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这会儿倒是轮到夜昙语塞了。
她何尝不明白,他真的要舍弃千年来的修行目标。
而这只是因为她的感受。
这一认知难免让夜昙的小良心微微阵痛了一下。
不过,她显然还有更为关注的事情。
“我说什么你都会做?”
“你真的愿意尝试爱我么?”
“……是。”
神君是觉得,的确如她所说,自己已经冷落了她太久了。
如果说归墟是一个不定期喷发的火山,那么……
因为这种不确定,就让她承受更多不应当的痛苦,实在是说不过去。
“那你有信心么?我是说归墟。”
夜昙不由追问。
“我……没有。”
少典有琴摇摇头。
他其实也很无奈。
现在已经是九重金身了,修了千年,也不可能突然之间就转换法术。
不过,从之前那次开始,他就已经很难回头了。
“那个啊……那个你不用担心啦,包在我身上。至于爱上本公主……这个你也不用太担心,本公主轻轻松松就能让你神魂颠倒了啦~”
夜昙的眼角眉梢都写着“天底下没有我搞不定的男人”。
神君默默别开脸,战略性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些大言不惭的话,就算她胡吹乱侃得再响亮,他也是不会相信的。
不过,离光夜昙既然大放厥词了,也是不可能闲着的。
接下来的日子,上书囊里里外外可就热闹了。
今日她化作捧书仙娥,故意在廊下与他“偶遇”,衣袂飘飘,香气袅袅。
“神君安好~”
明日她又扮作司乐仙子,抱着一张箜篌在他必经之路上弹得叮咚作响。
没办法呀,不能弹琴的说。
分分钟暴露自己不是青葵的事实。
有一回更是夸张,夜昙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身镂空的霓裳羽衣,在蓬莱那搔首弄姿。
可惜,不管她扮成什么类型的美丽仙娥,少典有琴好像都无动于衷。
他或是微微颔首便侧身而过,或是客气地道一句“有劳”,目光始终清正平和,仿佛眼前只是一幅会动的画。
美则美矣,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
至此夜昙的仙娥大作战彻底宣告失败。
她又不能扮作学生,那分分钟就能暴露身份。
毕竟她又要考虑青葵的清名,又得让他真的喜欢自己。
所以才想的这个骚操作——美其名曰——让他爱上自己的灵魂。
各种尝试。
神君当然是没认出来。
毕竟他才认识夜昙几天呢。
几次三番下来,夜昙蹲在云湖边,气得揪了一把仙草放在嘴里狠嚼——仿佛那是少典空心的肉。
“少典空心!是不是无情道修得眼睛也瞎了?!”
飞池恰好路过,闻言小声提醒。
“公主啊……神君修的是十重金身……”
“要你多嘴!”
夜昙恼羞成怒,把仙草丢进水里。
留下飞池一脸问号。
青葵公主究竟是怎么了?
在服侍神君修炼时,他顺势就提了一嘴。
玄商君也正疑惑着呢。
自己的天妃怎么就换了个模样?
此时,夜昙正托着腮,望着水中自己那娇俏的倒影。
第一次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怀疑。
一定是用的这些脸都不够漂亮!
于是乎,离光夜昙就皮上加了点皮。
她一抹脸,就变回了本来的模样。
夜昙对着水面理了理发钗,信心满满。
这次,她打算用原汁原味的脸去钓鱼。
她算准了时辰,在少典有琴返回蓬莱的必经之路旁,选了千年碧桃树中最粗壮的一根枝干,坐在上头,摇着腿。
不久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到熟悉的步伐,夜昙屏住呼吸,算准时机,在人走近时,纤腰一折,轻巧地倒挂下来。
如墨青丝随之垂落,与纷扬的桃花瓣交织飞舞。
裙摆微微飘荡,像一枝新摘的桃花,迎着那袭白衣。
桃花里埋伏这招,显然是借鉴了流星雨夜那场不是很成功的三真增加氛围的失败经验。
离光夜昙总是很自信。
觉得那失败不是因为主意太坏,而是因为实施的人有问题。
“神君!”
倒悬的脸庞正好与他抬起的目光撞个正着。
那双眼眸里盛满了狡黠的光。
然而,夜昙等来的不是错愕,也不是惊艳。
少典有琴脚步一顿,待看清那张倒挂的明媚面容的瞬间,瞳孔微缩,周身清气骤然迸发。
“沉渊族?”
他语气骤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凌厉。
“竟敢潜入天界!”
话音方落,袖中已飞出一道金光,直袭夜昙面门。
夜昙“哇呀”一声,腰肢用力猛地一荡,惊险万分地避开那道金光,翻身落地的瞬间,还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气得她脸颊鼓胀。
“少典空心!你睁大眼睛看看!是我啊!”
可此刻的玄商君眼中,眼前人并非他温婉的天妃,而是那个容貌昳丽的……
沉渊刺客。
“屡次三番擅闯天界,你究竟是何居心!”
他眉目冷凝,指诀再变,更为凌厉的束缚法阵瞬间成形。
“喂喂喂——讲不讲道理啊你!”
夜昙手忙脚乱地捏诀抵挡。
“翻脸不认人是吧!混蛋啊!”
她完全忘了,此刻自己的脸,对于这个世界的少典有琴而言,就是实打实的沉渊坏蛋。
一时间灵光爆闪,桃花瓣被清浊相激的气流卷得漫天狂舞。
夜昙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惊艳亮相”会演变成一场鸡飞狗跳的遭遇战。
少典有琴出手毫不容情,金光虽被夜昙躲过,却将她方才倚靠的千年桃树劈得枝桠乱颤,落英如雨。
“不是吧?你来真的啊!”
夜昙足尖连点,身影在纷飞的花瓣中急速穿梭,险险避开随后而来的几道金光。
她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很厉害。
少典有琴面沉如水,指诀变幻间,清光剑虽未出鞘,道道清气却已凝成实质,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朝着夜昙笼罩而下。
他心中却没有表面这般平静,甚至有些惊疑不定。
此女身法诡异灵动,身上散发纯粹的魔气,竟又能在他手下走过数招。
沉渊何时又出了这等威胁?
“好你个少典空心!”
夜昙被他这毫不留情的态度彻底激起了火气。
“就你会打架吗?”
她旋身腾空,周身紫色光华大盛,顺带双手结了几个印。
一朵幽紫色的昙花虚影在身前骤然绽放,硬生生抵住了那剑气光网。
两股力量悍然相撞,爆发出强烈的冲击波,更是将周遭的桃花林摧折得一片狼藉。
玄商君亦被震得小退半步。
“哼!看招!”
夜昙得势不饶人。
她并指如刀,一道凝练的紫色光刃直刺少典有琴。
角度刁钻,正是她惯常喜欢用来戏弄自家夫君的招式。
少典有琴眼中讶色一闪而逝,侧身避过的同时,反手一掌拍出。
浑厚的清气如排山倒海。
夜昙不敢硬接,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滑开,却仍被掌风边缘扫到。
“嘶——”
她揉着发麻的手臂。
“你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对付潜入天界的细作,何须留情?”
少典有琴的攻势愈发凌厉。
“说,你究竟有何目的!”
他步步紧逼,夜昙却是不能真的伤他。
紫光在硬生生地偏转方向,轰击在一旁的地面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坑洞。
这意外的一下,少典有琴亦收势而立。
他显然感到了不对劲,目光如炬地盯着夜昙。
“你究竟是谁?为何……手下留情?”
“哎呀别打别打!”
“自己人啦!”
夜昙胡乱一抹脸。
紫光流转间,又恢复了青葵那温婉端庄的容貌。
只是发髻微乱,裙角还沾着几片桃花瓣。
看上去与以往的端庄贤淑所去甚远。
少典有琴骤然收势,周身凌厉的清气瞬间消散。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青葵?为何要扮成那般模样?你身上怎会有沉渊气息?”
夜昙在心里吐了吐舌头。
光顾着变脸,忘了还要收敛自身气息这回事了。
她赶忙运转功法,将身上的魔气死死压住。
“因为……那什么……”
夜昙噘着嘴,胡乱找了个借口。
“因为我看到你的书房里,挂着她的画像啊。”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语气酸溜溜的。
“我就以为……你喜欢她那样的。”
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打量对方神色。
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他会不会相信呢?
少典有琴被夜昙这话噎着了,神色变得复杂了些。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那画像……是为了抓捕沉渊潜入天界的女刺客,并非你所想那般,那日,你不是也在现场么。”
“哦……是哦……”
夜昙打着哈哈,又有点不爽。
她堂堂一公主,居然又成了天界通缉的逃犯?
“哦……”夜昙拖长了尾音。
“那你也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嘛,吓死我了。”
她拍着胸脯,决定将“恶人先告状”进行到底。
少典有琴看着眼前那“惊魂未定”的天妃,再回想自己方才毫不留情的出手,心中确实升起一丝歉意。
虽然她并未受伤,但夫妻大打出手,总归是他不察。
“是我鲁莽了。”
神君缓步上前,语气相当柔和:“只是……青葵……你从何处习得这般……变幻之术?”
他的目光依旧带些疑虑。
“小看人了不是!”
夜昙见他仍有疑虑,立刻挺直腰板,冲他摇了摇手指。
“我多聪明啊!这种小小的变幻法术,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看几眼就会了!”
她这话说得底气十足。
看着“青葵”这迥异于平日温婉,自信飞扬的神态,少典有琴沉吟片刻,竟点了点头:“也是。”
天妃在天界以聪慧娴静著称,于医道一途更是天赋异禀。
能迅速掌握一门不算顶阶的变幻之术,这也不奇怪。
夜昙见他信了,刚松了口气,心里却又莫名的不是很服气了——这就信了?都不多怀疑一下?
是对“青葵”的聪慧太有信心,还是压根没把她离光夜昙的变幻之术放在眼里?
夜昙眼珠一转,又开始吹牛,试图给自己多找回点场子。
“咳,刚才那是……那是本公主大意了!没发挥好!要是认真起来,就算你之前见过我,也绝对不可能认得出我!”
“哦?”少典有琴眉梢微动,眼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你竟如此自信?”
“当然!”
夜昙下巴抬得更高。
“要不咱们赌一下。”
后来他们就真的打了赌。
规则简单——比试期间,夜昙可随意变幻形貌,隐匿气息,在天界范围内躲藏,而少典有琴需在规定时间内认出她。
起初,夜昙还能凭借几分机灵支撑片刻。
但玄商君是何等人物?
神力广大,观察入微。
他很快便摸清了夜昙那些小伎俩的套路和偏好。
没过多久,无论夜昙藏在何处,神君就总能精准认出人来。
有时,甚至夜昙才刚变幻完,还没来得及窃喜呢,那袭白衣便已出现在视野里。
“……”
再次被人从一堆书卷中准确地“拎”出来,顶着各种皮的夜昙有点惊讶。
“不算不算!”
她开始耍赖。
“你怎么每次都能找到?”
她明明伪装得天衣无缝!
答:“你走路的姿势。”
“怎么会!”
夜昙瞪大了眼睛:“我掩饰了呀?”
飞池忍不住低下头,默默补刀:“公主您周身的气息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哼!”
不甘认输的夜昙,决定在“藏身之处”上做文章。
她开始选择变化成那些出人意料的东西。
比如,收敛所有气息,变成一盏雕花宫灯,悄无声息地混在南天门回廊下那一长排制式相同的宫灯里。
连灯焰都调整得与其他灯盏别无二致。
又或者,化作一朵淡粉色的祥云,飘飘悠悠地混在蓬莱绛阙外那片绚烂的晚霞之中。
离光夜昙自信这次绝无破绽。
然而,结果依旧。
变成宫灯那会儿,她屏息凝神。
毕竟普通宫灯不需要呼吸的!
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夜昙心中疯狂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然而,仿佛要和她作对似的,脚步声就是在夜昙面前停下了。
少典有琴端详了这盏“宫灯”片刻,指尖轻轻弹了弹灯罩。
宫灯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疯狂摇晃起来。
无风而动,自是有鬼。
神君的语气里带上些了然,回头对飞池言道:“此灯上下摇曳,较之别盏,略显得……活泼了些。”
似是觉得这个词有些怪异,他的语气也有些微妙。
那厢,夜昙是忍不了了。
紫光一闪,她瞬间现出青葵的原形。
也顾不上维持姐姐的温婉形象了,指着自己的额头,对着少典有琴控诉:“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看!都红了!下手也没个轻重!”
那委屈的语气,仿佛刚才那个上蹿下跳的灯笼只是幻觉。
少典有琴看着她指着的那处,肌肤依旧光洁。
神君眸光微动,并未争辩。
方才出手自有分寸,那一下至多让她感知到被触碰,绝不可能留下痕迹。
然而,看着眼前人撅着嘴、满眼写着“你欺负人”的模样,他沉默片刻,终是微微倾身,抬起了手。
夜昙下意识想躲,却见他的指尖凝聚起温和纯净的白光。
轻轻在她方才被触碰的额前一拂。
如柔和曦光。
一股清凉舒缓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驱散了心理作用下的“痛感”。
夜昙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又眨了眨眼。
看着眼前已恢复负手而立姿态的神君,无理取闹的气焰莫名就消散了大半,剩下一点点被看穿小心思的挫败。
“哼……这还差不多。”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指尖依旧摩挲着额间。
像是感应到气氛的微妙,神君也微微别开脸,广袖下的长指轻轻收拢。
化作祥云时,夜昙更是小心翼翼,随着周围云气缓缓流动。
神君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天际,淡淡道。
“此刻应是东南风,你这朵云,飘的方向……反了。”
夜昙:“……”
她彻底泄气,紫光一闪,又变回青葵的模样,自暴自弃地提着裙子进了蓬莱。
直接往云椅上一瘫。
“好吧好吧,算你厉害!”
“公主认输了?”
神君袖手立于云椅前,垂眸看着瘫作一团的“青葵”。
“那便请公主兑现你我间的赌注。”
“啊?”
夜昙猛地抬起脸:“还有赌注?”
“自然。”少典有琴神色平静。
“提议打赌时,你曾言若你获胜,要我陪你去人间集市游玩一日。”
“好像是哦……那我输了的话……”
夜昙当时光想着赢了的好处,压根没考虑过输。
输是不可能输的。
这会儿脸自然被打得有些肿了。
少典有琴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有些想笑,便缓声道。
“公主输了,往后一月,每日需来蓬莱绛阙,陪本君处理公务,至少两个时辰。”
“陪你处理公务?!”
夜昙瞬间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更圆了。
“那多无聊!看着那些公文我就头疼!”
这赌注对她来说,简直比罚抄天规还难受!
“哦~我知道了!”
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夜昙猛地从云椅上支起身子,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少典有琴,拖长了语调。
“说什么处理公务……你是不是,想借此机会和我培养感情啊?”
她跳起来,脸快贴到神君胸前,继续提议:“那我们可以下界去玩呀!人间集市多热闹,肯定比闷在蓬莱对着卷宗有趣多了!边玩边培养感情,岂不是更好?”
“咳……”神君被她这直白的话语和突然的靠近弄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身,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若公主不喜公务,我们可在蓬莱修习清心咒,或打坐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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