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池子。
夜昙脱了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将白色衬衣随手一丢,便下水了。月光笼罩下来,栏杆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
因为商人尚白,她又是正妃,大多数时候也得一起穿白的。但最近她很喜欢在白衣服外加上点紫。
神君的衣服倒是叠得相当整齐。
“快来快来!”夜昙用双手掬起一捧水,又洒掉。然后,她又游到池子边去捞早就放好的点心。
“等等。”
那厢,少典有琴叠完了夜昙随手乱丢的那些衣服,才下水。
他们都没有让人近身侍候沐浴的习惯,故而这些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来着。
最近他俩总是“共浴爱河”来着。
“晚上吃这么多……”见夜昙兀自嚼着糕点,像是个小松鼠似的,少典有琴不由得起了些玩笑之意,“小心脸变得更圆。不过……”说到这,他故意停下,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夜昙嘴里的糕点还没全咽下去,伶牙俐齿也因此削弱不少。
“不过也有好处”,神君用手轻轻捏了捏夜昙的脸颊,“到时候都不用我们刻意去澄清,大家也都知道你根本不是狐狸精了。”
“……为什么?”夜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话题怎么就突然跳到狐狸精这上面了。
“世上哪有脸这么圆的狐狸精?”
她的脸蛋好软,神君是越摸越想摸。
涂山那堆全是尖脸的,就连变成人形的小孩也是。
“脸圆又怎么了!脸圆也没占你家地儿啊!”夜昙嘟嘴,顺便打掉了还在祸祸自己脸颊的手,“谁说脸圆就不能当狐狸精了,哼!”
“你误会了!”神君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特别美。”
脸如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大约是因为伙食好,气血旺盛,夜昙的脸蛋总是白里透红的,虽然和狐狸精没半点关系,却透着一股和狐狸精相似的妩媚风流。
尤其是现在。
胭脂洗出秋阶影,淡极始知花更艳。
“昙儿……”神君摸摸夜昙的脑袋,“岂不闻,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
“……”夜昙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文绉绉的甜言蜜语还真的是挺让人招架不住的。
“你走吧!”夜昙拿手去推少典有琴,他居然敢嘲笑她引以为豪的长相,然后又拿这些轻薄话哄她!
谁知道他后面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那我走了你不寂寞呀?”神君已经打定主意耍赖到底。
“人家最想和姐姐一起泡,她不肯来,我才顺便找你的!”
“现在不太方便嘛……”被人看见和男装的青葵一起泡温泉……想也知道大臣们又要闹翻天了。
他们正愁没有办法把她给废了,然后把自家的那些个贵女通通塞到这后宫里来。
就现在的奏折已经搞得自己焦头烂额的了。
“再忍忍,等唤醒了嘲风,咱们就回去了。”
“哼……”夜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我看他一时半会儿脑袋可转不过弯来。”
见她不再闹了,少典有琴伸手轻轻抬起夜昙的下巴,那灼灼目光灿若辰星,引得他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一片墨色染于水,环绕成阴阳鱼的样子。
——————
“大王,娘娘……那个……”
又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二人的悠闲。
缠绵被打断,夜昙多少有些来气。
由于是因为公事,她又没有什么理由来阻拦。
神君也很是无奈。自从当了这个大王,他感觉自己真是一点私人时间和私人空间都没有了。
真的是心累。
“我先去看看,你别泡太久了”,说着,他伸手拿过池畔的银簪,替她簪头发。
“好~”夜昙毫无负担地享受着梳发服务,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乖”,替她挽好头发后,神君又在夜昙额上印下一吻。
“去吧去吧~”
————————
泡得浑身舒爽的夜昙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
“你是……”夜昙打量了一番眼前这身穿白衣的女子。
看打扮肯定是哪家的主子。
自己身为正妃,时常要会见朝中命妇,但这人她没见过。
而总是托病不来的只有殷寿的妻子,殷郊的母亲,反贼东伯侯的妹妹……
“姜氏。”
就是书里原本的那位姜王后。
“你找我何事?”居然夜半三更找她找到池子里……
“很急吗?”
夜昙丝毫没有占据人家位置的愧疚感,大喇喇问道。
作为嘲风名义上的母亲,这位四舍五入或许也可以做她奶奶了吧?
“见过娘娘。”姜氏妃出身名门,面对这传闻中狐狸精变化的王后,该行的礼总归都还是行的,“臣妾早闻娘娘深得大王宠爱,定是美貌非常。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那是自然”,夜昙毫不谦虚地点点头,“你深夜来访,究竟何事?”现在可不是讨论自己容貌的时候。
“臣妇有一事不解,还望娘娘能够不吝赐教。”
“你说。”
“几大伯侯皆是忠臣”,不消说,姜氏此来,自是有人指点过的,“大王轻易杀之,有失君臣大义。”
“他们殿前刺驾,理当斩杀”,夜昙突然想起来是有这回事没错。
那时候,她便主张都杀了。
一方面是永绝后患,一方面也是为了震慑天下人心。
但青葵和少典有琴两个都不同意。最终,他们三个都各退了一步,决定对外宣称处死反贼,实则将这几大伯侯都给软禁在天牢。
这样对外,威望也有了;对内,也多了几分机变的空间。
对于这个决定,夜昙固然也有诸多不满,但她也认同,遇到政变时,可以拿这几个来当人质。
这事现在是机密,姜氏当然不知道。
“娘娘可知,大王这一杀,杀的是天下民心,是大商五百年的基业?”姜氏义正言辞地开口。
“这……我还真的不知道呢!”夜昙把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语气很是随意。
听在姜氏耳中,挑衅的意味很重。
“娘娘身为正妃,王有过失,理应劝谏”,见夜昙一副无所谓又吊儿郎当的样子,姜氏显然有些被激怒了,“你呢?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还需要做什么吗?”面对姜氏的质问,夜昙多少是有点不知所谓。
她当时不也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了嘛!
“大王!”夜昙的视线突然穿过姜氏,看向门边。
她也没想到,少典有琴能去而复返。
“参加大王。”姜氏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了,向少典有琴行礼。
“起来吧。”
少典有琴走到一半,就感觉身边带路的内侍神情很不对劲。
因为玉容的事情,他到底不放心把夜昙一个人留在殿里,于是便又折返回来。
“谢大王。”姜氏直起了身子,却并未将手从袖中抽出,依然保持着拱手的姿势。
“身为反贼之妹,臣妾……羞愧万分。本想以死明志,换大王迷途知返……”她猛地松开了双手。
一道寒光闪过。
“你干什么?”神君尝试稳住姜氏,“你没有罪,快把刀放下。”
“大王也没有错!”夜昙在一旁插嘴道,“都是奸人作乱!”
“大王!”姜氏并不理会夜昙,“吕尚说了,娘娘是妖,恳请大王以社稷为重。”
“那都是佞人妄传,岂可轻信?”从始至终,他就只有这一个态度。
“大王为何执迷不悟……”姜氏本也知道,商王是不可能会被轻易说动的,但还是忍不住有此一叹。
“到底是谁执迷不悟啊?”夜昙到底也不想激怒姜氏,也缓和了语气,“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再搭上你的性命。你贵为命妇,更应尽享人间富贵才是。”
“……”闻言,姜氏默不作声,似是在思考什么。
“何况,你也应该为你儿子想想吧?”夜昙抛出了一个重磅理由,“你随随便便死了不要紧,那殷郊怎么办?”
“……娘娘说的也是”,姜氏突然朝夜昙露出了一个微笑,将手中的匕首往池子里一扔。
神君忍了忍,才没让自己冲出去。
夜昙则是愣了一下。
这个瞬间,她仿佛能够透过那些岁月的痕迹,看到这个女人年轻时候的模样。
想必也是风流天成吧?
方能母仪天下。
正在她愣神之际,耳边突然想起了一阵水声。
原是姜氏也入了温泉。
“呃……你要一起泡吗?”夜昙转头看了看站在池畔的神君。此时,他们两个其实都有点懵。
不知道这个姜氏到底在想什么。
趁着夜昙转头和神君进行眼神交流之际,姜氏已经游到了夜昙面前。
她伸出手摸了摸夜昙的脸颊,就像是一个长辈对着喜爱的晚辈那样,表情里充满了安详。
然后那只手突然按住夜昙肩头,抽出了她头上的银簪,就往她脖子上刺去。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
“昙儿!”少典有琴急了,直接跳下水去。
此时,夜昙与那姜氏已然都沉入了水中。
随后那碧绿色的水便换了一种颜色。
鲜红且刺目。
“昙儿!”
——————
“如果我说,我没有想杀她的……”夜昙的声音闷闷的,不知是因为被人抱得太紧,还是因为心情低落的缘故。
“你相信吗?”
“……我信。”过了许久,少典有琴感觉自己的心终于不再像方才那样狂跳了,他缓缓松开夜昙。
不远处,姜氏的尸身还浮在水面上。
他们两个就这样泡在被温泉稀释了的血池中。
鼻尖还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
“昙儿”,少典有琴牵起了夜昙的手,“没事了,你不要怕。”
“我没有怕。”她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把这些老是找我们麻烦的人通通都除掉。”而且,现在他们完全有这样的能力。
“昙儿……”少典有琴刚想再安慰夜昙几句,突然看到自她身后,隐隐有黑气升起。
这黑气很是有些眼熟。
与大殿刺杀那晚,他看到的黑气是一般模样。
“我们……不能随便杀人。”少典有琴不动声色,继续尝试稳定夜昙的情绪。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我们只是元神在此处。这阵中,真实存在的只有我们四个人,另外的一切都是假的嘛!”
“我们不能这样做”,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神君便扶起夜昙,“我们先上去。”
他们不能再这样泡在血池里了。
——————
姜氏的尸体被送回了殷郊所在的府邸。
少典有琴已经预料到,嘲风是一定会来找夜昙麻烦的。
当然,这事也怪不了嘲风了。毕竟,现在他们这梁子可真是结大了。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换了谁都不可能轻易放过的。
“苏妲己!”嘲风持剑直接闯入他们所在的大殿。
“怎么办?”夜昙看向少典有琴,后者将她护在身后。
嘲风既然敢深夜独闯禁宫,自然是豁出去了。
“别怕。”
神君将夜昙整个人挡在身后。
“殷郊,误杀王后之人是我,你若怨恨,便朝我来。”
少典有琴企图将矛盾的焦点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别开玩笑了,你会用簪子杀我母亲?”嘲风显然是不相信的。
之前在战场上,他们也算是同袍,都是知道彼此的手段的。
嘲风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少典有琴的对手,但他现在已经被怒火控制了,顾不了这么多。
“你非要保护这个妖女是不是?”
“是。”
“那就别怪我犯上了。”
————————
“大王!”眼见着嘲风处于下风,夜昙忍不住出声,“要不别凑他了?把他赶走就行了。”
她其实还挺伤心的。
闻言,少典有琴便准备收剑。
“谁要你求情!”那厢,嘲风却因为夜昙的话,愈发怒不可遏。
“母亲”,他几乎要对天咆哮,“是孩儿无能,不能手刃仇人。”
“小心!”夜昙尖叫一声。
她注意到,嘲风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剑势。
剑尖划破了少典有琴的衣袖,血很快就渗了出来。
他注意到,嘲风正看着他的血愣神,眼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不行!
少典有琴暗道不好。
必须要阻止他魔性大发。
嘲风依旧不依不饶的,神君也只好拿剑直指他的要害。
必须让他丧失反抗的能力。
“要杀要剐,都随你的便!”嘲风脖子上正横着清光剑,也没办法再做其他的动作了。
“你走吧”,神君觉得还是暂时把这个恶煞请走的好。
“……”闻言,嘲风有些怔楞。谁都知道苏妲己对商王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本是抱着必死的觉悟前来的。
“你说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
“快滚!”他暂时都不想看见这个恶煞。
“你会后悔的!”嘲风留下这句话后,便身手矫健地跳窗户离开了。
——————
“你没事吧?”等嘲风离开后,夜昙才扑上去看少典有琴的手臂,拿出帕子捂住那还在流血的伤处。
自家老爹做下的事,让她多少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如同往常一样,少典有琴并不在意这种小伤。
“‘没事’是不是你口头禅啊?”夜昙一边抱怨,一边拉着他去床边坐下来。自己又跑到置物架边上,挖出自己私藏的,青葵之前留下给自己治疗用的药箱。
夜昙打开药箱,拿出一卷绷带,开始帮少典有琴包扎。
“还‘没事’……小心到时候你手臂都保不住!”
她一边缠绷带,一边开始吓唬人。
“过几天就好了。”
可惜,论医术,神君要夜昙强上太多,她这番威胁自然是——毫无效果。
“你不是很厉害的嘛……”见眼前人毫无自觉,夜昙决定用点激将法让他引起重视,“怎么就能被嘲风给伤到了呢?”
“真没事,凭他这两下还伤不着我。”
就是没有法术,的确施展不开。
“……对不起啊”,夜昙替少典有琴包扎完,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这包的……的确丑了点”,神君看出夜昙心里不是滋味,故意答非所问,转移她的注意力,“但没事啊,下次注意就行了。”
“你还想有下次啊!”夜昙炸毛了。
“保证没有下次了!”神君举手赌咒发誓。
“……”
夜昙低下头。
他爱她是真的,嘲风恨她也是真的。
她多少有些失落。
“欸,这个玉……”突然,她发现了点不对劲,“它在闪哎……”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这玉还有这种闪光特效。
“这……”神君顺着夜昙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他看到玄珀居然在闪。
宝玉通灵,刺痛人心。
“昙儿……没事啊”,神君搂住夜昙,摸摸她脑袋,“别担心,没事的。”
——————
虽然嘲风是少典有琴亲自放走的,但刺驾这事,是瞒不住的。
宫里到底有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他们呢。
作为大王,神君免不了要做些姿态,下令全境缉拿。
正殿。
“玄商君……“青葵有些焦急,但更多的是愧疚,“你的伤如何了?”
“无碍”,神君多少是有些招架不住青葵这种关心,况且他这次也真的只是皮外伤罢了,赶紧引开话题,“青葵公主,你放心,嘲风没事。”
“事情我都听说了”,青葵感激地看向少典有琴,“多谢玄商君手下留情。”
“青葵公主,我这次找你来,还是想和你商量破阵的事情”,玄商君切入了正题,“我想要换一种破阵的方式。”
这事他思考很久了。姜氏还有嘲风闹出的这场风波,算是助他更好地了解了这个诛仙阵。
之前,他们一直就将破阵的重点放在王朝更替上。认为和平地完成以周代商的这个过程,或许就可以瓦解这个虚拟的世界了。
但经过这次,他可以确定这个阵会激发人的邪念。
夜昙明显就受到了影响。
尤其是她杀人的时候,他能够明显感觉到黑气。
若他所料不错的话,这诛仙阵,大约是以阵中的活人为阵眼的。
只是,此次嘲风的目标,并不是身为神族的他,或者是以清气修炼的青葵公主,而是夜昙。
女子属阴,而夜昙身上,还有嘲风的心头血。
在缤纷馆的时候,嘲风吸收的就是女子们身上的浊气。
所以,不管是神族的医官给他号脉之时,还是雪妃他们给他检查之时,他身上的浊气都是相当充足的。
当然充足了,因为他一直就在无意识地吸取他人身上的浊气补充。
这一切……怕是要追溯到那只死在厨房的猫。
他要是能早点注意到这点就好了!
就算他们竭力避免纷争,他们还活着,阵眼永远在,诛仙阵仍然破不了。
现在,他能做的是将嘲风的目标替换成自己。
既然此阵要献祭一人,补其心魂之所缺。
他便来做这个坏人。
自己可能需要造一些业障,才能引嘲风转移目标。
但……又不能让嘲风真的陷入疯狂的杀戮,而丧失理智。
一旦起阵之人丧失了理智,那他们可能最终都要被这个阵吞噬殆尽。
所以,这个度就需要控制好。
“那我们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转移嘲风的目标?”青葵追问道。
“我觉得……”神君若有所思,“荒淫,纵欲,兵戈,大兴土木,残害忠良这些都算吧?我觉得,大可以像之前,我们假装杀了几大伯侯那样,做个样子?”
“……我来啦~”此时,夜昙正风风火火地闯进殿来。
“你们在说什么啊?”本来是约好要一起开会讨论的,但她因为睡懒觉起得有点晚。
“我们在谈如何才能破除这法阵”,见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青葵和少典有琴同时朝她展露了笑颜。
“昙儿,小心点”,神君快步上前,扶住夜昙。
“我来晚了是不是?”看见两人表情轻松的样子,夜昙狐疑,“你们想到什么好主意了是不是?”
“欸,虽不中,亦不远矣”,神君伸出手刮了刮夜昙的鼻子,“你听我跟你说啊……”
当然了,他的计划是不能全部透露给她的。
不然估计还没实施就会付诸东流了。
——————
九间殿。
差不多正午了,神君放下手中的奏折,来找夜昙用膳。
“昙儿?”神君踏进殿门。
大殿之中静悄悄的,没人回应他。
神君走向寝殿的床边,有些无奈地撩开窗帘。
果然是还在睡。
虽然夜昙平时就喜欢睡懒觉,但最近是变本加厉,总是赖床不肯起。
这都晌午了。
而且……晚上都喜欢脱衣服露肚子睡。
眼见的快要春节了,居然还这么怕热。
“昙儿”,少典有琴伸手拍夜昙的肩膀,“起来了。”
虽然他知道,昨夜的确是累着她了,可这也太晚了。
“你不饿吗?起来吃饭了。”
“嗯……”夜昙被少典有琴半强迫地拉起来,拿手揉了揉眼睛,还是迷迷糊糊地,“大王?早上了?”
“中午了!”
“穿好衣服吃饭了”,神君不得不半搂住她。要是他现在放手的话,估计夜昙马上会倒回到床上了。
此时,九间殿的侍从已经开始上菜了。
夜昙却一反常态,并没有往常开饭时的那股兴奋的劲头,刚睁开没多久,眼睛又闭了回去。
“来”,神君想了想,吩咐侍从盛了碗粥端过来,拿起勺子准备喂她。
“呕……”夜昙看见那粥,胃里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股酸水,“我不想吃!拿走!”
“那我们吃肉?”神君只是以为她不想喝粥。
“不要……”夜昙睡眼朦胧地看向神君,“……我困死了……”
“那你睡吧。”肉都不想吃了,那说明她是真的很困。
少典有琴无奈地将夜昙放回被窝,又替她盖好被子。
“嗯……”夜昙脑袋触上枕头后,几乎就是秒睡。
“……”
她到底是怎么了。
神君想了想,又拉起她手腕,开始替她号脉。
号了片刻,他有点发懵,缓缓看向床上早就去会周公的某人。
思绪好像在一个瞬间尽数被抽走。
随后,是阵阵的惊惧,袭上心头。
——————
“哈……”夜昙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啊?”
“……起来吃晚饭了。”几个时辰过去了,少典有琴已经调整好了自己表情。
他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比较好,不能很郑重,也不能装得很随意。
心里一团乱麻,只能先说吃饭的事情铺垫一下。
“呕……”夜昙听到“饭”这个字,不是两眼放光,反倒是想吐。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没事吧?”神君赶紧帮她抚背顺气。
“大概是昨天吃多了吧”,夜昙注意到了少典有琴那古怪的眼神,“你干嘛这样看我?”
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怎么了……难道我得什么大病了?”
“……”神君不知道怎么开口。
二人相顾沉默了一阵,夜昙缓缓将手指搭上了自己的手腕。
“不是……”半晌,夜昙终于艰难开口,“你不是说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吗?”
所以她玩得很开。
“昙儿……你听我跟你说啊……”神君观察了一下夜昙的脸色,尝试开口。
“说说说……说什么啊说?”夜昙气不打一处来,“就算你能说出花来,现在有用吗?”
她现在可能更需要药。
“死开!”夜昙越说越生气,“谁让你总是来缠我!”她挣脱了少典有琴,背过身子,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现在总不用缠了吧!”
他们都忽略了,夜夜巫山**,两个正常人,折腾出孩子难道不是最正常的事情吗?
“对不起……”这的确是他的错,抵赖不了。
“而且你昨夜还那样……”可都那样了,这孩子居然一点没事?
夜昙的关注点跑偏了。
“我不知道……”神君回忆起昨夜,想到她已有身孕,顿觉荒唐万分。
“对不起。”原以为这里是个意念之阵,不可能会有这种真实的展开;又想着要对外营造“荒淫无度”的君王形象……
但……不是不能避免的。
他完全可以不假戏真做的。
说到底是自己没做到“君子慎独”。
“对不起有用?”夜昙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罪魁祸首,“接下来受罪的又不是你!”她嘴上虽然还在抱怨着,但经过了最初的惊愕后,现在差不多已经冷静了下来。
“昙儿,你听我说”,少典有琴见她没那么激动了,伸出手轻轻拥住她,“这个孩子……不能要。”她睡了一下午,他纠结了一下午。最终的结论就是不能要。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地抖了一下。
“好啊!”夜昙甩开神君抱着自己的手,“你居然想弄死他啊?”
还说得这么冷静,笃定,就像这孩子不是他的一样。
夜昙紧紧盯着眼前之人,眼里多少是有点难以置信。
虽然她自己方才想的是赶紧打掉,但是听自己的夫君说这话,顿时有一股凉意从头渗到脚。
“你……好恐怖……”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并不真的认识他。
是了,连他的身份都云山雾罩的!
“昙儿……你听我解释。”少典有琴有些受不了夜昙看他的眼神。
但……他也明白,他是必需要承受这一切的。
夜昙是被自己连累的。
“听着呢!”夜昙面无表情。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但孩子是假的。”因为这里是意念的世界。
“孩子……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他知道人族女子生孩子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尽快找到此阵出口。”
“真的吗?”她怎么就这么不信呢,“既然是锦上添花,那你干嘛要夜夜来找我啊?”
“……”他忍不住嘛,一天见不到她,他就觉得难受。
“我错了。”
“你解释完了?”夜昙面无表情。
这解释了和没解释一样!
现在能让自己出气的选择,无非就是揍死他,然后弄死孩子;前者伤心,后者伤身,不太划算。
错已经铸成……这错,自己也稍微有点责任。
但是!
她根本一点都不想当娘!
“还有别的吗?”
“昙儿……我怕你伤心。”回到了现实世界,孩子是不存在的。若是真的顺其自然生下来,到时候,他们要怎么承受这样的失去呢?
何况生孩子还有不小的风险,谁都说不准会如何。
他根本不敢想。
“伤心啊……”
夜昙想象了一下,觉得自己是能够承受的,所以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打掉。
但……她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了生孩子的痛。
“可是……据说吃药……也很疼的呀……”
“昙儿……”到底要怎么办?
他现在也是有些六神无主了。
“……依我看啊……要不就定一个期限”,夜昙突然间灵光一现。
她放松下来,又把自己塞回到夫君怀里,“你保证……”她低头算了算日子,拿手比出一个数字,“七个月之内必须把这个阵解开,让我们都安全返回原来世界,行吗?”
这样就不用堕,也不用生,岂不美哉?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好。”神君轻轻握上夜昙的手。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
少典有琴捂住前额。
方才……只是故作平常,出了九间殿,他脸上剩下的那点笑意也消失殆尽了。
又来了,就像闻人那时候一样……
他怎么就能忘了,放浪形骸到最后的结果就是齐齐反噬。
那厢,嘲风的事情还没解决,自己倒是先把夜昙给连累了。
正殿中。
青葵正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她才吐出一句。
“玄商君,我很失望。”
“青葵公主……对不起。”
“我不否认,昙儿也有她的问题……但是玄商君你怎么能……”青葵自然是向着夜昙的,“一般人会犯这样的错误,还称得上是情有可原……”青葵皱起眉头,“可是神君,你并非一般人啊!”
“你现在到底是把自己当作什么?是神?还是人?是没有情?少典有琴?还是玄商神君?”
青葵越说越生气。
“你先是纵着她吃肉,后来又纵着她享乐……”
一味的宠溺,迎合。
“你就没想过,这样做对她真的好吗?”
“我……”
这一连串诘问,他没法解释。
因为,他先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问题。
青葵的确是因为自己私自给夜昙吃肉之事叮咛过他。
但……他的确没太放在心上。
他一直觉得,吃肉,享乐,那些都是些私人的事情,无关大局。
还觉得夜昙这样不拘小节,甚是合自己的心意。
说到底,不过是他自己也想那么做。
**是会卷土重来的。
因为之前割神识的事情,少典有琴潜意识里就觉得……
堵不如疏。
稍有不慎。
疏浚就会变成泄洪。
他的确是因为自己在凡间,所以松懈。
夜昙是那种“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的类型。
而他直接将她偶尔的拒绝视作嘴硬,不过是借着夜昙喜享乐的癖好在放纵自己。
这和闻人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呢?
声色犬马,别无二致。
“有琴……惭愧。”
“神君”,青葵的神色很复杂,“你也不用过于自责。”
“自责也无用。”
“神君之前说过,诛仙阵是会影响阵中之人精神的……你想必也是受了此阵影响。”
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点没给妹夫留面子,青葵还是缓了点语气。
“而且,你先前就说要替昙儿去吸引嘲风的注意……”只是,她没想到是这种结果,“想必也是为了大局。”
“是我的问题。”
他以为这里的一切均是虚假的,便不计后果。
直到今天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会受到法阵影响。他也根本忘记自己还是“玄商神君”,且觉得做凡人很好,也不用违抗自己的本心。
诛仙阵确实会激发人的各种**。
但……青葵公主就完全没被影响。
“公主不必为我找借口。”
“这与大局无关。”错了就是错了。
“是有琴心志不坚。我不该在这里得意忘形,放浪形骸。”
“神君,我不是在偏袒你,也不是在讨好你。”见他明显已经知错,青葵的态度缓和了许多,“我知道,即使是神君,也不能保证毫无差错。”如今想来,她的确过于依赖玄商君了,她这个做姐姐的理应该去承担更多。
“方才青葵……的确有些失态,但……请玄商君体谅我的心情。作为昙儿的姐姐,我很不满意你居然放任这种事情。”
但……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就算再生气,她能把他怎么样?
最多不过骂他一顿而已。
按夜昙的话,这就叫“于事无补”。
最终她们都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青葵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开口道。
“如今,错已铸成……牵连了的不仅是昙儿,还有孩子。所以,我希望神君能妥善处理这件事。”
虽然不应该……但他们是夫妻,敦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到底也不能干涉太多。
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等事情完全解决之后,再追究其他责任吧。”
“多谢公主。我想……在孩子出生前,尽快破阵。”
少典有琴将之前和夜昙商量过的计划和青葵说了个大概。
“也只好如此了”,青葵点点头,又看向少典有琴。
“玄商君,关于‘修行’一事,青葵还有一言。”
“公主请讲。”
“您现在是人”,青葵正色道,“是人,就永远不会是完美的。”
“不管是神,还是魔,若是不断转世为人,极易染上凡人的心性,变得不像神魔。”
青葵从前学习四界历史的时候,就学过。
“这点,玄商君您也清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做了人,七情六欲自然而然就会多起来。
有好处,当然也有坏处。
“禁欲与纵欲,是两个极端。青葵希望,玄商君能明白何为‘适度’,怀圣贤之心行于人世,方不负此生。”
“有琴受教了。”少典有琴起身,诚心诚意地向青葵拜揖。
——————
九间殿里,夜昙有点郁闷。
最近她都不怎么能见到青葵。
因为姬昌那厮现在还关在大狱里,前些日子,姬昌之子伯邑考请奏来朝歌朝觐。
商王很爽快地恩准了,还派了专人陪同。
朝廷上下都在议论纷纷,揣测商王的意图。
青葵现在的身份,名义上是伯邑考的弟弟,当然是要作陪的。
“昙儿?”正在夜昙百无聊赖之际,突然听到殿外传来青葵的声音。
“姐姐~”夜昙飞奔出来,就像一只白色小鸟一般。
“慢点!”青葵赶紧扶住她,“不是跟你说了要小心点嘛!”
“没事啦~”夜昙完全不以为意,其实,孩子什么的……能无痛掉了才最好!
“你终于来看我了!”她边说边撅起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最近真的有点忙……对不起”,青葵抱了夜昙一会儿,突然想起了正事,“我那个哥哥……就是伯邑考,他托我来问你,能不能和他见一面。”虽然她也觉得这样多有不妥,奈何按话本子,还有夜昙现在的身份来说,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拒绝的。
“你要是不想见他的话,我帮你回绝了?”自己把话带到就行了。
“……不用”,夜昙思索片刻,“既然他想见我那就让他来吧!”她也有点好奇这个原版的第一美男子究竟长什么样。
“那我去安排。”青葵点点头。
“姐姐……”
“怎么?”
“你老实说,他是不是长得超好看的?”夜昙还是没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是不是比我爹还帅?姐姐你动心没?”
“昙儿……”青葵嗔怪地看她一眼,又用手指点了点她脑袋,“别忘了你我现在的身份!”
她怎么到现在还在想着看美男子。
真为玄商君感到难过。
不对!现在的玄商君不值得自己同情!
“哎呀,没忘没忘”,夜昙赶忙表态自己是个正经妃子,“我不就是想看看封神世界的第一美男到底有多帅嘛~就看看~看看嘛~”她一边说一边拉起青葵的手撒娇。
看看又不是罪!
“只能看看啊!”青葵点了点夜昙脑门。
“那我现在能做什么嘛!”夜昙叫起来。
可不是只能看看啦!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