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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法阵的阵眼能够顺利被堵住,自然必须要进行献祭仪式。
位于摘星楼附近那处祭台,正是为此而建造的。
一月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在商王的再三催促之下,祭台终于赶工完成了。
少典有琴走进了新建造好的殿中。
此时,殿中早已点着长明灯,还供奉上了神君之前从轩辕坟捡来的那块牌匾。
换言之,此殿不仅敬奉神明,也祭祀祖先。
原因无他。
一旦叛军攫取了权力,他们的要事,不仅是杀光继承前朝血脉的所有成年男丁,或者放火烧掉宫殿,还会毁坏前朝贵族的祭祀,盗挖前朝皇室的墓穴,以此宣告此族血脉断绝。
此为官盗绝祀。
关于纣王帝辛的结局,史书载,牧野之战突围成功后,帝辛不知为何奔回朝歌,于祭台取天智玉琰,厚以**。
当然也有人认为,纣王应于南单之台被擒,并非**。
神话则言上天降休,招来玄鸟,降下神罚。
总之,各个版本中,都是纣王惨死。
之后,周公旦也断绝了商王一脉的祭祀。
所以,他干脆就把这些打包好,让他们一起做完。
神君走向神龛,点起了几柱香。
轩辕坟,黄帝墓。
少典氏是黄帝的祖宗。
纣王,也是黄帝的后代。
此处别无神明,故只能请求同宗庇佑。
以期这阵能早早结束。
希望……昙儿和青葵公主安然无恙。
还有孩子的事……希望能够一切顺利。
少典有琴将手中的香插入了香炉。
求神,总会有代价的。
天命所归的天子,正是这次献祭的祭品。
若要顺利地成为诛仙阵的祭品,需注意的事项有很多。
首先,要失去天命。
故而,他对那些渲染殷郊才是封神榜指定的天下共主的传言,一直没有要管的意思。
失去天命,意味着失去道德的制高点。
诛仙阵,其基底,依然是阴阳太极的法阵。
天底下,有好人,就会有坏人。
神与魔,也是一样。
总有人需要来当这个坏人。
同时,作为祭品的自己,先要激发诛仙阵阵主,也就是嘲风身上的煞气,确保他将自己作为唯一的攻击目标。
但又不能让嘲风身上的煞气真的失去了控制。
否则,可能危及整个世界和阵中之人。
这部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自己不是夜昙,身上没有浊气。按理来说,牺牲他来补嘲风心魂时,风险会小很多。
但一旦陷入到打斗,短兵相接时,事情往往就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到底要不要这么做呢?
王的迷惘,就等于一国的迷惘。
一时的迷惘有时会害死数万百姓。
何况这还关系着他最珍视之人的性命。
他绝不能让她有事。
不能犹豫,只能选择放手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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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间殿。
“你干嘛要把他们都赶走啊!”虽然夜昙也大概知道,他多半是不想连累更多无辜之人丧命,但还是忍不住抱怨,“现在,要怎么办?”更离谱的是,这人居然一点不急。
如今,整个九间殿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能调动禁卫军的青葵。
能做什么?
她可不想让姐姐率军为他们杀一条血路出来。
常言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如今怕是只剩下“了却”二字了吧?
“昙儿,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跟着你姐姐从西门离开。”说着,少典有琴便将一块令牌交给了一边的青葵。
他并没有把所有的计划都告知夜昙与青葵。
不是不想早早让夜昙跟着青葵离开王宫,但凭着夜昙的聪明,若是突然提出让她们离开,怕是一定要追根究底的。
因此他只能选择语焉不详。
少典有琴推算,按嘲风率领的军队的行进速度,距离攻城应当还有半个时辰。现在让青葵带上夜昙到安全的地方暂避,就时间上来说,是有余的。
即使真的不幸被叛军抓到,应也无碍。
在此处,青葵和嘲风,或者说殷郊和姬发的关系,依旧可以称得上铜墙铁壁。
那夜,嘲风从王宫中逃脱后,第一时间就派了人通知青葵自己的藏身之处。
如今,甚至连计划攻入王宫的日子都告诉她了。
“他们发兵,说我是妖孽,祸乱了你这个君主”,对于外面的叛军,夜昙自然是了解的。
商纣之际,时败时降的国家很多。
让她不解的是为什么这次自家夫君会一反常态。
别说御驾亲征了,甚至没有发过一次兵去平叛,反而将精力都放在督促在建造祭台上。
“为何他们会这么快就打进来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昙儿,小心孩子”,见夜昙有点激动,青葵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臂。
“……”
当然是君主有意为之了。
在一国之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前提之下,反对商王的势力,终于集结成了一支军队。一部分支持商王的将领、贵族和亲信反水的结果,就是又一次兵临城下。
夜昙原以为少典有琴还留有后招,可是事情都到了这步了,想来也是她想多了。
她家大王除了让她逃跑,并无其他的安排。
“要不”,夜昙磨了磨后槽牙,“你就去跟他们说,愿意把我交出去算了?”就算被抓,她还能跑,多少能拖延一点时间。
要是真的看着人攻进内宫,被人把老窝都端了,就得不偿失了。
“我跟你说话呢!怎么样啊!”夜昙有些愤愤。
尽管她家大王有宣召解释九尾狐是祥瑞,但因为地震的事情,自己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了被口诛笔伐的对象,板上钉钉的妖女。
想也知道,是吕尚和几大伯侯的余孽共同操作的。
“不行!”想都别想。
等等……
夜昙的眼睛亮了亮。
“对了,我们不是还有人质吗?我这就把他们的爹拉出去,看他们敢不敢攻进来!”虽然那帮反贼全都联合了,但自己这边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就是不知道那帮人是不是正希望自己的老爹去死。
“不。”少典有琴非常坚定地否决了夜昙的建议。
这建议几乎与他的计划背道而驰。
可想而知,他不可能同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夜昙不满地跺脚。
她也知道,就算现在少典有琴真的将自己交出去,恐怕也无济于事。
“那你为什么就不发兵抵抗啊!”明明之前他才用了没多久便将那些个叛军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她不相信现在他就没这个能力。
所以,这一切……大概只能是……
计划?!
这么看来,他就是故意的!
“昙儿,你相信我,我没事的”,面对夜昙惊疑不定的眼神,神君抓着她的手安慰道,“快和你姐姐走,听话。”
“……”夜昙看了看夫君,低下头。
“说实话,我是真的有点怕。”
大军压境,不管是谁都会有点紧张的。
“你一个人应对嘲风还有叛军,真的没问题吗?”
她是怕他真的死了。
“昙儿,大王他……应有自己的打算的”,眼见谈判陷入焦灼,一旁的青葵摸了摸夜昙的脑袋,“我们要做的是,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所以,随我走吧。”她拉起夜昙的手,“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孩子……”
“不必担心我”,神君和不远处的青葵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不要管你了!”夜昙被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和气着了,转身就朝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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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夜昙被青葵哄着离开后,少典有琴走出殿门。
他远远地望了一眼摘星楼下,赶工出来的祭台。
今天之后,大概就会结束了。
再转身时,少典有琴的眼神中已经退却了温柔与留恋。
他朝着摘星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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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楼上。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渐渐开始有喧哗声由远及近。
“找到了!”一个将领打扮的人出现在摘星楼上。
他身后,跟着的是大股士兵,还有嘲风。
“……”少典有琴不发一言,拿起手边的轩辕弓,搭弓拉箭。
一箭射向嘲风,正中他的肩头。
“殿下!!!”士兵们纷纷拔刀,将嘲风围在中间。
“保护殿下!”
“若要取我性命,尽管来吧!”很少挑衅人的玄商君并不知道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手,实际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不必!”嘲风咬了咬牙,拔出了肩头的箭矢,随手一丢。
“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对决。”他伸手拦下了正欲上前的士兵。
杀母之仇,他必须亲自报。
高楼前,玄商君扔下了轩辕弓,拔出了手中剑。
他要唤醒嘲风身上的煞气,故而用箭射他。
如他所料,祭台之下的黑浊煞气开始翻涌。
这意味着,诛仙阵已有所感应。
“呀——”转眼之间,嘲风已经挥着刀冲到了他眼前。
神君举起剑。
“哐——”利刃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震动引起的余音经久不息。
神君且战且退。
这个世界都是嘲风的思维显现。若他死了,亦或是陷入疯狂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他是不敢冒险的。
事实上,少典有琴的选择,和传说中**于摘星楼的纣王并无本质不同——
自杀献祭,以谢天下。
也算完成了以周代商的交接。
而且,他的死,或许还能向天下人证明一件事。
神不会插手。
献祭自己以求大商国运,是毫无意义的。
戳破的是神权政治本身。
寒光闪过,少典有琴挡住嘲风劈头一击,看向他的眼里依旧平静无波。
白露时节,玄鸟归。
苍凉的秋意,随着冷风,渗入了所有人的骨髓。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可惜了……
“保护大王!”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让神君有些惊讶的声音。
少典有琴分出心神看去。
来的是一队禁军。
他认识里面的每一个人。
“你们来做什么!!!”这不是他计划内的事情!
其实,这世界说假也假,说真……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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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奔跑在宫道上,正往西边的宫门急驶。
不断滚动的车轮就像是某人七上八下的心一般。
“驾——”
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赶马车的只有青葵一个人。
这就给了夜昙一个机会。
“姐姐,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啊?”夜昙撩起车帘子,“我想去如厕。”
“吁——”马车渐渐停下。
“我陪你。”青葵当然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
“不用了,我找个林子就行了。”夜昙边说边跳下马车往回跑。
身形灵活得不像是个孕妇。
“昙儿,时间还够,你慢点,别跑!”
孕妇控制不住自己这种事情是常有的,故而青葵也没有太怀疑,只是控制着马车在原地等夜昙回来。
夜昙一向挺怕死的,故而青葵并不担心她会干出跑回去送死这种蠢事。
“……”
青葵在距离西门不远处等了许久,也不见夜昙回来。
她焦急着向来时的方向张望。
不好,远方的宫殿已经开始开始冒烟了!
昙儿她……
一定是去找玄商君了!
青葵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宫门的方向。
她一把抓了马缰,跳上车,又往来时的路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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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头发散乱,穿着一身白衣,紫色的披帛胡乱地缠绕在她的手上,从远处来看,状若女鬼。但她也没空管自己的形象了,她刚用美人刺干掉了几个叛军,自顾自地奔跑在宫殿走廊上。
叛军已经攻进了宫门。
她现在也不知道少典有琴在哪,只能满皇宫地找。
此时的青葵也在满皇宫地找人。
“看来怀孕真的会让人做出蠢事……”夜昙有些不甘心地四处奔走。
这冤家到底会在哪里!
对了,摘星楼!
夜昙灵机一动。
她方才也是急糊涂了!
他最近一直都很关注摘星楼下那个祭台的工程进度,说不定是在这附近呢?
夜昙转而向摘星楼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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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
终于给她找到了!
“昙儿!”
看见夜昙的一瞬间,少典有琴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神君还在和赶来的禁卫军们共同御敌。
他们各个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武艺不可谓不高强。
“你还要把我也赶走嘛!”
都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了,就剩身边几个护卫,还是之前出征的时候一起杀敌的同袍,属于自愿留下来,怎么也赶不走的那种。
“昏君!”夜昙低声咒骂了一声。
她这哪里是在演苏妲己,分明是霸王别姬。
“等着,我来帮你!”
孕妇上阵这种事情,她也算是第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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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儿,你快走!”少典有琴一边和嘲风缠斗,一边要分神照看她。
三心二意,属于兵家大忌。
但关心则乱,他没办法熟视无睹。
不仅是他,嘲风率领的叛军们也多少有些懵逼。
这突然冒出的女人?女鬼?
是什么情况啊?
“杀了那个女人!”随着嘲风的一声令下,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士兵们紧紧地握住了自己手上的刀。
刀锋剑雨劈头盖脸地朝着夜昙袭来。
“昙儿!”
“昙儿!”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响了起来。
少典有琴一开始只是单纯地防御嘲风的攻击。
现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用剑隔开了嘲风的刀,又一掌将他击出去老远。
“昙儿,你怎么样?”击退了嘲风,神君赶紧跑过去看夜昙的情况。
另一边,嘲风还想再追,却被人一把扯住了手臂。
“都给我停下!!!”
青葵的高声厉喝让交战的双方都有些愣神。
随后,混战的士兵们缓缓收起了手中的刀剑。
毕竟禁卫军和叛军都认识“姬发”。
“你……”眼见着青葵来了,嘲风的动作慢了下来,“你拦我做什么?!我要杀了那个妖女!”
“殷郊……你听我说……”论武艺,青葵自然不可能是嘲风的对手,但跑过来的这一路,她已经想好了对策。
青葵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药瓶,准备先礼后兵。
“你既然要做如封神榜所预言的天下共主,就应当知道不能滥杀无辜。”
“无辜?”嘲风冷哼一声,指着稍远处的夜昙和少典有琴,“你认为他们两个是无辜的?他们杀害了我的母亲!”嘲风显然又激动起来。
“我没事”,夜昙回握住少典有琴的手,“姐姐已经拖住了嘲风,咱们赶快逃吧!”
她潜意识里相信,嘲风是绝对不可能伤害青葵的。
“昙儿……”神君还想再说点什么劝她。
突然之间,大地深处又传来了一阵震动。
“怎么了?”夜昙有点慌张地看向自家夫君,“又地震了?”
“……”少典有琴看向楼下祭台。
他能感觉到,那震动就是从祭台地底深处传来的。
事到如今,已经停不下了。
“那就更应该公平对决了”,那厢,青葵还在试图劝说嘲风,“你带了那么多人,用来对付他们,未免小题大做……就算是赢了,也胜之不武,你说对吧?”
“与他们还讲什么道理”,嘲风想要甩开青葵的手,“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站住……”青葵拿出了手中的药瓶,正准备故技重施,让嘲风先丧失了行动能力以后再做区处。
只是,她扬药粉的那一瞬间,大地突然又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青葵瞪大了眼睛。
他们脚下的地面就这样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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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楼就要塌了。
意识到这殿的一瞬间,夜昙甚至都没来得及感到害怕。
“快走!”她拉起了少典有琴的手。
“他们想跑!”这时,嘲风身边的斥候向夜昙二人所在的方向挥下手。
“放箭!!!”
话音刚落,数支火箭破空而来。
神君揽住夜昙,身形几动,错开了火箭,又将夜昙放在摘星楼一处角落。
“不要动,就在这等我。”
少典有琴重新执起手中之剑,朝着冲过来的几人挥去。
火势蔓延得很快。
不过须臾的打斗,本就摇摇欲坠的摘星楼,已然在火光之中摇摇欲坠了。
“昙儿”,神君收起剑,来到夜昙身边,“我带你下去。”
如今只好先送她到安全的地方。
“姐姐,咳……快下楼!!!”夜昙没忘了朝身后喊话。
只是,大火阻挡了她的视线。
这导致夜昙根本就看不清身后的情况。
“小心!”正在夜昙四处张望,寻找青葵之际,只觉自己的腰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不可控制向后退了几步。
随后是若裂帛一般的尖锐声音,似是被放大了无数倍,轰然在耳边炸响。
等她回头的那刻,就看到推开自己的人正扒着摘星楼的一处阑干,身体却挂在楼外。
摘星楼本就是中空的。
遇到地震,加上大火灼烧,脆弱的结构终于承受不住。
楼体直直地从中间开始裂开。
“没有情!!!”
夜昙赶紧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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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大火阻隔了青葵和夜昙,一时之间,竟无人察觉他们这里的变故。
青葵和嘲风还在为是否要逃离而拉扯。
众人忙着灭火,逃窜,也就无人注意到他二人遭遇的危机。
“你怎么这么重!”夜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拉住人手腕。
“啊……”
她的肚子不可避免地和墙体摩擦。
疼死了!!!
“撕拉”一声响起,衣服裂开了一个口子。
但眼下她却顾不得这么多。
“你干什么呢!”夜昙才不相信凭他的功夫会上不来,“你……快点踩着哪儿……上来啊!”她一个人的力气,是拉不动一个成年男人的。
“昙儿快松手”,掉下去的时候,扒住墙是他的本能没错,但现在的情况是……
自己身下就是祭台。
少典有琴抬头看向脸都憋红了的夜昙。
虽然和他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但……这样也好。
“我死之后,此阵可解。他们也都会安然无恙。你快从楼梯那下去!”
“你……别逼逼了……”不知道她现在有多辛苦嘛!!!
“快……上来!”夜昙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
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她现在终于明白了。
愿意为她死,但同样也愿意为全天下的人死。
“快放手昙儿!”见夜昙死活不肯松手,神君有些急,“你不放的话我们都得死!”现在,他的脚踩在一处凸起的木刺处,才能维持住不掉下去。
而且,上面的火越烧越大了。
“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
其实,要掰开她的手也不是不行。
“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能怎么样!”夜昙气得咬牙切齿,要不是咬不到人,她一准直接上去撕了他。
“除了这条命,你还有什么能威胁我的?”
“我……必须这么做。”少典有琴看向夜昙的眼神里有坚定,也有歉疚。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连累你和孩子。”
“所以,这条命,必须补偿给孩子。”他想了很久,觉得也只能是一命抵一命了。
“你的那份……只能回去再补偿了。”
“你个混蛋!”
有的时候,她真的觉得他是有点疯的。
“你这么做……是雪上加霜!”
为什么要把责任全都揽过去啊混蛋!!!
“对不起……”千言万语,终究只汇成这句话。
“废话……少说!”夜昙并没有放弃劝说,“快……上来!”
“危险!”少典有琴的余光突然瞥见距离夜昙不远的墙角冒出了一个周人装束的士兵。
那是赶来增援的士兵,他们正是从他原先规划好的逃生路线摸上来的。
“……”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夜昙只得腾出一只手来。她将自己身上的紫色披帛胡乱一扯,随即将披帛一头垂下,绑上少典有琴的手。
“拉住了!”
她一边绑一边威胁。
“你要是敢跳,大不了我们就一起下去算了!”
“……”少典有琴被她这鱼死网破的气势震到了。
眼下保证她的安全最重要。
于是,神君默默调了调身形,又紧了紧扒着阑干的那只手。
与其说这是一条安全绳……不如说是**裸的威胁。
待夜昙用手将披帛在二人的手腕上系了两个死结后,便又重新握上了美人刺。
她转过身去,冲着逼到眼前的士兵大放厥词,“要找死就来吧,别怪姑奶奶的美人刺不长眼睛!”
几个兵士立功心切,见眼前这人不过是个女人,都觉得是虚张声势罢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上前。
风吹起夜昙散乱的长发,她的白衣上早已染了血迹。
此时,背靠着断壁残垣的夜昙,倒真有几分修罗之感。
谁能想到这会是个孕妇呢?
“没有情,你还在等什么啊,还不快上来帮我!”
夜昙的语气带了些许急躁。
她已经解决了那几个胆大的,转过身去,准备伸手去拉自己那犯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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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青葵还在与嘲风纠缠。
斥候跑过去拉起被青葵推倒在地的嘲风。
青葵已经被同行的几个士兵制住,随后,她又被按倒在地上。
“殿下,楼要塌了,我们得赶紧撤。”斥候向嘲风请示道。
“不要伤他!”嘲风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青葵,又转过头去吩咐手下道,“那边,那两个……去找回来。”
“是。”手下会意。
“不要!”青葵瞪大了眼睛。
因为两手都被制住,她没办法脱身,只得大叫,“昙儿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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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葵的声音冲破了火光。
神君抬起头,看了夜昙一眼。
后者正心急如焚地骂他。
“昙儿……”
那一小队士兵居然已经被她解决了。
真不愧是她。
此时……大概正是最佳的时机。
“你要好好的。”
说话间,少典有琴举起手中剑。
“嗡——”
剑身发出了一阵细微的轰鸣。
同样的声音也在夜昙的脑海中仿佛共鸣一般响起。
“对不起。但……我们应该马上就能见面了。”
就在夜昙张口时,他挥剑割断了那条紫色丝带。
“不要——”夜昙伸出手去,却没来得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只能眼睁睁看他摔下摘星楼。
坠落的那一瞬间,在夜昙的眼里,被放慢了太多。
她甚至还能看到,他的嘴角带有笑意。
还有被风吹起的那某浓紫。
——————
“砰——”
伴随着巨大的响声,摘星楼下方的祭台处扬起了一片尘埃。
夜昙几乎要将整个身子都探出去了。
此时,她的脑袋接近空白,完全忘记了什么高不高了。
正与青葵纠缠不清的嘲风一下就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他感觉自己好像从被水包裹着的幻影中醒来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目眩感逼得嘲风一把扶住了还在燃烧着的阑干。
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就像潮水一般涌入了他的脑海。
“葵儿!”沉渊恶煞只用了几息,就调整好了心情,转头向青葵露出一个微笑。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青葵。
“……嘲风!”
只消一眼,青葵就明白嘲风已经恢复了神智。
嘲风迅速抬手施法,稳住正在迅速坍塌的摘星楼。
地动山摇一般的地震带来的伤害,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燃烧着的火焰也迅速地熄了下来。
“殿下,商王掉下去了……”奉命前去抓捕商王和妖妃的士兵如此回报道。他们有些不明所以,但大抵请示是没错的,“不知要如何处置妖妃?”
“都退下。”嘲风朝士兵们挥了挥手。
此时,他无比心虚。
之前对夜昙的那些所作所为,想也知道……他是同时得罪了两个人……啊不,还得加上小姨子本人……
凡是能得罪的都得罪光了啊!
嘲风一脸绝望地闭上眼。
“别愣着!快去救人!”青葵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隐隐有些疼,却也没空理会,见嘲风没什么事,便绕开了他,直奔夜昙而去。
——————————
“昙儿……”青葵看见定定站在阑干处的夜昙,放缓了脚步。
她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抚上夜昙的背。
至于安慰的措辞……
一时间她也说不出口。
“我来说吧”,嘲风牵住了青葵的另一只手。
“夜昙,你还好吧?咱们先下去救人。”嘲风不敢刺激夜昙,只能在一旁好声好气地伏低做小,想要将人拉离摘星楼的边缘。
夜昙本来还在愣神,被嘲风的声音激得浑身一颤。
“你……好了?”是啊,摘星楼都修好了。
这多少应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但她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他呢?他是不是也会没事?
“夜昙,听话!”
嘲风到底是没多少耐心的,见夜昙只是站着不动,便想把她强行拉开算了。
“你放开我!”夜昙甩开了嘲风的手。
她的胸中泛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怒意,逐成燎原之势,瞬间就要烧完她最后的一丝理智。
那复杂的情绪若决堤洪水一般,不可控制。
“昙儿……”青葵感觉到肚子上的疼痛还是没有减轻。
她还是想检查夜昙的身体情况,以便确保她没什么事。
“你肚子疼不疼?”
谁料,青葵的手刚碰上夜昙的肚子。
后者就推开她向楼梯处跑去。
“昙儿!”青葵急了,“你站住!”
她脸上手上都有擦伤。
孩子肯定也受到影响了……
不然自己为何会无故腹痛?
“葵儿!”
嘲风一把拉住青葵的手,“我们还是让她自己冷静一下吧。”
既然她还知道要从楼梯上下去,而不是发神经从阑干边跳下去,那就应该没什么事吧?
虽然,她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正常人。
不过……小姨子本来就挺疯的。
这么一想,嘲风便觉得没什么了。
“等她情绪稳定了,我就去解开法阵,咱们便能回去。”
话虽然这么说……
嘲风捏紧了拳。
这法阵属于他无意之中打开的,也不熟悉解法。
这是当然的,他根本犯不着搞出这么复杂的阵,又耗法力,又耗精力,还不如直接真刀真枪的干。
“这个法阵……是不是诛仙阵?”青葵看向嘲风,继续向他确认,“你有把握解吗?”
看之前玄商君的态度,总觉得应是个难题。
“是诛仙阵没错。不过……”虽然嘲风并不想在自己心爱的葵儿面前暴露他其实并不了解他们沉渊自己的法阵这件离谱的事情,但既然青葵问了,又事关他们所有人的安全,那肯定是不能骗她的。
“大致的方法我倒是记得,我试试能不能解吧。”
“对了”,青葵突然想起来,之前她曾和玄商君一起讨论这个法阵的原理。那时候玄商君……
好像是写过一个解法的。
应该还放在大殿的那堆文件里。
得赶快取回来,然后把大家安全地带离这里。
想到这里,青葵捂上肚子,也向楼梯方向跑去。
“葵儿!”不明所以的嘲风只能埋头跟上。
————————
其实,夜昙跑下摘星楼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她只知道自己要赶紧去找人。
看着眼前的景象,夜昙愣住了。
刚才的地震,让祭台也面目全非了。
是的,嘲风只修复了摘星楼。
“……”
夜昙也顾不得肚子传来的阵阵剧痛,直接跪在地上,然后徒手开始挖掘废墟。
她在找门。
————————
正殿。
“呀……”青葵突觉双手剧痛。
昙儿……
她心中焦急,没工夫理会自己的手,只是加快了翻找的动作。
“葵儿,你怎么了?”嘲风全程都在状况外。
“找到了!”青葵手上拿着一张纸,“嘲风,你快来看这解法可行吗?”
“!!!”
嘲风一边看,一边觉得心惊。
少典有琴……若是作为对手的话,还真的是恐怖。
“葵儿,我明白要怎么做了。”
————————
“砰——”夜昙趴在废墟里挖了好一会儿。她不断地将断了半截的木头渣子扔在一旁。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看到了祭台的门。
但自己清理出的入口太小了……
夜昙不管三七二十一,膝行几步,手脚并用地向内爬去。
“呜……”爬了一会儿,她就不由自主地捂住肚子呻吟。
肚子上传来了一阵强烈的坠痛感。
好像有液体顺着腿流下来。
大概是被废弃的瓦砾割伤了。
不过,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容易爬进祭台的大殿中,夜昙一下子就看见了躺在中央祭坛处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疼,试图扶着一片狼藉的砖块木头站起来。
“嘶——”
夜昙的手正好摸到一块木头。她顺手捡起来一看。
“该死的……”居然真的被她捡到一块熟悉的牌匾。
轩辕氏……又是轩辕氏!
这晦气的木牌子到底是从哪里掉出来的啊!
“啊——”
她简直要抓狂了,直接就将牌子怒摔了出去。
夜昙颤颤巍巍站起来。
举目四望。
这场景还真是异常熟悉呢……
就好像是在轩辕坟那会儿一样。
—————————
“混蛋!”夜昙骂骂咧咧地爬上祭台,去查看少典有琴的伤势。
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说不相信神的嘛!”那做的什么祭台,拜的什么先祖,又玩的什么上天的神旨?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只要他没事,她就原谅他。
“别……哭……”
神君感觉到有凉凉的水滴在自己的脸上。虽然真的很累,根本喘不上气来,但他还是费力地睁开了双眼。
木头的碎片穿透了肺部,已经讲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了,更别说抬手去安慰她了。
虽然他的确很想。
“嘲风他好了”,夜昙抹了把脸,“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了。”
她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
不然,她早就能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已经不是一般的疼痛了。
“别怕……很快……很快……会……结束。”殉道本身不可取,但自己没有别的办法。
希望嘲风能够靠谱一点,赶紧把这阵解了。
“我不想结束!”谁知道在这里死了的话,是不是真的死了。
传说,人死后作鬼,鬼若不修鬼道, 经旁门左道也可以强留在人间。
可是……可是这个世界根本就不能够用任何法术。就连法宝也不能用……
没人保证他们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是不是自己把他逼急了?
早知道就不拿孩子的事逼着他解阵了。
夜昙突然有些懊恼。
短短十几年,其实她少有后悔的时刻。
现在,她后悔了。
——————————
一片寂静的殿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夜昙依旧尝试着用自己身上的布料为少典有琴止血。
要不要拔掉那根穿透肺腑的木刺?
这次她犹豫了。
不拔是个死,拔了也……没用。
方才她已经检查了他的伤口,知道寻常的手段是根本治不了的。
拔了会痛,不拔,也会痛。
“你是不是傻?”夜昙看向躺在祭台上的人。
为了补偿孩子,回应自己的期待,为了让所有人安全回家。
也为了让人牲消失,让政权巩固,让民众安心……
就算是这样……
“你是不是傻啊!”
无人回应她。
“……”
不知道该不该拔,那就不想了。
夜昙干脆侧着身子,将自己埋进了少典有琴臂弯中,又伸手扣住了他的五指。
不知是不是因为突然安静下来,她的五感渐渐回笼。
看着那根浸满了鲜血的木刺尖端,夜昙开始觉得,这木刺好像也扎在了她身上一样。
好痛啊……
她这会儿开始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要命。
“噗……”
一抹新鲜的殷红再次袭上了早已沾满血污的白衣。
好痛……
好困……
姐姐……
姐姐,还有爹……肯定会想办法的吧?
摘星楼都能恢复……他也……会活过来吧?
夜昙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少典有琴身上。
新的轩辕坟中,只余下一片寂静。
四周唯有风的声音。
却也再无聆听之人了。
————————
青葵和嘲风正在往祭台处赶。
嘲风当然试过飞行,但仅维持了一瞬就摔下来了。
他的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刚才补楼又消耗了太多。
由是,他二人行进的速度就慢了些。
“嘲风……”
青葵突然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啊?”
她举头看向天上突生的异象。
一片金红色染得天空都变了色。
“不会是诛仙阵又出问题了吧!!!”事到如今,好脾气如青葵,也忍不住要爆发了。
“那是……渡劫成功的祥云吧?”嘲风到底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你是说那是……昙儿的……”青葵也反应过来了。
从刚才开始,她就感觉到浑身都疼,特别是肚子。但也是因为这样,她能够确认她还活着。
嘲风现在却说那云是渡劫成功的祥云……
青葵只觉得心上一紧。
这情劫究竟会不会危及到她的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又向祭台方向飞跑而去。
片刻后。
“呼……”青葵抓住祭台的墙壁。她顾不得维持端庄形象,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昙儿呢!”
“葵儿,这呢!”
嘲风左右查看,很快发现这个废墟的出入口。
还有滴落在废墟之上的斑斑血迹。
“这有个洞。”
青葵不容分说地弯下身体。
“葵儿,你等等我……”
嘲风紧跟着青葵,他们两个一并从夜昙刨出来的那个洞里钻了出来。
遥遥望去,地面上那一大滩血迹格外刺目。
根本就分不清是谁的血。
而那血迹的延伸处……
两个人都倒在血泊中。
“昙儿!”青葵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她冲过去查看夜昙的情况。
把脉之后,青葵已经确定了,“没事……”
除了孩子。
这么说来……
“玄商君!”青葵转向一边,查看着少典有琴的状况。
真正出事的人显然是他。
“……”
望着那一地血,青葵突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忍,
她别过头去,不愿意再看。
伤势之重,即使是自己,也无能为力。
但这就是玄商君的计划。
那张纸上就是这么写的——
以血祭仪式更换需要牺牲之人。
再以血解阵。
可行性大。
嘲风神色复杂地伸出手,借着少典有琴身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液,开始画解阵符咒。
随着嘲风所画的解阵符咒开始起作用,他们周围的一切都逐渐虚化。
整个世界开始崩解。
不似嘲风因神情紧张引发的那次震动,所有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消失,渐渐化作一阵黑色与金色相互纠缠的光芒,最终湮灭。
“等等,嘲风!”
此时,青葵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伸手指向半空。
“那是什么?”
她看见有银白色的光亮正自夜昙的腰腹间升起。
“……”嘲风闭上眼睛感受了一阵。
半晌,他默默吐出一句,“是孩子的灵识。”
这阵在他的意识控制下,渐渐解除。
因此,阵里的一切精神波动,他都知道。
当诛仙阵完全解除之时,孩子的灵识也会一并消失。
“……”青葵盯了一会银白色的光阵,低头开始在袖中翻找。
“葵儿……你要做什么啊?”嘲风有些好奇。
“当然是救孩子了。”青葵语气坚定。
“可这孩子,本无实体。”见青葵说得笃定,嘲风有些不忍心打击她,“要怎么救?”
“你能帮我将这些光芒聚拢吗?”青葵摸索着袖子,最终拿出一个紫色的水晶球来。
“暂时只能先用这个了。”
这法宝还是许久之前,帝岚绝送的。
不仅可以藏人,也可以储存神识之类的无形之物。
“拜托了!”
青葵看向嘲风。
如果说之前她还不确定能不能够将这些魂魄聚拢,但现在有嘲风的帮忙,把握不算小。
她打算先把魂魄收集齐之后,再放到聚灵玄灯之中养着。
虽然不知道成功的概率有多大,但她必须要试试!
“好。”嘲风也不再多言,只是凝神聚气,将四散漂浮在空中的光球朝着青葵手中引去。
如果能成功的话,也算是对小姨子和连襟的一种弥补吧。
在嘲风的操控下,青葵尝试着将悬在半空中的银白色光芒悉数引入水晶球中。
待将孩子的神识收拢完毕后,青葵又伸手轻轻摸了摸夜昙的头。
“昙儿……没事的,姐姐会陪着你的。”
她又看向一旁的少典有琴。
“结果,玄商君他还是没明白,什么叫作适度。”青葵喃喃自语。
“凡事走极端,那才是他吧?”
嘲风淡淡道。
不管是独自闭关修补归墟,还是舍弃神君之位离开天界,哪个正常人能接二连三做出这些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轻易不能改变。
劝也无用。
“葵儿,时间差不多了。”此时,他们周围的事物已经消失了一半多,嘲风上前,紧紧地握住了青葵的手。
为了不在诛仙阵解开之时,迷失在时空之中,他们必须要紧紧地抓住对方才是。
“好。”
闻言,青葵紧紧牵起了夜昙空着的那只手。
夜昙的另一只手,从一开始便牢牢地抓着少典有琴。
终于,他们周围的一切淡化为透明的泡沫,消失在了空中。
阵解。
之前的“三牲”,“牺牲”是名词。
就是三个祭品,分别对应了三次情劫。
所以到这才算第一次情劫TT
所以就是反复虐神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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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轩辕坟·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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