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蹲下来,给少典有琴喂了些清气丹。
但效果却没有从前好。
大约是因为他不再是至清之体吧。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没好气。
但也不知究竟是该生谁的气。
别的不说,现在若是一掌劈下去……
那估计她有琴这身体可能抗不太住。
似乎是感觉到了夜昙由内而外散发的怨气,少典有琴的声音有些凝涩。
“我……夜昙……他们说我是妖怪。”
“哦?”
夜昙只是冷笑一声,抱着肘,并未作答。
“我……”
“你……”
这会儿少典有琴也不知自己究竟该说什么了。
但他必须要说。
“我……我得告诉你。”
再这么瞒下去,对她太不尊重了。
“我……是妖怪。”
“你为什么不早说?”
夜昙面无表情。
“我害怕,怕你不信,怕你害怕,我……我怕你离开……”
这怕得还真多。
夜昙吐出一口浊气。
“你什么你啊,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
听着夜昙那笃定的语气,少典有琴初初只是觉得震惊,继而苦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也是妖怪。”
夜昙点点头。
“同那些鲜花果饼儿的妖精一般。那有怎么样?”
“……”
她这样子,也瞧不见有什么害怕的。
也是。
她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不知道究竟如何养成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
少典有琴知道,自己被抓起来,是那群道士设的局。
他身无长物,又是个妖怪,是没办法和一群道士斗法的。
当然,也不能连累她。
那结局……
就显而易见了。
少典有琴抬头,看向夜昙。
那眸色深深,似是要将她印在心里。
“我有一些法宝。”
他低头,摸着自家乾坤袋。
“琴……和剑。”
“还有镜子。”
“都给我?”
看到法宝,夜昙的眼睛唰一下亮了。
某花就是这般财迷。
“我……还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
夜昙摸摸清光剑。
又拍拍牺氏琴。
笑得牙不见眼。
一副雨露均沾的模样。
“这些,都是她给我的,我没见过……她。”
不过,他相信,总有一日,她会来找他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很久都没有出现。那日,青城山地动了。在我修行的洞府外的结界忽然消失了。我就离开了。”
他想要去外面看看,就回去的。
现在,恐怕是不能了。
“若她来找我,你可否帮我把这些带给她?”
“……”
所以这法宝不是给她的。
而是给那个可能是自己情敌的女人?
哼!
不过,夜昙哼归哼,倒是没有将已经得手的法宝还回去。
若那女人真敢找上门来,她倒要好好跟这个偷他们家法宝的小偷好好掰扯掰扯。
离光夜昙也不想想,到底是谁能够得到这些法宝。
她看看自家夫君那复杂的脸上,丝毫不体谅人家的纠结。
“到底谁抓的你?”
怎么搁着交代遗言来了。
这怎么行!
“……”
面对夜昙的逼问,少典有琴不得不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罢事情原委。
护短大王离光夜昙一掌拍在栏杆上。
牢门都抖了三抖。
“该死的杂毛老道,我就知道他们绝对没憋好屁。”
接下来就是花式的连环谩骂。
根本不带重样的。
骂得还相当难听。
“夜昙……你走吧,我不能连累你。”
“什么连累?他们抓你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
夜昙摩拳擦掌。
她只觉得自己手中的美人刺已然饥渴难耐了。
见血!
必须见血!
想那话本子里常有那种出鞘必见血的武器!
多酷啊!
离光夜昙默默给自家法宝加了个非常不必要的设定。
“你跟我走。”
她相当霸道地薅住了少典有琴的胳膊。
“去抓了那杂毛老道!”
“怎么抓呢?他们好像是请了帮手来。不如就……算了吧。”
他自觉,法力也不算太弱。
可这回,那老道却能识破自己的妖身。
显然不可小觑。
“算什么算!”
夜昙怒瞪。
“还要给你正名!你可是本姑娘的正经夫君!”
“倒是那些道士,不过是妖怪变的罢了。妖道!哼!”
她就这般明晃晃地颠倒了黑白。
“走啦。”夜昙拖着人,就往牢外拉。
不然呢?
难不成还真的在这闭目等死么?
少典有琴很是不解。
“我们……去哪儿呀?”
“去当大盗!”
某花叉腰。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本姑娘得了不当恶人就治不好的病!”
离光夜昙气势汹汹,恶狠狠地往外走。
——————
于是乎,某花就这样带着自家夫君……
越狱了。
少典有琴本不想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地走人。
奈何在夜昙的武力面前,由不得他不就范。
夜昙的计划倒也简单。
她这回没有噼里啪啦地打上门去。
嗯……总是打打杀杀什么的……
不好,不好。
其实某花只是觉得没趣了。
她先同往常那样,寻了那为首道士的老窝。
观察了几天。
发现那里果不其然,是个黑窝点。
明明是修行的出家人,却在暗地里搜集貌美如花的女人。
想也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合该给这些人模狗样的一点教训。
让他们知道天为什么这么蓝。
夜昙招来猕猴桃精和牡丹精。
事情本来也是由他们而起的。
当然就到了要他们出力的时候!
只见某花纤手一翻,便将牡丹花精和猕猴桃精变成一粉紫,一翠绿的珠子。
她扭着夸张的水蛇腰,打着献宝的名义,堂而皇之溜进了道观。
还同那堆儿杂毛老道打情骂俏的。
这不,夜昙托盘里头放的一红一绿两颗珠子都没眼看了。
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夜昙本是和俩妖精约好,让他们在道士的五脏庙里好好游赏一番。
过过瘾儿。
然而……
鲜花果饼的组合……
当然是打不赢资深老道的。
但他俩很能审时度势。
被识破了,就扑到夜昙跟前,一左一右。
倒像是……善财同龙女。
“妖孽休走——”
道士们迅速列阵。
架势正经,相当唬人。
“呦呵,竟敢打本姑娘的人!”
夜昙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他们先动的手,那自己就是正义之师!
少典有琴多少觉得不忍。
“夜昙,他快死了。”
夜昙却不肯罢休。
“他们打伤你了,必须付出代价。”
“可是……”
少典有琴还想再劝。
夜昙眼神凉凉。
“放心,他们还没死。”
“死半边罢了。”
而且她都还没有把他们全吸干!
只不过是让他们做个寻常人罢了。
这还不慈悲为怀?
——————
出了气,报了仇。
夜昙觉得自己的气当真是顺了不少。
便拉着少典有琴去附近的饭馆。
她兴冲冲地点了菜。
一回头,才发现红花绿果还站在身后呢。
“你们还不走?跟着我作甚?”
夜昙一脸懵。
“我们……”
花果组合支支吾吾,然后眼睛晶晶亮地盯着夜昙。
他们既然都已经跟到这里了,主人真的不请个客么?
夜昙:“……”
最终,她还是荷包出血,以打架酬劳的名义请这两个搓了一顿。
当然,是在大堂。
至于金主昙么……
倒是同她有琴一起,进了个雅间。
她将菜单往少典有琴手里一塞。
“点吧,我请客。”
这次又从道观里捞了很大一笔。
某花又飘了。
少典有琴接过菜单。
在琳琅满目中,居然又点了个能让夜昙胃部抽抽的玩意儿。
长寿面。
“怎么……今日是你生辰么?”
夜昙下意识揉了揉肚子,努力放松。
自从缤纷馆那三碗长寿面后,她实在是有些心有余力不足。
“不是……”
自他有意识开始,就一直待在青城山的山洞里。
并不知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然而,这么多吃食。
不知为何……
却是想和她一起吃碗好寓意的面。
长长久久便好。
因着,他也不知,这般好时光究竟能到几时。
少典有琴又看一眼夜昙。
对方正龇牙咧嘴,一脸便秘,不知是何缘由。
“怎么,你不喜欢吃面?”
“也……没有啦……”
夜昙兀自嘴硬。
她摆摆手。
示意伙计就上这面条吧。
没有那什么寿桃已经是她最后的坚守了!
——————
郊外府邸。
夜昙的脑袋抵在少典有琴喉结上。
她的胸抵着他上腹。
二人依偎,赏着院子里光秃秃的老梅。
此时早就过了牡丹花开的时节,更别说什么梅杏了。
这梅园只有绿油油一片。
也不知究竟是在赏什么。
看上去像是在赏空气。
只是夜昙兴致好得很,还非要嚷着同自己以这般姿势在这院子里头赏着空气梅花。
直赏至晨昏交迭。
也不知为何,气氛竟是奇迹般宁静。
少典有琴的手轻轻拢着夜昙的腰。
下巴摩挲着她头顶柔软的乌发。
“你说……”
又捏捏她手。
“我会是什么妖精?”
“嗯……”
“梅花?”
“还是牡丹花?噗嗤……”
夜昙开始胡咧咧。
“……”
“你是……”
石头。
心里这般吐槽,出口的话却非如此。
“梅有琴。”
夜昙伸手,去挑人下巴。
“不可,我……不能……”
少典有琴猛地退后一步。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是不能……
或许,是那无边温暖,给了他美好的错觉。
“我不是……梅有琴……”
这名字……
乍一听还成。
仔细听又觉得有点奇奇怪怪的。
“那什么,你要叫牡丹有琴我也是没有意见的啦。”
夜昙大喇喇取着诨号,完全不懂得照顾一下夫君那纤细的心。
她甚至为自己点了个赞。
想那闻人花蝴蝶,不也是一朵大大的牡丹吗?
“我叫少典有琴……”
这是那个神秘女子说的。
“可是……总之……我是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夜昙……”
少典有琴松开夜昙。
有些事,注定没有结果。
有些人,也注定不能亲近。
这世间就是有这么多的无奈。
“怎么?”
夜昙抱肘,眯起眼。
“你这是要对本姑娘始乱终弃了。”
“不是……我……对不起!”
他不知如何是好,就只能落荒而逃。
给夜昙气得,跟在少典有琴后头跳脚。
“你等着,本姑娘这就去找十个美男子!”
————————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自夜昙在他面前跳脚要去寻面首后……
真的就是每日都有不同的男子进屋。
而且夜昙还是特地去找了些妖精来。
成日里勾勾搭搭,黏黏糊糊。
他自劝过,不要和妖精过多往来。
却被她以“你是我的谁?”“你歧视妖精!”等等控诉驳了个哑口无言。
那眼神里,分明是要逼他承认自己的心思。
他当然知道。
知道归知道,却没办法视而不见。
他是真的难受。
在床上辗转反侧。
想到那些男子,也会在她的床上,手就那样搂着她的腰……
少典有琴终于认识到,只要自己还待在这里,就会一直这么难受。
他合该回到青城山里,老老实实地等自己的师父。
而不是在这里做一个永远都不能实现的梦。
不过,这一切,其实都是他活该。
“夜昙,我们和离吧。”
“为何?”
夜昙气不打一处来。
都这样了为何还要嘴硬啊?
“因为……我不能。”
“我是……妖怪。”
那些话本子里,都会不自觉地危害生人。
他既爱她,便不能这么自私。
“你还是这么固执。”
夜昙轻笑了一声。
不过她喜欢。
“说了没关系的……怎么偏生就不信呢……”
她摸摸下巴。
“不过我有这个!”
夜昙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摸出一包鼓鼓囊囊的玩意儿来。
她神神秘秘的踮脚同人咬耳朵。
“告诉你啊,这叫建木果实。是个好玩意儿,吃了它你能涨几千几万年的功力呢!”
吹得天花乱坠。
“所……以?”
少典有琴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就是你赶紧吃,吃得越多越好!吃了你就能成仙!成仙了以后就不用怕拖累我了!”
夜昙将手上那一堆红果果又往人脸前怼了怼。
“……”
少典有琴当然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
“为何……你不吃?”
正常人会囤积这么多仙药么?
若真能成仙,怕是早忍不住自己吃完了吧?
“当然是因为……”
夜昙眼珠子咕噜噜转。
“因为本姑娘我呀,对成仙也没什么执念啦。”
这不废话么,她本来就是。
“原本呢,是要攒着这些果子去黑市里卖的,啧啧……就便宜你吧。”
“我……这是珍贵之物,我不能……”
少典有琴拒绝之语尚未出口,就被夜昙堵了回去。
“你不吃就是不爱我!”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洒入室内。
少典有琴自深沉的睡眠中倏然惊醒,脑中残留的片段光怪陆离。
温热柔软的触感、交织的呼吸、还有那异果甜腻的香气,滑嫩的触感……
仿佛一场荒唐大梦,又确实让人沉醉不愿醒来。
可身体残留的微妙倦意,以及怀中真实的温度,都在无声地宣告——
那并非梦境。
他猛地低头。
夜昙散落的青丝正铺陈于自己臂弯。
她睡得脸颊红扑扑的,呼吸均匀,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
少典有琴脑中轰然一响,好像烟花就在耳边绽放一般。
整个人僵在床上。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从耳根到脖颈瞬间红透。
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想抽回手臂,又怕惊扰了夜昙,动作便僵在半空,进退维谷。
昨夜到底为什么发生这种事啊!
谁能来告诉他啊!
就在他无比窘迫,夜昙睫毛颤了颤,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对上少典有琴强自镇定的视线,非但毫无羞赧,反是露出个狡黠的笑,故意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夜昙……我们……你……”
少典有琴声音发紧,带着刚醒的沙哑。
“你居然……你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他想象中的虚弱、不适,没有出现在她身上。
“本来就不会有事啊。”
夜昙答得理所当然,指尖还卷着他一缕头发把玩。
“可是书上说……”
少典有琴下意识反驳,世界观受到了剧烈冲击。
“哪本书上说的?”
夜昙挑眉,来了兴致。
少典有琴手一拂,一本书就出现在他手中。
“这个。”
“《幽冥录》?”
夜昙一把抢了过来。
将书一翻。
“不是……这不话本子么!?这你也信?”
少典有琴讷讷:“……不止这本书这么说。”
“哎呀,你别怕。”
夜昙跳起来,拍拍他背,算是安抚。
“我不会嫌弃你是石头的啦。”
“?”
“你是说我……是石头成精??”
“对……大概?”
夜昙扳了扳手指。
星星就等于石头嘛!
“本姑娘慧眼如炬,不会看错的。”
说罢,她眨了眨大眼。
虹光宝睛果然泛了点点紫光。
“不过呀,大部分男人的心都和石头做的没两样吧。不然怎么说郎心似铁呢?”
说罢,她又故意拍拍少典有琴胸膛。
顺便也揩点豆腐。
“在大部分男人心里,妻子只是一个职位。若她做得好,或者她是个有声名之人,那更是荣誉性的岗位,是个有用的人。娶她,不过是因为她的综合性满足了男人的要求。”
闻言,少典有琴蹙眉。
“人……是这样的么?”
他不是人,不明白人的感情。
“有琴,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是……什么?”
见人一时答不上来,夜昙又补充道。
“是鱼水合欢?是婚姻?是孩子?”
“爱……大概是……明明已给了你所有,却依旧觉得不够。”
“就像,你无意中发现一朵乡野奇葩,会欣赏、驻足、流连、徘徊……不肯离去,却不是毫不犹豫地将它摘下。”
“野花能自担风雨,可惜花之人依旧会担心,它的颤抖是否是因微风细雨的侵袭。”
“是么?”
夜昙摸着金瓶中的一朵花瓣。
笑得似晨间新露。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的回答从来没有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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