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五蕴·二十四·一把锉

“带回去。”

时隔许久,夜昙依旧记得,马上那将军的冷冽语气,如尘埃落定时扬起的烟。

让人忍不住闭眼。

“母亲……”

一路上,他一直在发烧。

到了公主府,亦没有太多清醒的时候。

夜昙只能捏着人鼻子强行给他灌药。

还特地找了一群人在他旁边不断地弹琴——

汉宫秋。

如此,就这么用汤药养了一段时间。

别的伤口倒是恢复得尚可。

就是这眼睛……

并未大好。

少典有琴的眼前一片漆黑。

因此,听觉变得敏锐起来。

“不过是个异族人……”他时常能听到嘲笑自己的声音,不怎么大,却刺耳。

“也不知道公主为何就对这人如此上心,还专门请了太医院的人来给他治眼睛。”

“但你别说,他长得还怪好看的呢?”更年轻的女声响起。

少典有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不可见,则不可动。

再说,他根本没有开口的**。

“公主。”有见礼的声音响起。

“你们都下去吧。”

夜昙朝侍女们淡定地挥挥手,随后倒是又激动地跑向少典有琴。

“有琴,我又给你请了个大夫!这个据说是西边的神医哦!”

现在那些太医院的大夫都有点怕她了,治病也没什么进展。

夜昙想了想,最后决定张皇榜求医。

结果……都是庸医!哼!

主要是姐姐不在京里,虽然自己已经传了信过去,但还得等上一段日子。

“你放心啊,这个神医定会治好你的!”

“这次一定靠谱!”

“你看我的眼睛,这不也给我医治好了!”

夜昙边给人换纱布,边使劲打气。

“你还在骗我。”

她骗他,就像吃饭睡觉一样。

什么夜盲症……开端即骗局。

“我没有骗你啊,郭都护说了,他那日吩咐过军士,你眼上的伤,只是看起来很严重……不是我吹,在他那里,本公主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你……不该这么骗我……公主……”

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这样伤他的心呢?

“……我……”夜昙说不下去了,讪讪地扯了扯嘴角。

“从前……父兄与我说……中原人狡诈……”少典有琴好容易止住了心头泛起的阵阵恶心,转向夜昙所在处。

“我从不相信,因为母亲并非这样的人。”小时候,自己便听她说起过许多中原掌故,才会对她的故乡心生向往。

“可是……你怎么能……”这么长时间,他怎么可能还想不明白?

一开始,她就是冲着主力的位置而来的。

他们初见时,她的计划就开始了。

“你真是……令人感到害怕。”

“……是!”被形容为“狡诈中原人”的夜昙声音当即尖刻几分,“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早就计划好了,才跟人互换身份!”

“我不辩解”,也用不着辩解。

“本就是你错看了我。”

“和你是什么样的人无关……”少典有琴的声音里透着无力。

不是没有破绽的……

是他太傻了。

“我居然会……相信你。”

他只恨自己……从未怀疑过她。

“都是我的错?”夜昙气得。

“我汉室七十余年,给你们送钱,送粮食,送女人,送各种东西,但你们还是年年都来劫掠我们的边城!”中原的牺牲难道不大?

“你说我狡诈,狡诈算什么?本公主到底不及你们北人暴虐的万分之一!”

“代郡的事情你不知道?你的父汗,就是个暴君!他死有余辜,你还保护他?你保护他就是害了更多人!你这是愚孝愚忠!”

“你还说中原人狡诈呢,我看你比中原人还中原人!”夜昙气上心头,脸都憋红了。

“暴虐……”父汗的过错,他当然明白。

所以才这般痛苦。

“他只是想维持国家的强盛……”少典有琴下意识地为自己的父亲辩解。

“难道我父皇不想么?可他一力主和换来的是什么?”,夜昙打断了他,“我背弃盟约不假,但草原人既然做得,我们中原又为何做不得?”

“……”

“况且,这朝廷中主战的,也非我一人。我原是想,以我的方式,让两国的黎民生活得好一些。若王化被于万民,北国之人至少不必凭着烧杀抢掠过日子,不必担心能不熬过寒冷又漫长的冬季,这样不好吗?”

要想达成这个局面,牺牲是必须的,只是大小问题。

“那你可以和我父汗谈判。”

“你说这话……自己相信吗?”夜昙的语气固然冷硬,却还是继续解释了。

“若是能谈,我会不谈吗?可有些人的野心……是没有限度的。”

“我想,这点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我父汗……他到底怎么样了?”这么些天,自己都未听闻他的消息。

想来,只有可能是她不想让自己知道。

“虽说对边境的百姓们来说你父亲是敌酋,人人都是食肉寝皮之痛……但他活着,对朝廷更好。”

且不提别的,光是自己那懦弱的父皇,就没这个胆子敢杀人,不过是将那可汗囚禁起来罢了……这真是太便宜那老狗了!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见少典有琴的神色略微放松了些,夜昙又忍不住刺他。

毕竟,她脾气从来都不好。

“你那父兄,残忍暴虐,就算没有我,终有一日也会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这道理……你真的不懂么?”

事到如今,她仍不觉得保护自己的子民有错。

她是很自私……

看到一个可怜的胡人,她会同情也说不定……但,也仅仅是同情罢了。

她也很无奈。

想到边关的那些百姓,她就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如果可以,她也想正大光明地去打一场大决战。

可这时局不允许。

闻言,少典有琴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自嘲。

“……是谁……都可以……”

却唯独不能是你啊……公主。

这道理……你也不明白么?

这场欺骗带来的后果,对他而言,是不能承受之重。

——————————

“别碰我!”少典有琴再次将夜昙伸过来的手抹开。

“那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我?”明明青葵回来之后都给他把眼睛治好了……可每次自己想和他说些软话,求和时,他就是不肯面对她!

“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想开口说些狠话,想逼她知难而退……

偏生对方完全不吃这一套。

“有琴!你不能把我推开!”

“我会很疼!”

“……”她的脸皮这样厚,他想尽法子,说些自己觉得该是能让人难堪的狠话,却也没办法逼走她,便只能闭目。

装作是个无情的泥塑木雕。

“你是不愿看我吗?你是不敢看我!”

“我不是!”

极快的否认,倒是显出几分心虚来。

“你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夜昙硬生生地揪着人袖子拖他。

少典有琴没法子,只能跟着她走。

就算这次推开了她……很快她就会再凑上来。

何况他根本狠不下心去推。

“看吧……你明明还是信我的。”夜昙将人领到自己的卧房后,终是松了手。

“我……没有。”

他其实都明白的。

“那你为何什么都不想,就跟着我走?”方才,他只是闭目跟着自己前行,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不决。

若是真不信任她,如何能有这般行状?

“你是真的不喜欢我么?你好好想想吧!”

“我……”她的诘问……他根本答不上来。

“我……也恨我自己……”

竟是不能忘情。

“你……你还好吗?”见人面露痛苦之色,夜昙也不敢再咄咄逼人了。

“你是不是眼睛又疼了?”

“公主……我不是眼睛疼。”

他是心里疼。

“……那你是哪里疼?”夜昙瞄着人神情,身体亦悄悄凑过去。

“你当真这么讨厌看见我?”

“……”少典有琴当然能感觉到夜昙的靠近。

她总是这般……让自己退无可退。

那是从灵魂深处泛出的情感,他根本否认不了。

他爱她,不想恨她。

他想她……想得不得了。

他会忍不住想……她确实也有难处。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

是父汗他们太过暴虐。

可……死的都是自己的亲人啊……

族人们因为自己的错,被迫远离家园,沦为汉地贵族的奴隶。

……若是从未遇见过她就好了。

可他明白,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愿意。

事到如今……自己居然还会……

他怎么能……

他这样,置死去之人,被俘之人于何地?

自己究竟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午夜梦回时,他甚至不敢去想。

光是呼吸,也觉异常疼痛。

是他引了她来。

所以才更恨自己。

夜昙眼尖的发现,少典有琴的眼角竟复又开始流血。

伤口又迸裂了……

“你别激动!”她尝试拥住人,轻轻用手抚着他的背脊。

“其实……你也不必太在乎他们是怎么想的嘛……”她当然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什么。

“……”

他们……

他连自己都面对不了。

又有何面目提他们?

————————

“公主……”

“你来做什么?”

这日,出乎夜昙的意料,公主府竟是来了位不速之客。

正是曾经害惨了自己的假公主。

最终,夜昙还是如之前允诺的那般,将前去和亲的一干人等,都带回了汉地。

“公主”,高挑的女子对着夜昙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我是来向您辞行的。”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这女人!竟然还敢大喇喇地过来,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你不怕我找你算旧账?”

“若如此,公主何必带我回来?”

“……既然你来了,有些事我倒是想问问你。”其实,她是真的搞不明白这女人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

“当时你到底怎么想的?”

“公主不是早已探听到主力的位置了?我只是想知道这个。”

“那你还想我死!”

“我原是打算在你被投河前来找您,听您告诉我主力位置的。”

“……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公主不告诉我,带着这个秘密入鱼腹,又有何好处?”说着,那宫女向夜昙展颜一笑,“公主放心,到时候我定会为您报仇的。”

“你!”夜昙气结。

“公主您本来也是为了更长久的和平,不是么?”

“只是,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与能力,是最为致命的事情。”

这话多少有些刺耳。

“你什么意思?”她哪有搞不清楚!

“就因为我喜欢少典有琴,你就以为我忘了正事?而且你居然还撺掇大王子谋反!”

“公主,您当真以为那大王子是我找了来的?”

“不是么?”夜昙挑眉。

“呵……公主,他是自己来的。”其实,如大王子这般凶暴之人,又怎会对她,一个假公主、真宫女,透露自己的计划?

只是他的野心昭然若揭,连自己这般的宫女都能看出来。

“他大概是太想拥有那顶属于他父亲的帐篷了,还有他的女人。”

或者说,是这背后的权力。

“你就不怕他们知道你是假公主后直接杀了你?即使他们放过你,难道不会趁机发难,致使两国刀兵又起?”

离光夜昙毕竟惜命得很,不会主动去冒这般风险。

“公主啊……”宫女自嘲一笑,“北人要烧杀劫掠,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

“公主您还是不懂那些男人。”

“他们和您那情郎可不一样。”

“他们都是凶残的豺狼。”

“我死不死其实无所谓。”总归她也是为国捐躯嘛。

“只要他们争起来就可以了。”

“总有人会失败。顺带一提,公主您那情郎是胜不了的。”

“……”什么嘛!她有琴才不稀得和他们争这个呢!

“内乱会削弱他们。”

“而他们并不会怀疑……出卖了你的我还会有异心。”

“因此,这次若能一举全歼……自然最好。”

“如果不能,我可以再找机会。”

“再不济,就让我未来的儿子去争夺汗位。”和从前那些出使的汉地宫娥一样,付出一生,得到的却是一张白纸……

她不愿面对如此悲剧!

“……”夜昙抿了抿唇。

这听上去好像是比她的计划好?

可是她怎么觉得听着哪里有问题?

“……你这么确定你的儿子会帮你?”

“若不听,便舍弃。公主出身宫廷,该是最明白不过的。”

“本公主……不这么认为。”若是都杀光了,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公主……离光夜昙……”宫女朝着夜昙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我比你更想复仇。”

“我的父兄,都为北人所害。”

“所以我才会答应你做这个替身。”

“可惜,你却以为……我是为了钱。”

“不过我想,你这么认为,也好。”世人总是更信任那些能被金钱驱使之人。

“……”的确是她草率了!

其实,她和大王子一般,完全看错了人,也用错了人。

乃至遗患无穷。

只是……

“……值得么?”

“使团出发前,公主不就问过我这个问题么?”

“是啊……”夜昙眯起眸子,像是在回忆许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你说,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不过那时,自己以为,她只是为了钱。

“现在呢?现在你还是觉得值?”

从来都是说易行难,难道她就没有一丝后怕?没有一丝后悔?

“公主啊……你还是太幸运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忍辱负重。

“你是公主,你有的选。”

自己呢?

家中男丁尽数被杀死,日常相处的女眷被敌人掳走。

遭遇了什么,自然可想而知。

她是躲在放腌白菜的地窖里,才得以侥幸逃脱。

虽然当时逃过一劫,最后却依旧要去伺候敌军首领。

她难道会心甘情愿么?

“我没的选,要想报仇,就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

可她绝对没有要出卖自己灵魂的意思。

“你瞻前顾后,迟迟都没有进展。我便帮你一把。”

“是啊……”夜昙走上前,拍拍那宫女的肩膀。

“你比我强。”杀伐果决,更甚于她。

她的确是动摇了。

夜昙望向比自己还要高上半个头宫女。

若是没有这一遭,她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只是,若是没有这一遭,自己又如何会注意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宫女呢?

事到如今,她甚至连这假宫女的全名都不知道。

“你……”

“公主,我姓花。”

“嗯,我知道。”花木兰的花。

“公主,您可还在想少典有琴?”见夜昙表情不若先前那般不愤,花姓宫人适时开口。

“公主本是想助他当上可汗么?”

“那公主一开始就该劝他……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他不是这样的人。”

既爱他,便不该利用他。

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终还是将他牵扯了进来。

不过,他们的身份……也许注定不能善了。

“……强大,却谦和么……”对这个少典有琴,宫女所知不多,只是从夜昙和其他人那听闻了一些。

“所以他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公主……这样的大争之世,任何一种天真和单纯,都是奢侈。”

“只有铁一般冷酷的残忍之花,才能于这个寒冷的季节,在那雪域怒放。”

“……我知道。”

乱世中,道德常败于不义。

也许,源自血脉的,对中原那天生的青睐,一早便注定了他为礼乐文明殉葬的命途。

而她,是那个推波助澜者。

那时候,她也不知道,那大夫竟然是……探子。

自己到底低估了边民们复仇的决心。

“公主,需要我替您向他解释吗?”

“不必。”那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况且,北国主力的线索,就是她自己提供的。

事到如今,她就只能寄希望于时间。

“既如此,公主保重。”

“你之后……要去哪里?”

“回家。”

——————————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中原的庭院吗?”这夜,夜昙依旧是强拉着人来到中庭。

少典有琴却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有琴?”夜昙对他的冷淡熟视无睹。

她使劲拿手在人眼前晃。

“中原……”少典有琴有些自嘲。

真真是造化弄人。

从前,自己的确非常想要来中原看看。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是以这样的形式实现的。

珠围翠绕、雕栏玉砌……的确很不一样。

但,他又怎么开心得起来?

“有琴”,夜昙并不打算放弃,“你看,我这庭院好看吗?我才翻新好的!是不是和你想的一样?”

她绝口不提其他。

“你干嘛不说话啊……”

“你看看我啊!姐姐跟我说你早就能看到了”,夜昙噘嘴,将身子凑到人眼前。

“我……”她舔了舔唇,最终还是在滚到嘴边的话里加了点矜持,“我这庭院不美吗?”

“……”少典有琴的目光扫过夜昙。

“很美。”

“很美是多美?”夜昙听出了他的敷衍。

“……如日。”

他的确忘不了草原上的那个花儿。

他们之间,明明该是很单纯的爱慕……如何就会变成这样了呢?

更可笑的是……事到如今,他竟还是忘不了昔日情谊。

自己明明应该恨她才对啊!

怎么可以……

“……如月。”

如今的公主府,非常安静。

眼前之人,身着薄薄的一层紫色纱衣,就像是一个精灵。

“……世少有。”

能照三有之暗,若琉璃之光。

日光遍照。

月光遍照。

银河低垂,明月如练。

曾经,那光就如一剂猛药,治愈了他心里那些孤寂。

现在,又如雪般飘落。

似一副穿肠毒药,让他痛得心如刀绞。

再不愿睁眼面对这残酷的人世。

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自己享受了她的灿烂,也得忍受她的残酷。

“……”夜昙瞅了眼庭院。

夜雨明明没停啊?

怎么就日啊月啊?

“有琴……”夜昙抓起少典有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他的手好冷啊……

“你……你还记得西萨部落的那个故事么?不管经历了怎样的颠沛,王子和公主最后是能重逢的啊。”夜昙的眼里射出精光来。

“那只是故事。”手抽走了。

“为什么啊……”

夜昙有点委屈。

“那我拉你的袖子总行了吧。”

“……”她还是这样……难缠。

可偏生自己狠不下心来拂袖离去。

连将她的手甩开……都做不到。

“有琴,你能不能给我弹一弹琴啊?”夜昙继续厚颜卖乖。

“……”他不想多说话……不过弹琴,倒也不是不行。

房间里萦绕着清雅浓郁的桂花天香,房外,夜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琴声凄切。

冷露无声。

……是汉宫秋。

————————

“我想回家。”

他终究没有她那么洒脱。

“请公主允我回家。”

“你想回去?”夜昙从凳子上跳起来。

“那里什么都没有的!”

“主力都已经退到漠北去了。”

见人不搭腔,她到底是有些气。

这些日子,自己待他还不够好么?

“你真就这么想回去?”就一点也不在乎她?

“你回去干什么啊?”夜昙歪了歪脑袋,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哦,我知道了!”怒气上头,便容易口不择言。

“想骑马就骑马,想杀人就杀人,多快乐啊?”

“你!”她怎么能……这么说他呢……

见人再说不出话来,夜昙便转了个身。

她到底也不愿意看他这般。

可到底如何才能让他忘记草原上的一切,长久地留在自己身边呢?

夜昙走向房里的鸟笼,状似无意地拨了拨鸟腿上的链子。

“这海东青……你之前不是放过它?”

“……”

“可它又自己飞回来了。”

“你就该知道……”

知道是回不去的。

闻言,少典有琴垂眸。

“公主……我想出去走走……你能不能不要再派人跟着我?”

还好,飞池他们当初没有跟着自己,留在王庭,躲过了一劫。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去见见其他族人。

“……那你不会离开我吧?”

“如公主所言,海东青……自会飞回来。”

事到如今……他又能去哪呢?

她想他能无忧无虑,所以不愿意让他去见那些俘虏。

她想时间总是能冲淡一切的。

但……若执意不让他见,他会不开心。

“跟着他,他做什么,你们都不要拦阻,只管回来禀报我。”夜昙思索再三,终还是如此吩咐了跟踪的随从。

“是。”

夜昙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正确与否。

最近,他总是很晚才回来。

是夜,他还在她的床前站了许久。

她满怀期待等着人开口,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最终又回去了。

“……”

一片黑暗中,夜昙睁开眼。

他在想什么……

她大概明白?

夜昙起了身,又在自己的床上呆坐了许久。

终是蹑手蹑脚地摸进那间肖想了好久的房门。

她真的好想他啊!

床上的人却不如她预料的那般。

“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夜昙赶紧冲上去抱住人。

她手忙脚乱地拿帕子擦去淌下的鲜红,又抱紧了人。

“对不起……”

伴随着那喃喃声,夜昙亦止不住心头怅惘。

“……对不起……”她垂着脑袋,像朵蔫了吧唧的花。

直到怀中人渐渐转醒。

少点有琴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

“你……”

“你在做什么?!”

自己又在做什么?

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你连这点尊严……都不肯给我么?

“不是……”夜昙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只是看你睡得不安稳,所以才点了安神香的!”

当然也会忍不住想亲亲抱抱嘛!

“……”

如此,他便更是……

无地自容了。

————————

“怎么样有琴,好不好玩?”

夜昙想了许久,觉得不如让他继续发展一下从前的兴趣爱好。

也许这样,他的心情就能够好起来?

于是她便突发奇想,拉人来锻铁。

“我们这里过节的时候还有打铁花和玉壶,火花会‘噗’的飞起来的!”夜昙忍不住拿手在空中划拉了几下。

“你一定没见过!到时候我都带你去看,好不好?”

“……”

从前,是他带自己去看。

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不用了……公主……”

少典有琴转头,看了看案台旁新鲜出炉的铁器——

一把锉。

那是夜昙心血来潮试着打的。

样子颇有些崎岖。

“那……我们回去?”那她再陪他玩点别的吧?

“……好。”

“有琴……”夜昙偷偷摸摸凑近了弹琴之人一些。

“你不开心的话,我还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的!”

“反正现在我有功于社稷……父皇是不会阻拦的。”

“有功……”少典有琴默默重复了一下这个词。

他停下了拨弦的手指,以袖掩唇,试图忍耐胸口突然涌起的恶心感。

“哎呀,江山之大,咱们哪里不能去……”夜昙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

……自己又说错了。

不该在他面前提这个。

可是……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啊!”夜昙恼了。

别国质子在京城也活得好好的呀!

毕竟这长安是何等富贵繁华之地!

为什么他就不能放下过去呢!

“你别忘记,你母亲也是我汉家公主!”

“难道你就知道父亲,不知道母亲么?”

“我……”

或许她说得有理……可是,那是生他养他的土地啊!

不管自己的父母是哪里人,这都是不能磨灭的事实。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究竟该责怪谁,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才有那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

“有琴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了。”他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一切的源头。

可她却不让他走。

“你必须要听!”

“不然我就杀了那些俘虏!

“……”

夜昙的狠话令少典有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

前度出门,他见到了京中的本族俘虏。

其中不乏热血沸腾的血性青年。

“殿下!”

“请殿下杀了那个妖女!为我们报仇!”

“只有殿下能办到!”

少典有琴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走出俘虏营的。

不同于那些复仇心切的少壮派贵族,俘虏营里还有一些平民。

平民们跟他说的话……出乎意料。

他们说,夜昙公主吩咐过,不准士兵们动用私刑,他们现在过得……还算凑合,至少不必再为生计发愁了。

回公主府的路上……长安的百姓,也依旧在茶余饭后谈论着边陲那场惊天动的战争,为久违的胜利感到雀跃。

自己……竟是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可那些让他杀掉公主,为帝国复仇的同族,那仇恨的目光,他又如何能忘?

那夜,他在她床前站了很久。

轩辕剑还好好地挂在她床头。

也许,真的像他们说的那般——自己是最有机会杀掉她的人。

可自己的手,仿佛有千钧重,根本抬不起来,更别说去握那剑。

“……公主,是我错了。”他早就知道……都是自己的错。

“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是要和你分谁对谁错!”他们之间,早也分不清孰是孰非。

“方才……方才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你别放在心上嘛……”

“公主,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国家和子民。”是他大错特错。

不该带她去那营帐的。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觉得……他们能幸福。

“……对不起嘛”,见人不再执拗,夜昙很是欣慰,“原本我和郭都护说得好好的,不会伤害你的亲人……我也没料到,他们居然会……这也要怪你爹,激怒了他们……”

“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开始……怎么开始?”少典有琴定定地看向夜昙。

“我们可以……成亲,这样就会有新的家,你之前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家……”少典有琴喃喃自语。

家在哪儿呢?

“……我已经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了。”

“没有这样的事!”夜昙有些激动地上前几步,却不小心将矮几上摆着的琴带倒在地。

“我就是你的家人呀……只要你想就可以啊”,她的声音小下去。

“公主,对不起……我……做不到。”他做不到当一切都没发生。

“从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那时候,你不是你。”

“现在……我不是我。”

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是不可能和解的。

“公主……”少典有琴的嘴角漾起一抹惨笑。

“如果你……真的……”他忽的有些哽咽,“真的……只是一个侍女就好了。”这样,他们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

少典有琴缓缓起身,抱起被夜昙带到地上的古琴。

他将琴侧贴于自己脸颊,随后便阖上了眼。

无论弹什么,这乐……总是苦涩的。

“不是梦啊!”她不明白,这怎么能是梦呢!

是梦的话……他不是早该原谅自己了么!

“对不起有琴,我不是故意要摔你的琴的。”

“琴没事吧?”

她当然知道这是他母亲的遗物。

这还是她派人从北边运来的。

“琴……没事。”

有事的……

少典有琴忽然从琴中抽出了什么。

夜昙没看清,只觉眼前光华一闪。

他是要杀她吗?!

她下意识地闭起眼睛。

没等夜昙反应,少典有琴便将手上锉刀刺向自己的双眼。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上了脸颊。

再次睁眼时,夜昙的眼神已从惊愕转为了惊恐。

“有琴!!!”夜昙尖叫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你!”

姐姐好不容易才把他治好的!

“你要干嘛啊!”夜昙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急急想去扒人眼皮检查眼睛。

“你别过来!”

“你快把刀放下!”

“……别过来!”

手中锉刀仍在滴血。

那日,他偷偷带回来,藏在了琴底。

究竟是情断剑,还是剑断情?

这个问题,已是有了答案。

任何复明的希望……都不存在。

“公主……我要离开了。”

他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又下不去手杀她报仇。

甚至连一直恨她……都做不到。

便只能如此。

“你敢!你敢死,我就去杀了那些俘虏给你陪葬!”无计可施的夜昙只能以他族人的性命相要挟。

“你……不会的。”既能说出为天下黎民计的言语,他便相信她不会的。

“公主……别让我恨你……好吗?”

“好……那你先把刀放下!”夜昙的指尖掐进手掌,努力克制住处于失控边缘的情绪。

“我们可以不再待在京城,我们回去……回你家……我可以把俘虏都放了,帮你重建国家。”

“或者,你想去哪里?你说出来,我们都可以……”

“我想要去的地方,你来不了的。”

“……”夜昙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一截一截地凉下来。

“公主,我……不恨你。”

总归是他不好。

当初,看着大哥和父汗虐杀汉地俘虏时,他就没有能改变什么。

如今,自然也要承受这样的后果。

锉刀便架上了脖颈。

“公主,昆仑神……会保佑你的。

只是……此生他们都不复相见。

“等……”夜昙差一点就抓住了他的衣角。

就差一点。

便只能眼睁睁看那锉刀自他手中掉落。

“有琴!”夜昙扑上去,试图捂住他脖颈上飞溅出的鲜血。

“公主……我……想……回家了。”

他反复地提醒自己,别再爱她了,别再想她了!

没有好结果的。

却仍旧……依依不舍。

若是此时自己还看得见……

必是不愿瞑目的。

“到……母亲……身边。”

“有琴!”

“别……碰……我……”

“脏……”

最终,夜昙还是想办法说服了朝中主战派的大臣,将大部分平民出身的俘虏放回了北国。

反正……他们大势已去。

她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踏上那片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寒之地。

夜昙裹了裹脸上的头巾,手摸上冰冷的墓碑。

有琴……你见到你母亲了么?

你……开心么?

泪真能断剑么?

……那情该是有多长?

不管如何,那琴与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还有她的心。

“是你害死了殿下。”墓前还跪着一个青年。

“我早就劝殿下杀了你的!只可惜……”

夜昙转过头去看那被五花大绑的人。

他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是一样的仇恨。

“是我们逼死了他……”

旷野之上,天地之间,雪花簌簌而落。

夜昙伸出手,接得一手落雪,雪化得很快,水沿着指缝滴落。

“你明明就知道……他不会有别的选择的。”

跪于墓前的青年皱了皱眉。

一时间,他竟辨不清,这话……究竟是在对谁言讲。

朔风凌冽,寒意如针,刺入肺腑。

划过看不见的道道伤口。

“……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夜昙缩回手,眼眶微热。

是他们堵死了他的生路。

费尽了九州铁……铸成一把锉。

————————

夜昙睁开眼,愣了半天,才缓缓从床头坐起来。

“有琴?”

她喃喃出声,却没人回应。

这还是破天荒的。

他去哪儿了?

莫不是复明后,嫌弃这小破客栈不好了?

想到此处,夜昙再也忍不住,急急忙忙踏上鞋子,向门外冲去。

“有琴?”

山间空气甚是清新。

她看见那人站在阳光下。

“……”

自己总是这样欺负他……

好像是有点过分喔?

可是梦的走向也由不得她控制呀……

好了好了离光夜昙,那你现在就对他好一点吧!

“有琴~”

夜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

“抱抱!”

她从人背后飞扑了上去。

抱抱就不疼了嘛~

“昙儿……”少典有琴的声音很平稳,身子却还是一动不动,伫立如松。

“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那……那好吧。”

把人欺负得狠了,她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那……要不我先去打包行李?”五样武器都找完了,也是时候出发回昆仑了。

“吃饭的时候……再叫你?”

“嗯。”

日头太大了,少典有琴忍不住闭上眼。

过情关……谁敢闯?

千古恨,轮回尝。

他有些恍然。

一次一次错过。

一遍一遍来过。

梦真的醒了么?

马车在云中疾驰。

“你……”夜昙掀开车帘,望着人的背脊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点尴尬,这次,他们之间是真的冷场了。

大傻瓜!就知道赶路!都不知道和自己说句话的嘛!

从昨天早上开始,一直到今天晚上,他都没怎么和自己说话。

期间,她只能看他一个人在那发呆,从日头高升站到星移月升。

虽然是有一起睡。

但他到底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嘛!

“?”感觉到身后那异常灼热的目光,少典有琴转头。

他是觉得,自己或多或少仍受梦中情绪所扰,还想再调节一下心态。

可夜昙哪里能等得及!

“你进来!”她已经决定——还是暴力打破这样的尴尬吧!

她记得嘲风说过,不管对方怎么样生气,在一起睡上一觉就好了!

可他们昨夜明明都睡了……

看来和衣而睡根本没用!

“你原不原谅我!嗯?”马车内,夜昙的手撑在少典有琴的头侧,语气和目光中已经带了点威胁。

“你理不理我!说!”

就比比谁更执着好了。

“我……”神君想说他还需要调试一番。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

“!!!”

自己居然被推开了!

离光夜昙瞠目结舌中。

“不是你说这世上有远比复仇更重要的事的嘛!”

“怎么都不算数的?”

夜昙鼓起面颊,有些气恼。

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而且梦里你还嫌弃我!你嫌弃我脏!”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时候他没办法将话说得很完整。

“我只是不想让你……”

不想让她的手染上血。

不想让她因为他的选择自责,内疚。

“让我什么?”夜昙有些激动。

“……没什么。”

“……你还是在怪我。”肯定的语气。

“我只是……”心里堵得慌。

“我……”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昙儿,我没有怪你。”

“可是……可是你都不理人家……”夜昙的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那人家也是会……”

“不安呀……”

谁知道他要一个人静到什么时候嘛!

“昙儿……”神君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会因为我没和你说话……就不安吗?”

毕竟大多数时候她都没心没肺的。

“你真的会……”少典有琴忍不住抚上人颊,轻轻将娘子的脑袋转向自己。

“……哼!废话!”

“让你不安,对不起……我只是……”

他看到她,就会想起梦里那些战争。

那些人……都死了。

想到这件事,他就没有办法对着她笑得很开心。

“……有点难受。”

“……”夜昙张了张嘴,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

因为是做梦,他们潜意识里爱着对方,所以要相爱……很容易。

可她没想到,怨恨也会这么容易。

“我知道……那都不怪你。”毕竟,要他家昙儿乖乖去嫁个老可汗……这事基本不可能。

所谓战争……就是这样残酷。

“我是想,如果带着梦里的情绪来面对你……昙儿……其实这对你也不公平,不是吗?”

自己不能这么迁怒她。

有道是,草木有情也相思。

看着自己别扭,她也会伤心的。

“我没想到……”没想到她会觉得自己冷落她。

夜昙怔怔地看了人一会儿。

“……傻瓜。”说着她便将整个脑袋埋进人胸膛。

“啊?”怎么又骂他呀!

“……也不能怪你……”夜昙在人怀里蹭了会儿,心情好转许多,“咱们这次的梦……稍微有点像赵氏孤儿呢?”

是恩人,也是仇人。

不过,赵氏孤儿会选择杀掉仇人。

他却什么都不想要。

有点难办。

“其实!”夜昙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其实很简单的!你只要恨我就行了呀!”

根据她的经验,恨可以迅速让人振作起来。

“要不骂我一顿?要不咱们打一架?”

“我不要!”

这主意不可谓不馊,才提出来就被人激动地否决了。

“我不要恨你!”少典有琴将夜昙抱得更紧了些。

她是他爱着的人呀!

纵然一路走来,也会有矛盾,却不该这么解决。

“我只是不明白,如果现实里,我们若是这样的……”神君想想夜昙那不伦不类的比喻,觉得似乎也有些相像——都是难题。

“我到底该怎么办?”

神君抬头望天。

忽觉自己胸前有些湿润起来。

“昙儿你……你别哭啊……”

“可是你都讨厌人家了……”

原是夜昙用手指点了些自家口水,擦在眼下。

只是擦着擦着,她忽然就想通了。

……被人欺负了,也只会害怕、伤心、生气,默默忍受,却从来不会长久地去怨恨一个人。

只是责怪自己。

在那些梦里,被人设计,被她伤害,他并没有去复仇,去为自己讨个公道。

大概……这就是真正的神。

神是公义仁慈,是爱人,是不嗜杀。

真正的神不论遭遇了什么,大概都是不会怨恨世人的吧?

名副其实的大傻瓜一个!

“有什么必要觉得罪恶呢?你不必勉强忍情的……”

“昙儿我……”

“这人间,最精采的、最无趣的、最炙热的、最寒冷的,是人。”

“对人来说,最美的便是情啊……”

“有情……有什么值得纠结的呢?”

“无非就是怕他人说你怎么能忘了血海深仇。”

“可是情与仇,也并不一定就冲突吧?”

“仇也是情的一种。”

“你怎么能因为这个就讨厌人家!”

“我没有讨厌你啊!真的!别哭了好吗?”

“那你总归是让人家不安了,要满足人家一个要求!”夜昙揉着眼睛,开始坐地起价。

“……好,什么条件,你说。”他根本受不了她这么一直掉眼泪。

“用不着这么严肃!很简单啦~”夜昙伸手捧住人脸,“只要你把我当成一个普通女子。”

“喜爱我的容颜,想要占有我的身体,那都是最简单的爱欲。”

“不要去想我是什么样的人,是善还是恶,又有多爱你……”

她踮着脚去亲。

只要她亲他,他便会闭眼。

这样他便不会讨厌看到自己了。

“有琴……”夜昙稍稍松了嘴,在人耳边说悄悄话,“今日,你就都忘了吧。”

忘记要守护的一切。

忘记你是谁。

忘记我是谁。

忘了彼此名姓。

我们就是四界之中最寻常的男女。

没有淌过坎坷的命运之流。

没有山岳一般的重担压在肩头。

没有恩情、同情、敬爱、应该与责任。

更没有什么通天的法力,或者无双的智慧……

虽然现在也没有……

不过,我们又比寻常男女要特殊一些……

没有误会、欺骗、遗忘、怨怼、胆怯与恐惧……

没有苦大仇深、情深不寿、遗憾错过、阴阳两隔……

没有什么世俗礼法,不是什么门当户对,亦未曾相隔天地与时空。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必有。

只是最纯粹地爱着一个人。

不计因果,不问前路。

“……”

他明白她的意思。

她也根本……没有给他一丝缝隙。

于是,他便不想再费神去想什么四界。

一切都遵循本能,只为了此时,此刻,还有她。

如果能够永远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可惜,他们不能。

车在震动,也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马儿依旧在跑,对自己拖着的车,还有那车里的人究竟如何并不关心。

反正不会阻扰它继续一溜烟地朝着前方的天际奔跑。

车厢里,玄商君抱着自家娘子。

“昙儿……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了,好不好?”

“嗯!”

可惜……他们不可能永远在这里。

————————

“???”

少典有琴看着怀中人。

他才要施法,她却死命摁住他的手。

“不用啦……今天没关系。”

夜昙手脚并用,将人盘住。

“就算是对你的补偿吧~”

“真的没事吗?”

“所以我就说了很安全啦……不是让你别想其他嘛!”

“……好。”少典有琴复将人抱紧,“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了……”

“你那么想我啊?”夜昙撩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坏心眼地开始挠人下巴。

“那……要不再一次?”虽然已经累了,但她还是可以舍命陪君子的!

毕竟说了要好好补偿他的。

“想什么啊……”神君有些无奈,“我是说好久没有这样交流了!!!”拜她所赐,那些伤春悲秋的氛围真的一下都褪尽了。

“哦……交流~啊……”夜昙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有完全忍住,“噗嗤……你真的很不行!”

“离光夜昙!!!”

一阵兵荒马乱。

“不行了,我投降了!”夜昙感觉自己这回是彻底被榨干了。

“那……我先原谅你骗我这件事……”少典有琴拿下巴蹭蹭夜昙光裸的肩,开始给她穿衣服。

“剩下的……”

“就等之后再说”,神君很是狡猾地留了个尾巴。

“你这混蛋!原谅还分批次啊!”

“……嗯……不行么?”神君也学起夜昙的样,一脸无辜。

“……行行行!”

“欸?你做什么呀?”神君抓住夜昙抽走他束发簪子的手,“不是累了么?”

“没什么,人家就是想再看看你披头散发的样子嘛~”

“你喜欢我那样子?”披头散发的,他可不喜欢!

初时,心里那股难忍的酸涩之感……此时倒是全成了醋味!

他觉得梦里的那个自己……也太不着边际了些。

“嗯嗯~”夜昙点头,说着又拿手扯扯人墨发。

“嘶……”

见人露出吃痛表情,夜昙赶紧松开。

“那个……你……抹脖子的时候……疼不疼?”不安分的手趁机偷偷摸上人的脖子。

没有疤呀?

还好还好!

“不疼。”

“胡说八道!”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

在那浩瀚星河,你是什么?

在她温柔眼眸,你是什么?

是存在本身。

写到后来忽然决定五蕴的五个故事去对应——水火土木金。

最后还有那么点《海的女儿》的意思?

费尽了九州铁,铸成一把锉——《汉武大帝》

好了基本没有啥小故事了,后面全是主线了。

Bgm:《我拿什么留住你》

那个下个故事的头还没写,后面几天又有点事,所以可能要等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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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五蕴·二十四·一把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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