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回去。”
时隔许久,夜昙依旧记得,马上那将军的冷冽语气,如尘埃落定时扬起的烟。
让人忍不住闭眼。
“母亲……”
一路上,他一直在发烧。
到了公主府,亦没有太多清醒的时候。
夜昙只能捏着人鼻子强行给他灌药。
还特地找了一群人在他旁边不断地弹琴——
汉宫秋。
如此,就这么用汤药养了一段时间。
别的伤口倒是恢复得尚可。
就是这眼睛……
并未大好。
少典有琴的眼前一片漆黑。
因此,听觉变得敏锐起来。
“不过是个异族人……”他时常能听到嘲笑自己的声音,不怎么大,却刺耳。
“也不知道公主为何就对这人如此上心,还专门请了太医院的人来给他治眼睛。”
“但你别说,他长得还怪好看的呢?”更年轻的女声响起。
少典有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不可见,则不可动。
再说,他根本没有开口的**。
“公主。”有见礼的声音响起。
“你们都下去吧。”
夜昙朝侍女们淡定地挥挥手,随后倒是又激动地跑向少典有琴。
“有琴,我又给你请了个大夫!这个据说是西边的神医哦!”
现在那些太医院的大夫都有点怕她了,治病也没什么进展。
夜昙想了想,最后决定张皇榜求医。
结果……都是庸医!哼!
主要是姐姐不在京里,虽然自己已经传了信过去,但还得等上一段日子。
“你放心啊,这个神医定会治好你的!”
“这次一定靠谱!”
“你看我的眼睛,这不也给我医治好了!”
夜昙边给人换纱布,边使劲打气。
“你还在骗我。”
她骗他,就像吃饭睡觉一样。
什么夜盲症……开端即骗局。
“我没有骗你啊,郭都护说了,他那日吩咐过军士,你眼上的伤,只是看起来很严重……不是我吹,在他那里,本公主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你……不该这么骗我……公主……”
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这样伤他的心呢?
“……我……”夜昙说不下去了,讪讪地扯了扯嘴角。
“从前……父兄与我说……中原人狡诈……”少典有琴好容易止住了心头泛起的阵阵恶心,转向夜昙所在处。
“我从不相信,因为母亲并非这样的人。”小时候,自己便听她说起过许多中原掌故,才会对她的故乡心生向往。
“可是……你怎么能……”这么长时间,他怎么可能还想不明白?
一开始,她就是冲着主力的位置而来的。
他们初见时,她的计划就开始了。
“你真是……令人感到害怕。”
“……是!”被形容为“狡诈中原人”的夜昙声音当即尖刻几分,“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早就计划好了,才跟人互换身份!”
“我不辩解”,也用不着辩解。
“本就是你错看了我。”
“和你是什么样的人无关……”少典有琴的声音里透着无力。
不是没有破绽的……
是他太傻了。
“我居然会……相信你。”
他只恨自己……从未怀疑过她。
“都是我的错?”夜昙气得。
“我汉室七十余年,给你们送钱,送粮食,送女人,送各种东西,但你们还是年年都来劫掠我们的边城!”中原的牺牲难道不大?
“你说我狡诈,狡诈算什么?本公主到底不及你们北人暴虐的万分之一!”
“代郡的事情你不知道?你的父汗,就是个暴君!他死有余辜,你还保护他?你保护他就是害了更多人!你这是愚孝愚忠!”
“你还说中原人狡诈呢,我看你比中原人还中原人!”夜昙气上心头,脸都憋红了。
“暴虐……”父汗的过错,他当然明白。
所以才这般痛苦。
“他只是想维持国家的强盛……”少典有琴下意识地为自己的父亲辩解。
“难道我父皇不想么?可他一力主和换来的是什么?”,夜昙打断了他,“我背弃盟约不假,但草原人既然做得,我们中原又为何做不得?”
“……”
“况且,这朝廷中主战的,也非我一人。我原是想,以我的方式,让两国的黎民生活得好一些。若王化被于万民,北国之人至少不必凭着烧杀抢掠过日子,不必担心能不熬过寒冷又漫长的冬季,这样不好吗?”
要想达成这个局面,牺牲是必须的,只是大小问题。
“那你可以和我父汗谈判。”
“你说这话……自己相信吗?”夜昙的语气固然冷硬,却还是继续解释了。
“若是能谈,我会不谈吗?可有些人的野心……是没有限度的。”
“我想,这点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我父汗……他到底怎么样了?”这么些天,自己都未听闻他的消息。
想来,只有可能是她不想让自己知道。
“虽说对边境的百姓们来说你父亲是敌酋,人人都是食肉寝皮之痛……但他活着,对朝廷更好。”
且不提别的,光是自己那懦弱的父皇,就没这个胆子敢杀人,不过是将那可汗囚禁起来罢了……这真是太便宜那老狗了!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见少典有琴的神色略微放松了些,夜昙又忍不住刺他。
毕竟,她脾气从来都不好。
“你那父兄,残忍暴虐,就算没有我,终有一日也会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这道理……你真的不懂么?”
事到如今,她仍不觉得保护自己的子民有错。
她是很自私……
看到一个可怜的胡人,她会同情也说不定……但,也仅仅是同情罢了。
她也很无奈。
想到边关的那些百姓,她就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如果可以,她也想正大光明地去打一场大决战。
可这时局不允许。
闻言,少典有琴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自嘲。
“……是谁……都可以……”
却唯独不能是你啊……公主。
这道理……你也不明白么?
这场欺骗带来的后果,对他而言,是不能承受之重。
——————————
“别碰我!”少典有琴再次将夜昙伸过来的手抹开。
“那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我?”明明青葵回来之后都给他把眼睛治好了……可每次自己想和他说些软话,求和时,他就是不肯面对她!
“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想开口说些狠话,想逼她知难而退……
偏生对方完全不吃这一套。
“有琴!你不能把我推开!”
“我会很疼!”
“……”她的脸皮这样厚,他想尽法子,说些自己觉得该是能让人难堪的狠话,却也没办法逼走她,便只能闭目。
装作是个无情的泥塑木雕。
“你是不愿看我吗?你是不敢看我!”
“我不是!”
极快的否认,倒是显出几分心虚来。
“你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夜昙硬生生地揪着人袖子拖他。
少典有琴没法子,只能跟着她走。
就算这次推开了她……很快她就会再凑上来。
何况他根本狠不下心去推。
“看吧……你明明还是信我的。”夜昙将人领到自己的卧房后,终是松了手。
“我……没有。”
他其实都明白的。
“那你为何什么都不想,就跟着我走?”方才,他只是闭目跟着自己前行,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不决。
若是真不信任她,如何能有这般行状?
“你是真的不喜欢我么?你好好想想吧!”
“我……”她的诘问……他根本答不上来。
“我……也恨我自己……”
竟是不能忘情。
“你……你还好吗?”见人面露痛苦之色,夜昙也不敢再咄咄逼人了。
“你是不是眼睛又疼了?”
“公主……我不是眼睛疼。”
他是心里疼。
“……那你是哪里疼?”夜昙瞄着人神情,身体亦悄悄凑过去。
“你当真这么讨厌看见我?”
“……”少典有琴当然能感觉到夜昙的靠近。
她总是这般……让自己退无可退。
那是从灵魂深处泛出的情感,他根本否认不了。
他爱她,不想恨她。
他想她……想得不得了。
他会忍不住想……她确实也有难处。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
是父汗他们太过暴虐。
可……死的都是自己的亲人啊……
族人们因为自己的错,被迫远离家园,沦为汉地贵族的奴隶。
……若是从未遇见过她就好了。
可他明白,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愿意。
事到如今……自己居然还会……
他怎么能……
他这样,置死去之人,被俘之人于何地?
自己究竟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午夜梦回时,他甚至不敢去想。
光是呼吸,也觉异常疼痛。
是他引了她来。
所以才更恨自己。
夜昙眼尖的发现,少典有琴的眼角竟复又开始流血。
伤口又迸裂了……
“你别激动!”她尝试拥住人,轻轻用手抚着他的背脊。
“其实……你也不必太在乎他们是怎么想的嘛……”她当然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什么。
“……”
他们……
他连自己都面对不了。
又有何面目提他们?
————————
“公主……”
“你来做什么?”
这日,出乎夜昙的意料,公主府竟是来了位不速之客。
正是曾经害惨了自己的假公主。
最终,夜昙还是如之前允诺的那般,将前去和亲的一干人等,都带回了汉地。
“公主”,高挑的女子对着夜昙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我是来向您辞行的。”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这女人!竟然还敢大喇喇地过来,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你不怕我找你算旧账?”
“若如此,公主何必带我回来?”
“……既然你来了,有些事我倒是想问问你。”其实,她是真的搞不明白这女人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
“当时你到底怎么想的?”
“公主不是早已探听到主力的位置了?我只是想知道这个。”
“那你还想我死!”
“我原是打算在你被投河前来找您,听您告诉我主力位置的。”
“……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公主不告诉我,带着这个秘密入鱼腹,又有何好处?”说着,那宫女向夜昙展颜一笑,“公主放心,到时候我定会为您报仇的。”
“你!”夜昙气结。
“公主您本来也是为了更长久的和平,不是么?”
“只是,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与能力,是最为致命的事情。”
这话多少有些刺耳。
“你什么意思?”她哪有搞不清楚!
“就因为我喜欢少典有琴,你就以为我忘了正事?而且你居然还撺掇大王子谋反!”
“公主,您当真以为那大王子是我找了来的?”
“不是么?”夜昙挑眉。
“呵……公主,他是自己来的。”其实,如大王子这般凶暴之人,又怎会对她,一个假公主、真宫女,透露自己的计划?
只是他的野心昭然若揭,连自己这般的宫女都能看出来。
“他大概是太想拥有那顶属于他父亲的帐篷了,还有他的女人。”
或者说,是这背后的权力。
“你就不怕他们知道你是假公主后直接杀了你?即使他们放过你,难道不会趁机发难,致使两国刀兵又起?”
离光夜昙毕竟惜命得很,不会主动去冒这般风险。
“公主啊……”宫女自嘲一笑,“北人要烧杀劫掠,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
“公主您还是不懂那些男人。”
“他们和您那情郎可不一样。”
“他们都是凶残的豺狼。”
“我死不死其实无所谓。”总归她也是为国捐躯嘛。
“只要他们争起来就可以了。”
“总有人会失败。顺带一提,公主您那情郎是胜不了的。”
“……”什么嘛!她有琴才不稀得和他们争这个呢!
“内乱会削弱他们。”
“而他们并不会怀疑……出卖了你的我还会有异心。”
“因此,这次若能一举全歼……自然最好。”
“如果不能,我可以再找机会。”
“再不济,就让我未来的儿子去争夺汗位。”和从前那些出使的汉地宫娥一样,付出一生,得到的却是一张白纸……
她不愿面对如此悲剧!
“……”夜昙抿了抿唇。
这听上去好像是比她的计划好?
可是她怎么觉得听着哪里有问题?
“……你这么确定你的儿子会帮你?”
“若不听,便舍弃。公主出身宫廷,该是最明白不过的。”
“本公主……不这么认为。”若是都杀光了,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公主……离光夜昙……”宫女朝着夜昙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我比你更想复仇。”
“我的父兄,都为北人所害。”
“所以我才会答应你做这个替身。”
“可惜,你却以为……我是为了钱。”
“不过我想,你这么认为,也好。”世人总是更信任那些能被金钱驱使之人。
“……”的确是她草率了!
其实,她和大王子一般,完全看错了人,也用错了人。
乃至遗患无穷。
只是……
“……值得么?”
“使团出发前,公主不就问过我这个问题么?”
“是啊……”夜昙眯起眸子,像是在回忆许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你说,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不过那时,自己以为,她只是为了钱。
“现在呢?现在你还是觉得值?”
从来都是说易行难,难道她就没有一丝后怕?没有一丝后悔?
“公主啊……你还是太幸运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忍辱负重。
“你是公主,你有的选。”
自己呢?
家中男丁尽数被杀死,日常相处的女眷被敌人掳走。
遭遇了什么,自然可想而知。
她是躲在放腌白菜的地窖里,才得以侥幸逃脱。
虽然当时逃过一劫,最后却依旧要去伺候敌军首领。
她难道会心甘情愿么?
“我没的选,要想报仇,就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
可她绝对没有要出卖自己灵魂的意思。
“你瞻前顾后,迟迟都没有进展。我便帮你一把。”
“是啊……”夜昙走上前,拍拍那宫女的肩膀。
“你比我强。”杀伐果决,更甚于她。
她的确是动摇了。
夜昙望向比自己还要高上半个头宫女。
若是没有这一遭,她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只是,若是没有这一遭,自己又如何会注意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宫女呢?
事到如今,她甚至连这假宫女的全名都不知道。
“你……”
“公主,我姓花。”
“嗯,我知道。”花木兰的花。
“公主,您可还在想少典有琴?”见夜昙表情不若先前那般不愤,花姓宫人适时开口。
“公主本是想助他当上可汗么?”
“那公主一开始就该劝他……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他不是这样的人。”
既爱他,便不该利用他。
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终还是将他牵扯了进来。
不过,他们的身份……也许注定不能善了。
“……强大,却谦和么……”对这个少典有琴,宫女所知不多,只是从夜昙和其他人那听闻了一些。
“所以他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公主……这样的大争之世,任何一种天真和单纯,都是奢侈。”
“只有铁一般冷酷的残忍之花,才能于这个寒冷的季节,在那雪域怒放。”
“……我知道。”
乱世中,道德常败于不义。
也许,源自血脉的,对中原那天生的青睐,一早便注定了他为礼乐文明殉葬的命途。
而她,是那个推波助澜者。
那时候,她也不知道,那大夫竟然是……探子。
自己到底低估了边民们复仇的决心。
“公主,需要我替您向他解释吗?”
“不必。”那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况且,北国主力的线索,就是她自己提供的。
事到如今,她就只能寄希望于时间。
“既如此,公主保重。”
“你之后……要去哪里?”
“回家。”
——————————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中原的庭院吗?”这夜,夜昙依旧是强拉着人来到中庭。
少典有琴却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有琴?”夜昙对他的冷淡熟视无睹。
她使劲拿手在人眼前晃。
“中原……”少典有琴有些自嘲。
真真是造化弄人。
从前,自己的确非常想要来中原看看。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是以这样的形式实现的。
珠围翠绕、雕栏玉砌……的确很不一样。
但,他又怎么开心得起来?
“有琴”,夜昙并不打算放弃,“你看,我这庭院好看吗?我才翻新好的!是不是和你想的一样?”
她绝口不提其他。
“你干嘛不说话啊……”
“你看看我啊!姐姐跟我说你早就能看到了”,夜昙噘嘴,将身子凑到人眼前。
“我……”她舔了舔唇,最终还是在滚到嘴边的话里加了点矜持,“我这庭院不美吗?”
“……”少典有琴的目光扫过夜昙。
“很美。”
“很美是多美?”夜昙听出了他的敷衍。
“……如日。”
他的确忘不了草原上的那个花儿。
他们之间,明明该是很单纯的爱慕……如何就会变成这样了呢?
更可笑的是……事到如今,他竟还是忘不了昔日情谊。
自己明明应该恨她才对啊!
怎么可以……
“……如月。”
如今的公主府,非常安静。
眼前之人,身着薄薄的一层紫色纱衣,就像是一个精灵。
“……世少有。”
能照三有之暗,若琉璃之光。
日光遍照。
月光遍照。
银河低垂,明月如练。
曾经,那光就如一剂猛药,治愈了他心里那些孤寂。
现在,又如雪般飘落。
似一副穿肠毒药,让他痛得心如刀绞。
再不愿睁眼面对这残酷的人世。
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自己享受了她的灿烂,也得忍受她的残酷。
“……”夜昙瞅了眼庭院。
夜雨明明没停啊?
怎么就日啊月啊?
“有琴……”夜昙抓起少典有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他的手好冷啊……
“你……你还记得西萨部落的那个故事么?不管经历了怎样的颠沛,王子和公主最后是能重逢的啊。”夜昙的眼里射出精光来。
“那只是故事。”手抽走了。
“为什么啊……”
夜昙有点委屈。
“那我拉你的袖子总行了吧。”
“……”她还是这样……难缠。
可偏生自己狠不下心来拂袖离去。
连将她的手甩开……都做不到。
“有琴,你能不能给我弹一弹琴啊?”夜昙继续厚颜卖乖。
“……”他不想多说话……不过弹琴,倒也不是不行。
房间里萦绕着清雅浓郁的桂花天香,房外,夜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琴声凄切。
冷露无声。
……是汉宫秋。
————————
“我想回家。”
他终究没有她那么洒脱。
“请公主允我回家。”
“你想回去?”夜昙从凳子上跳起来。
“那里什么都没有的!”
“主力都已经退到漠北去了。”
见人不搭腔,她到底是有些气。
这些日子,自己待他还不够好么?
“你真就这么想回去?”就一点也不在乎她?
“你回去干什么啊?”夜昙歪了歪脑袋,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哦,我知道了!”怒气上头,便容易口不择言。
“想骑马就骑马,想杀人就杀人,多快乐啊?”
“你!”她怎么能……这么说他呢……
见人再说不出话来,夜昙便转了个身。
她到底也不愿意看他这般。
可到底如何才能让他忘记草原上的一切,长久地留在自己身边呢?
夜昙走向房里的鸟笼,状似无意地拨了拨鸟腿上的链子。
“这海东青……你之前不是放过它?”
“……”
“可它又自己飞回来了。”
“你就该知道……”
知道是回不去的。
闻言,少典有琴垂眸。
“公主……我想出去走走……你能不能不要再派人跟着我?”
还好,飞池他们当初没有跟着自己,留在王庭,躲过了一劫。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去见见其他族人。
“……那你不会离开我吧?”
“如公主所言,海东青……自会飞回来。”
事到如今……他又能去哪呢?
她想他能无忧无虑,所以不愿意让他去见那些俘虏。
她想时间总是能冲淡一切的。
但……若执意不让他见,他会不开心。
“跟着他,他做什么,你们都不要拦阻,只管回来禀报我。”夜昙思索再三,终还是如此吩咐了跟踪的随从。
“是。”
夜昙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正确与否。
最近,他总是很晚才回来。
是夜,他还在她的床前站了许久。
她满怀期待等着人开口,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最终又回去了。
“……”
一片黑暗中,夜昙睁开眼。
他在想什么……
她大概明白?
夜昙起了身,又在自己的床上呆坐了许久。
终是蹑手蹑脚地摸进那间肖想了好久的房门。
她真的好想他啊!
床上的人却不如她预料的那般。
“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夜昙赶紧冲上去抱住人。
她手忙脚乱地拿帕子擦去淌下的鲜红,又抱紧了人。
“对不起……”
伴随着那喃喃声,夜昙亦止不住心头怅惘。
“……对不起……”她垂着脑袋,像朵蔫了吧唧的花。
直到怀中人渐渐转醒。
少点有琴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
“你……”
“你在做什么?!”
自己又在做什么?
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你连这点尊严……都不肯给我么?
“不是……”夜昙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只是看你睡得不安稳,所以才点了安神香的!”
当然也会忍不住想亲亲抱抱嘛!
“……”
如此,他便更是……
无地自容了。
————————
“怎么样有琴,好不好玩?”
夜昙想了许久,觉得不如让他继续发展一下从前的兴趣爱好。
也许这样,他的心情就能够好起来?
于是她便突发奇想,拉人来锻铁。
“我们这里过节的时候还有打铁花和玉壶,火花会‘噗’的飞起来的!”夜昙忍不住拿手在空中划拉了几下。
“你一定没见过!到时候我都带你去看,好不好?”
“……”
从前,是他带自己去看。
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不用了……公主……”
少典有琴转头,看了看案台旁新鲜出炉的铁器——
一把锉。
那是夜昙心血来潮试着打的。
样子颇有些崎岖。
“那……我们回去?”那她再陪他玩点别的吧?
“……好。”
“有琴……”夜昙偷偷摸摸凑近了弹琴之人一些。
“你不开心的话,我还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的!”
“反正现在我有功于社稷……父皇是不会阻拦的。”
“有功……”少典有琴默默重复了一下这个词。
他停下了拨弦的手指,以袖掩唇,试图忍耐胸口突然涌起的恶心感。
“哎呀,江山之大,咱们哪里不能去……”夜昙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
……自己又说错了。
不该在他面前提这个。
可是……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啊!”夜昙恼了。
别国质子在京城也活得好好的呀!
毕竟这长安是何等富贵繁华之地!
为什么他就不能放下过去呢!
“你别忘记,你母亲也是我汉家公主!”
“难道你就知道父亲,不知道母亲么?”
“我……”
或许她说得有理……可是,那是生他养他的土地啊!
不管自己的父母是哪里人,这都是不能磨灭的事实。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究竟该责怪谁,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才有那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
“有琴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了。”他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一切的源头。
可她却不让他走。
“你必须要听!”
“不然我就杀了那些俘虏!
“……”
夜昙的狠话令少典有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
前度出门,他见到了京中的本族俘虏。
其中不乏热血沸腾的血性青年。
“殿下!”
“请殿下杀了那个妖女!为我们报仇!”
“只有殿下能办到!”
少典有琴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走出俘虏营的。
不同于那些复仇心切的少壮派贵族,俘虏营里还有一些平民。
平民们跟他说的话……出乎意料。
他们说,夜昙公主吩咐过,不准士兵们动用私刑,他们现在过得……还算凑合,至少不必再为生计发愁了。
回公主府的路上……长安的百姓,也依旧在茶余饭后谈论着边陲那场惊天动的战争,为久违的胜利感到雀跃。
自己……竟是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可那些让他杀掉公主,为帝国复仇的同族,那仇恨的目光,他又如何能忘?
那夜,他在她床前站了很久。
轩辕剑还好好地挂在她床头。
也许,真的像他们说的那般——自己是最有机会杀掉她的人。
可自己的手,仿佛有千钧重,根本抬不起来,更别说去握那剑。
“……公主,是我错了。”他早就知道……都是自己的错。
“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是要和你分谁对谁错!”他们之间,早也分不清孰是孰非。
“方才……方才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你别放在心上嘛……”
“公主,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国家和子民。”是他大错特错。
不该带她去那营帐的。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觉得……他们能幸福。
“……对不起嘛”,见人不再执拗,夜昙很是欣慰,“原本我和郭都护说得好好的,不会伤害你的亲人……我也没料到,他们居然会……这也要怪你爹,激怒了他们……”
“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开始……怎么开始?”少典有琴定定地看向夜昙。
“我们可以……成亲,这样就会有新的家,你之前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家……”少典有琴喃喃自语。
家在哪儿呢?
“……我已经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了。”
“没有这样的事!”夜昙有些激动地上前几步,却不小心将矮几上摆着的琴带倒在地。
“我就是你的家人呀……只要你想就可以啊”,她的声音小下去。
“公主,对不起……我……做不到。”他做不到当一切都没发生。
“从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那时候,你不是你。”
“现在……我不是我。”
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是不可能和解的。
“公主……”少典有琴的嘴角漾起一抹惨笑。
“如果你……真的……”他忽的有些哽咽,“真的……只是一个侍女就好了。”这样,他们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
少典有琴缓缓起身,抱起被夜昙带到地上的古琴。
他将琴侧贴于自己脸颊,随后便阖上了眼。
无论弹什么,这乐……总是苦涩的。
“不是梦啊!”她不明白,这怎么能是梦呢!
是梦的话……他不是早该原谅自己了么!
“对不起有琴,我不是故意要摔你的琴的。”
“琴没事吧?”
她当然知道这是他母亲的遗物。
这还是她派人从北边运来的。
“琴……没事。”
有事的……
少典有琴忽然从琴中抽出了什么。
夜昙没看清,只觉眼前光华一闪。
他是要杀她吗?!
她下意识地闭起眼睛。
没等夜昙反应,少典有琴便将手上锉刀刺向自己的双眼。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上了脸颊。
再次睁眼时,夜昙的眼神已从惊愕转为了惊恐。
“有琴!!!”夜昙尖叫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你!”
姐姐好不容易才把他治好的!
“你要干嘛啊!”夜昙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急急想去扒人眼皮检查眼睛。
“你别过来!”
“你快把刀放下!”
“……别过来!”
手中锉刀仍在滴血。
那日,他偷偷带回来,藏在了琴底。
究竟是情断剑,还是剑断情?
这个问题,已是有了答案。
任何复明的希望……都不存在。
“公主……我要离开了。”
他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又下不去手杀她报仇。
甚至连一直恨她……都做不到。
便只能如此。
“你敢!你敢死,我就去杀了那些俘虏给你陪葬!”无计可施的夜昙只能以他族人的性命相要挟。
“你……不会的。”既能说出为天下黎民计的言语,他便相信她不会的。
“公主……别让我恨你……好吗?”
“好……那你先把刀放下!”夜昙的指尖掐进手掌,努力克制住处于失控边缘的情绪。
“我们可以不再待在京城,我们回去……回你家……我可以把俘虏都放了,帮你重建国家。”
“或者,你想去哪里?你说出来,我们都可以……”
“我想要去的地方,你来不了的。”
“……”夜昙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一截一截地凉下来。
“公主,我……不恨你。”
总归是他不好。
当初,看着大哥和父汗虐杀汉地俘虏时,他就没有能改变什么。
如今,自然也要承受这样的后果。
锉刀便架上了脖颈。
“公主,昆仑神……会保佑你的。
只是……此生他们都不复相见。
“等……”夜昙差一点就抓住了他的衣角。
就差一点。
便只能眼睁睁看那锉刀自他手中掉落。
“有琴!”夜昙扑上去,试图捂住他脖颈上飞溅出的鲜血。
“公主……我……想……回家了。”
他反复地提醒自己,别再爱她了,别再想她了!
没有好结果的。
却仍旧……依依不舍。
若是此时自己还看得见……
必是不愿瞑目的。
“到……母亲……身边。”
“有琴!”
“别……碰……我……”
“脏……”
最终,夜昙还是想办法说服了朝中主战派的大臣,将大部分平民出身的俘虏放回了北国。
反正……他们大势已去。
她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踏上那片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寒之地。
夜昙裹了裹脸上的头巾,手摸上冰冷的墓碑。
有琴……你见到你母亲了么?
你……开心么?
泪真能断剑么?
……那情该是有多长?
不管如何,那琴与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还有她的心。
“是你害死了殿下。”墓前还跪着一个青年。
“我早就劝殿下杀了你的!只可惜……”
夜昙转过头去看那被五花大绑的人。
他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是一样的仇恨。
“是我们逼死了他……”
旷野之上,天地之间,雪花簌簌而落。
夜昙伸出手,接得一手落雪,雪化得很快,水沿着指缝滴落。
“你明明就知道……他不会有别的选择的。”
跪于墓前的青年皱了皱眉。
一时间,他竟辨不清,这话……究竟是在对谁言讲。
朔风凌冽,寒意如针,刺入肺腑。
划过看不见的道道伤口。
“……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夜昙缩回手,眼眶微热。
是他们堵死了他的生路。
费尽了九州铁……铸成一把锉。
————————
夜昙睁开眼,愣了半天,才缓缓从床头坐起来。
“有琴?”
她喃喃出声,却没人回应。
这还是破天荒的。
他去哪儿了?
莫不是复明后,嫌弃这小破客栈不好了?
想到此处,夜昙再也忍不住,急急忙忙踏上鞋子,向门外冲去。
“有琴?”
山间空气甚是清新。
她看见那人站在阳光下。
“……”
自己总是这样欺负他……
好像是有点过分喔?
可是梦的走向也由不得她控制呀……
好了好了离光夜昙,那你现在就对他好一点吧!
“有琴~”
夜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
“抱抱!”
她从人背后飞扑了上去。
抱抱就不疼了嘛~
“昙儿……”少典有琴的声音很平稳,身子却还是一动不动,伫立如松。
“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那……那好吧。”
把人欺负得狠了,她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那……要不我先去打包行李?”五样武器都找完了,也是时候出发回昆仑了。
“吃饭的时候……再叫你?”
“嗯。”
日头太大了,少典有琴忍不住闭上眼。
过情关……谁敢闯?
千古恨,轮回尝。
他有些恍然。
一次一次错过。
一遍一遍来过。
梦真的醒了么?
马车在云中疾驰。
“你……”夜昙掀开车帘,望着人的背脊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点尴尬,这次,他们之间是真的冷场了。
大傻瓜!就知道赶路!都不知道和自己说句话的嘛!
从昨天早上开始,一直到今天晚上,他都没怎么和自己说话。
期间,她只能看他一个人在那发呆,从日头高升站到星移月升。
虽然是有一起睡。
但他到底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嘛!
“?”感觉到身后那异常灼热的目光,少典有琴转头。
他是觉得,自己或多或少仍受梦中情绪所扰,还想再调节一下心态。
可夜昙哪里能等得及!
“你进来!”她已经决定——还是暴力打破这样的尴尬吧!
她记得嘲风说过,不管对方怎么样生气,在一起睡上一觉就好了!
可他们昨夜明明都睡了……
看来和衣而睡根本没用!
“你原不原谅我!嗯?”马车内,夜昙的手撑在少典有琴的头侧,语气和目光中已经带了点威胁。
“你理不理我!说!”
就比比谁更执着好了。
“我……”神君想说他还需要调试一番。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
“!!!”
自己居然被推开了!
离光夜昙瞠目结舌中。
“不是你说这世上有远比复仇更重要的事的嘛!”
“怎么都不算数的?”
夜昙鼓起面颊,有些气恼。
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而且梦里你还嫌弃我!你嫌弃我脏!”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时候他没办法将话说得很完整。
“我只是不想让你……”
不想让她的手染上血。
不想让她因为他的选择自责,内疚。
“让我什么?”夜昙有些激动。
“……没什么。”
“……你还是在怪我。”肯定的语气。
“我只是……”心里堵得慌。
“我……”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昙儿,我没有怪你。”
“可是……可是你都不理人家……”夜昙的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那人家也是会……”
“不安呀……”
谁知道他要一个人静到什么时候嘛!
“昙儿……”神君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会因为我没和你说话……就不安吗?”
毕竟大多数时候她都没心没肺的。
“你真的会……”少典有琴忍不住抚上人颊,轻轻将娘子的脑袋转向自己。
“……哼!废话!”
“让你不安,对不起……我只是……”
他看到她,就会想起梦里那些战争。
那些人……都死了。
想到这件事,他就没有办法对着她笑得很开心。
“……有点难受。”
“……”夜昙张了张嘴,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
因为是做梦,他们潜意识里爱着对方,所以要相爱……很容易。
可她没想到,怨恨也会这么容易。
“我知道……那都不怪你。”毕竟,要他家昙儿乖乖去嫁个老可汗……这事基本不可能。
所谓战争……就是这样残酷。
“我是想,如果带着梦里的情绪来面对你……昙儿……其实这对你也不公平,不是吗?”
自己不能这么迁怒她。
有道是,草木有情也相思。
看着自己别扭,她也会伤心的。
“我没想到……”没想到她会觉得自己冷落她。
夜昙怔怔地看了人一会儿。
“……傻瓜。”说着她便将整个脑袋埋进人胸膛。
“啊?”怎么又骂他呀!
“……也不能怪你……”夜昙在人怀里蹭了会儿,心情好转许多,“咱们这次的梦……稍微有点像赵氏孤儿呢?”
是恩人,也是仇人。
不过,赵氏孤儿会选择杀掉仇人。
他却什么都不想要。
有点难办。
“其实!”夜昙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其实很简单的!你只要恨我就行了呀!”
根据她的经验,恨可以迅速让人振作起来。
“要不骂我一顿?要不咱们打一架?”
“我不要!”
这主意不可谓不馊,才提出来就被人激动地否决了。
“我不要恨你!”少典有琴将夜昙抱得更紧了些。
她是他爱着的人呀!
纵然一路走来,也会有矛盾,却不该这么解决。
“我只是不明白,如果现实里,我们若是这样的……”神君想想夜昙那不伦不类的比喻,觉得似乎也有些相像——都是难题。
“我到底该怎么办?”
神君抬头望天。
忽觉自己胸前有些湿润起来。
“昙儿你……你别哭啊……”
“可是你都讨厌人家了……”
原是夜昙用手指点了些自家口水,擦在眼下。
只是擦着擦着,她忽然就想通了。
……被人欺负了,也只会害怕、伤心、生气,默默忍受,却从来不会长久地去怨恨一个人。
只是责怪自己。
在那些梦里,被人设计,被她伤害,他并没有去复仇,去为自己讨个公道。
大概……这就是真正的神。
神是公义仁慈,是爱人,是不嗜杀。
真正的神不论遭遇了什么,大概都是不会怨恨世人的吧?
名副其实的大傻瓜一个!
“有什么必要觉得罪恶呢?你不必勉强忍情的……”
“昙儿我……”
“这人间,最精采的、最无趣的、最炙热的、最寒冷的,是人。”
“对人来说,最美的便是情啊……”
“有情……有什么值得纠结的呢?”
“无非就是怕他人说你怎么能忘了血海深仇。”
“可是情与仇,也并不一定就冲突吧?”
“仇也是情的一种。”
“你怎么能因为这个就讨厌人家!”
“我没有讨厌你啊!真的!别哭了好吗?”
“那你总归是让人家不安了,要满足人家一个要求!”夜昙揉着眼睛,开始坐地起价。
“……好,什么条件,你说。”他根本受不了她这么一直掉眼泪。
“用不着这么严肃!很简单啦~”夜昙伸手捧住人脸,“只要你把我当成一个普通女子。”
“喜爱我的容颜,想要占有我的身体,那都是最简单的爱欲。”
“不要去想我是什么样的人,是善还是恶,又有多爱你……”
她踮着脚去亲。
只要她亲他,他便会闭眼。
这样他便不会讨厌看到自己了。
“有琴……”夜昙稍稍松了嘴,在人耳边说悄悄话,“今日,你就都忘了吧。”
忘记要守护的一切。
忘记你是谁。
忘记我是谁。
忘了彼此名姓。
我们就是四界之中最寻常的男女。
没有淌过坎坷的命运之流。
没有山岳一般的重担压在肩头。
没有恩情、同情、敬爱、应该与责任。
更没有什么通天的法力,或者无双的智慧……
虽然现在也没有……
不过,我们又比寻常男女要特殊一些……
没有误会、欺骗、遗忘、怨怼、胆怯与恐惧……
没有苦大仇深、情深不寿、遗憾错过、阴阳两隔……
没有什么世俗礼法,不是什么门当户对,亦未曾相隔天地与时空。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必有。
只是最纯粹地爱着一个人。
不计因果,不问前路。
“……”
他明白她的意思。
她也根本……没有给他一丝缝隙。
于是,他便不想再费神去想什么四界。
一切都遵循本能,只为了此时,此刻,还有她。
如果能够永远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可惜,他们不能。
车在震动,也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马儿依旧在跑,对自己拖着的车,还有那车里的人究竟如何并不关心。
反正不会阻扰它继续一溜烟地朝着前方的天际奔跑。
车厢里,玄商君抱着自家娘子。
“昙儿……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了,好不好?”
“嗯!”
可惜……他们不可能永远在这里。
————————
“???”
少典有琴看着怀中人。
他才要施法,她却死命摁住他的手。
“不用啦……今天没关系。”
夜昙手脚并用,将人盘住。
“就算是对你的补偿吧~”
“真的没事吗?”
“所以我就说了很安全啦……不是让你别想其他嘛!”
“……好。”少典有琴复将人抱紧,“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了……”
“你那么想我啊?”夜昙撩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坏心眼地开始挠人下巴。
“那……要不再一次?”虽然已经累了,但她还是可以舍命陪君子的!
毕竟说了要好好补偿他的。
“想什么啊……”神君有些无奈,“我是说好久没有这样交流了!!!”拜她所赐,那些伤春悲秋的氛围真的一下都褪尽了。
“哦……交流~啊……”夜昙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有完全忍住,“噗嗤……你真的很不行!”
“离光夜昙!!!”
一阵兵荒马乱。
“不行了,我投降了!”夜昙感觉自己这回是彻底被榨干了。
“那……我先原谅你骗我这件事……”少典有琴拿下巴蹭蹭夜昙光裸的肩,开始给她穿衣服。
“剩下的……”
“就等之后再说”,神君很是狡猾地留了个尾巴。
“你这混蛋!原谅还分批次啊!”
“……嗯……不行么?”神君也学起夜昙的样,一脸无辜。
“……行行行!”
“欸?你做什么呀?”神君抓住夜昙抽走他束发簪子的手,“不是累了么?”
“没什么,人家就是想再看看你披头散发的样子嘛~”
“你喜欢我那样子?”披头散发的,他可不喜欢!
初时,心里那股难忍的酸涩之感……此时倒是全成了醋味!
他觉得梦里的那个自己……也太不着边际了些。
“嗯嗯~”夜昙点头,说着又拿手扯扯人墨发。
“嘶……”
见人露出吃痛表情,夜昙赶紧松开。
“那个……你……抹脖子的时候……疼不疼?”不安分的手趁机偷偷摸上人的脖子。
没有疤呀?
还好还好!
“不疼。”
“胡说八道!”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
在那浩瀚星河,你是什么?
在她温柔眼眸,你是什么?
是存在本身。
写到后来忽然决定五蕴的五个故事去对应——水火土木金。
最后还有那么点《海的女儿》的意思?
费尽了九州铁,铸成一把锉——《汉武大帝》
好了基本没有啥小故事了,后面全是主线了。
Bgm:《我拿什么留住你》
那个下个故事的头还没写,后面几天又有点事,所以可能要等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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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五蕴·二十四·一把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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