大绑。
若是那人继位,还有他好果子吃么?
若是她,第一个便要拿这有汉家血统的王子祭旗。
“公主”,一旁的郡守忍不住插嘴,“我们虽然有安插人,但都不是核心。”所以他一早就为这个事情操碎了心。
“据下官所知,暂时没有什么新消息传回。而且,北人管制很严,我们得到的消息,都有些滞后。公主上次派人来请大夫,下官还特意安排了一个有些记录本领的去为公主瞧病。他回来后,凭着记忆为我们绘制了一副王庭位置的路线图。若是公主方便,不知您是否能帮我们参看一二?”
“……!!!”她怎么不知道!
那大夫……因为之前随和亲使团来的大夫已经病逝了,又不想惊动那假公主,所以她才出此下策。
原来那日给自己开苦药的老大夫都是细作么!
这可真是连自己人都骗过了!
谁能想到,这小小的云州居然如此藏龙卧虎?
“但我们并不知道主力的位置,所以没办法主动出兵。”郭都护的表情沉凝起来。
每次都丧失先机,功败垂成,这对于他这样一位征战沙场的老将而言,当然也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主力……又是主力。
是啊,本来主力所在,就是最重要的情报。
夜昙沉吟起来。
她要不要说呢?
公义和利益……孰轻孰重?
“公主可能不知,就在三日前,北国骑兵攻破了我代郡。”这也是自己为何要让使团在此修整的原因。
若是现在出使,怕只是白白送命,断无生理。
“你说什么?!”
“根据军报,代郡首府代城乡已沦为火海,无一活物。”
这是惊世旷古的杀戮!
“今后不是我们要不要打,而是我们还要不要挨打!”
“……”夜昙咬了咬牙。
事到如今,自己的确不应该再瞻前顾后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郭大人,其实我知道他们主力所在的位置。”
“!!!”
此话一出,郭都护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
“公主此言当真?”
“当然”,夜昙的手“啪”地击在桌子上。
“我现在就可以把掌握的路线图都画给你们。”
“但是,郭大人,你得答应我,开战后,不要……伤害他们的将领,生擒后,我们就将那些王族都送到京城,让我父皇处置。本公主……也需要得一份功劳。”
“公主放心,如是此战功成。届时,本将定为公主请功。”
“一言为定。”
————————
北国主力驻扎处。
既然公主跑了,测试的结果已经非常明了。
大可汗便改了主意,秣马厉兵,打算修整几日后,再率领主力,攻其不备,突袭边境重镇——云中郡。
反正公主都跑了。
不如再去抢些美女钱粮来。
先头部队一早便奉了可汗的王命,来到云中郡毗邻的代郡。
“破城之后,无赦一人。男人杀光,房屋烧光。”
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声东击西吧。
却是没想到,大军还未开拔,自己倒是先被人偷袭了。
此时,主帅哈日勒风尘仆仆地来到少典有琴关禁闭的营帐里。
“王子殿下,我护送你走!”
“……将军你……究竟发生什么了?”
少典有琴没想到,这位沙场宿将,如今竟也是衣衫不整,满身风尘,很是狼狈。
“汉军攻进来了!”
“什么?”少典有琴不由皱起眉。
他方才自然听到了整个营地的骚乱声,只是父汗有令,不能随意出营。
“怎么会有汉兵?”
“我们的大军被突袭了,大可汗已被汉军包围了。末将奉大可汗令,拼死杀出,这就带最精锐的三百骑兵护送殿下返回王庭。”
“你说什么?!父汗他……”
“殿下,快和我走!”哈日勒急着撤离,一把抓住了少典有琴的手臂。
事态紧急,那些汉军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不成……他们当真是被昆仑神舍弃了么?
“我不走!”听说自己的父汗被汉军包围了,他哪里能坐得住?
“将军,你先率军后撤,在外围接应,我去去就来。”
“等等!”哈日勒亦是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这位并不以勇武著称的年轻王子居然身手了得,三两下就挣脱了自己的手,冲进着火海箭雨而去。
于一片混乱中寻找一番后,令少典有琴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原来,他的父汗已被一群汉兵用刀架住了脖子。
阵前站着的是汉军将领。
“父汗!”
当即有士兵前来拦阻。
少典有琴抽出手上轩辕剑。
然而,即使有削铁如泥的轩辕剑,也不可能以一敌百。
但今日就算是死,自己也绝不可能丢下父汗的!
“这是……”郭都护有些疑惑。
身边一北人打扮的男子当即上前,在他身侧耳语一番。
“原来是他啊……”这便是公主要找的那个恩人。
郭都护便挥了挥手,示意军士们停下动作。
“王子殿下,听闻你的母亲是我汉室的公主?”
“是。”
“你是来救可汗的?”孤身一人闯阵,自己都不知该说他是鲁莽,还是忠义了。
“是。”
“……让他进去。”
“不知将军可否放了我父?”
“……”
“我听说,中原汉地最重孝道”,见对方不发一言,少典有琴只能再次苦劝。
“我愿代父受过。”
“够了!”可汗到底是叱咤风云了许多年,哪里受过如此侮辱?
他一把推过儿子,拔出随身弯刀,就开始砍杀离得最近的汉军士兵。
“你们在做什么?”夜昙正在队伍的后方。
等前方传来胜利消息后,她才来得及策马上前。
没想到,郭将军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先头部队居然这么简单就已经攻进了敌军主营。
任可汗再如何勇猛,终也不可能以一敌百。
很快,他还是被汉军士兵拿下了。
此时,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
尤其是汉军。
眼前站着的是杀害自己兄弟姐妹,父母亲朋的始作俑者。
郭都护策了马背过身去,这意思其实很明白了。
自己的长官并没有要阻拦。他们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着武器上前。
少典有琴护着自己的父亲退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了刀。
第一刀只是擦过了眼。
“你们在干什么!”
“本公主命令你们都停下!!”
“住手!!!”
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夜昙眼睁睁地看着那刀挥下。
刀光剑影,令她的眼前模糊一片。
情急之下,夜昙赶紧搭起轩辕弓,却只是射中了一个士兵的肩膀。
毕竟她也没练过不是。
“你们再动他一下试试!”夜昙愤怒地冲到了郭都护马前。
“你们这些混账!”
“郭将军!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她冲着人怒吼。
“公主”,郭都护沉吟片刻,终是开口,“且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我汉室七十年来,对北人屡战屡败,以致士气蹉跎,国威沦丧。这种局面……今后必须要彻底扭转。”
“此战,打的就是声势之仗。”
“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从此以后,攻守易形了。”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正是他们这些戍边将领几十年间,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次虽然消灭了可汗亲率的主力,可草原帝国还有其他部落。
很快又会有新的可汗。
“公主放心,郭某从不食言”,郭都护看了看不远处的人,“他只是代父受过,我无意伤其性命。”
却也不会什么也不做。
说着,郭都护的手臂挥了下去。
“不要!”只能在几步之遥处看着他一人去承受一群汉军士兵的怒火……
怎么可能?!
“来人,拦住公主!”当然,郭都护还没忘记朝夜昙拱手道谢。
“此战能胜,多亏公主献计。”
“你混蛋!放开我!”
郭都护却是丝毫不理会夜昙的怒骂,待觉得差不多了,才朝亲兵们使了个眼色。
夜昙终是冲了进去。
她是看也没看颓然跌坐在一旁的可汗,只是扑到另一边。
四周都是鲜血和断手断脚的尸体……
“有琴!你怎么样!”
“你别听他们的!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你别怕,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夜昙伸出手,却又犹豫。
她不敢碰他的伤口。
不仅是因那浓郁的血。
“你别过来!”
他忽然觉得,什么也看不见……是好的。
“别过来……”
至少不用再面对她。
“来人,都带回去!”马上的将军下了最后的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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