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渡劫?”
司命星君赶来蓬莱降阙报告这个消息时,神君正好不在。于是天妃接见了他。
“神仙都是要渡劫的”,司命拢着长袖,低眉顺眼地答道。
原来这劫雷还能有预告的啊,离光夜昙大为震惊。这就是少典氏的特权吗?她今日真的开眼了。
于是这位混不吝的天妃拉着司命这一介小神不肯放手,叽里咕噜了好一阵子。
司命听得整个人,啊不,是整个神都不好了。
“这样不妥吧。”神君要是知道自家宝贝天妃的计划皆是因他而起,会不会直接把他捆了丢雷霆司啊。司命忐忑。
“你怕他,你就不怕我吗?”司命暗道不妙,在天庭,离光夜昙的淫威大有盖过玄商君的势头。等死而已,他不敢不从啊。
“这样吧,本公主承诺你,若他怪罪下来,我会帮你求情的。”夜昙调皮地向他眨眼。
只是,“求情”吗?司命垂头丧气地认下了自己的命,历代司命当真都是神生坎坷啊。
纵使玄商君千方百计地想阻拦夜昙主动引雷劫的计划,到底还是没成功。
她竟然在他茶里下建木果实研磨而成的粉末。
美人计她使起来不是第一次,自然得心应手。
“离光夜昙!”正当玄商君因为找不到人发怒时,飞池和翰墨一路小跑进殿,神色焦急。
少典有琴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你说什么,真身被雷劫劈成三瓣。”
蓬莱降阙之外,电闪雷鸣,飞池和翰墨被吓得够呛,这雷霆怕是直到天妃平安归来之前,都停不下来了。
离光夜昙,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你要这么折磨我。这女人,真是好狠的心。
少典有琴全然忘记了,天生的神祇是没有上辈子的。他虽然有点特殊,但“上辈子”作的孽最多只能追溯到玄境闭关前在天庭的调皮捣蛋。
双花复生后,他本以为总算是能风平浪静了,也曾真心诚意感谢上天的仁慈。
而如今,这痛楚又卷土重来。
当初仅仅是看到她膝上受伤,少典有琴就忍受不了。
更别说一次又一次,看她受伤,从手臂刺字,到身陨归墟。
每一次,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这无力感与痛楚交织,绞得他五内俱焚。
作为玄商神君的一千五百年生涯让他逼着自己必须冷静。当务之急,必须马上寻回三片花灵。
蓬莱降阙里,飞池与翰墨只来得及看到星辰之光留下的航迹,面面相觑。
渡劫台边,猛然映入眼帘的是离光青葵的身影,她一身玄衣,恍若墨染,虽着急,却不忘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她这是,早就知道了?!
不远处,靠着雷霆司柱子的不是嘲风又是谁!司命在他身边唯唯诺诺地站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离光夜昙,你好啊,合着上天入地就瞒着他一个人是吧。
嘲风出乎意料的安静。小姨子的计划出现纰漏,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来触神君的霉头。
渡劫台上飘着三瓣紫色的花灵。青葵急得团团转,拉着嘲风不断念叨:“啊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昙儿的计划里没有这步的,莫非她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危险,这是连她这个做姐姐的也瞒了。离光青葵越想越心惊。
最终,她向玄商君投来求助的目光。
少典有琴试图用神法将漂浮的花灵摄来,奈何他又失败了,就像那日在归墟那样。
昙儿,你这次又是为什么不愿意过来我身边,双花的使命明明已经完成了。
双花……对了,聚灵神灯……
天界的聚灵神灯本是从东丘得来,由地脉紫枝的根须铸成,必能吸引稳固花灵。
聚灵灯自夜昙攻上天界后,便一直闲置在玄黄境。
来不及自己去取了,少典有琴心念一动,竟将玄黄境的聚灵神灯生生摄到雷霆司的渡劫台。
惊得在密室打牌的三清以为有强盗擅闯天庭了。究竟是哪里来的毛贼,他们互睨一眼,不约而同地化作神光,追着聚灵神灯而去。
只是等他们三个刚刚落地渡劫台,看着眼前的“大场面”,肠子都快悔青了。
玄商君没时间给他们仨一个眼神,径直向聚灵灯灌注神力,催动其摄取浊花花灵。
天上那三瓣紫花晃晃悠悠,兜兜转转,终是抵不过聚灵灯的引力,被完完整整地收齐。
好歹保住了花灵,接下来就是用灵灯聚魂……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不管怎么灌注神力,花灵就是没有合一的迹象。青葵也试着用花灵之力催动神灯,然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现场的低气压越来越重……
众神并着沉渊魔头都不作声了。
三清们在推推搡搡了一阵子,终于将年纪最大的玉清天尊一把推出来,他捋了捋胡子,顶着玄商神君的雷霆之怒,慢悠悠地开口道:“老朽有一计策。”
“老祖,你且移步蓬莱降阙与我细说。”少典有琴没等他答应,就扯着他的衣袖,硬生生地把他拖走了。
留下一众亲戚和神仙在原地干瞪眼。
嘲风讥笑一声:“真是一点风度都不要了。”被离光青葵恼怒地瞪了一眼,马上搂住自家王妃,一边好生安慰,一边感激上苍,想是自己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德,才能逃避掉离光夜昙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
“般若浮生?”
般若浮生,据说是凡间修仙之人想出来躲避渡劫的法子。
三清做法开启了般若浮生阵。
玄商君病急乱投医的同时也不忘再三和三清确认,这凡人的法子真的没问题的吧,不会对花灵造成伤害吗。若是失败了还能再试别的法子吗?
“君上放心,凡人脆弱,这法子总是没什么危险的,也不会对现世有什么威胁。万一真的失败,只要再用聚灵神灯聚魂,然后另想他法也不迟。”
在得到三清肯定的承诺后,少典有琴打开聚灵灯,将花灵放入阵内。紫光一闪,三瓣花灵尽数没入光芒大盛阵法,仿佛把他的心也直接给带走了。昙儿,我马上来救你。
“三瓣浊花花灵,早已经化作梦境中的三个凡人,唯有神君以元神入内,方能助公主重铸神魂。”
“这阵集凡人之智慧,好处良多。般若浮生,三千世界,境随心动,只要念着想找的人,就没有找不到的。”
比昙儿当年寻找神识倒是要容易得多,少典有琴苦笑。
他屏息凝神,元神化作一束光,飞入般若浮生,留下三清等人在外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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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紫薇宫,含元殿。
宝髻玲珑,绿鬓如云。裙裳拖地,金丝绣榻上歪着一人。
她是当朝唯一一位嫡公主,自小便是家里人千娇万宠,捧在手心里长大。
公主之位,与生俱来,她的人生目标,断然不能止步于此。
皇帝,既然她的父母兄长都当的,为何她就当不得?
“你亲眼看到,母亲宠幸的老国师死了?”因为一次隐秘的任务,她亲自将自己的棋子变成了一枚弃子。如今国师之位空悬,不是她的人就是别人的人,这她哪里能同意。吃亏的永远不能是她。
于是公主的别驾就摆到了皇家道观里。
她是来挑选新一任国师的。母亲宠她,她的所有要求,撒个娇就能被满足。
一群道士跪了满屋。
“都抬起头来。”
牡丹花映得这位天朝贵胄明眸善睐,举手投足是以往怎么装也维持不了多久的端庄华贵,随着步履所及,流泻一地。
尊贵的公主昂着骄傲的下颌,迅速就将众人扫了个七七八八。
“就是你了!”她轻移莲步,来到一剑眉星目的男子面前。微微眯眼,细看他的容貌。其间的熟悉近亲之感,竟让见惯了美男子的小公主都忍不住驻足。
“你叫什么名字?本公主之前见过你吗?”
“小道道号……玄商,甫入观中,今日之前,未曾有幸得见公主玉颜。”少典有琴低眉顺眼,从善如流地答道。
“哦。”大抵美人总有相似之处,她也不甚在意:“你随我走,其他人都散了吧。“
看脸下菜碟,未免肤浅,但是,眼光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少典有琴跟在她身后,嘴角不禁噙了点笑意。
她向来傲慢无礼,魍魉城初见时,便狂言放肆,雇他自己绑架自己,如今魂魄不全,化身入红尘,一人之下,便是誓要将天都捅出个窟窿来也不稀奇。
公主府。
“我问你,你想不想当本公主的面首?若你答应,泼天的富贵,本公主都可以赐给你。”
真是直白得可以。
“你不愿意?”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她有些气恼,平日里,谁不是对她惟命是从:“本公主花容月貌,金尊玉贵的,纵然……”顿了顿,又攒了些底气道:“纵容你的确姿容不凡,但本公主配你也是绰绰有余。”没错,就是这样的。
“若是公主愿意弱水三千,只饮一瓢,倒也不是不能商量。”少典有琴可不能让她轻易得逞。
罢了,先答应下来了再说,等到手了就由不得他了。公主也懂得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
她傲慢,任性,又爱弄权。父母兄长的宠溺让她不惧将这一切野心摆在明面上。
这样的她倒是又平添一种令人惊异的美丽。
少典有琴恍然之间想起那个嚷嚷着要做恶煞的小姑娘,若她曾得到和青葵一样的爱,不知又会变成什么样。
昙儿,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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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也有北里,原是照搬的西京。浮华之地往往最能散出些人间真实的气象,
“小道长,也愿意屈尊来我们这烟花之地吗?”今夜的宴会原是因玄商得了公主的赏识,兼之国师这一特殊身份,自是引得一众达官显贵趋之若鹜。
“小师傅,想来你一定不是全真派的,是也不是?”眼前女子固作天真少女之态:“我猜对了是不是,那你得喝酒。”玉手芊芊,递来绿蚁一杯。
这美酒琼浆,灌进口中竟浑然不是滋味,只剩苦涩。
原是来应酬的,不想却意外碰上了她。这就是所谓的般若浮生,境随意动吗?
高朋满座,能接待贵客的伶人自是不同凡响。
“这位是艳冠洛阳的名伶,名唤琼娘。最绝的并非她的容貌,毕竟各花入各眼,迷倒万千五陵年少的是她的知情识趣,红颜解语。”光禄寺卿在一旁介绍,最后他偷偷凑到玄商跟前低语:“据说她长得和公主颇有几分相似,我们尚无福得见公主玉颜,国师您看呢?”
少典有琴却是没心思回答他。
今夜,所有嘉宾都注意到,他们最年轻的新贵,有些异常。
与其说是心不在焉,不如说是魂不守舍更为恰当。
琼娘七窍玲珑,自然注意到为首之人对她的关注。但她从来都是各种宴会的焦点,她是惯于偷心的盗,琴棋书画,拈手就来;舞姿歌喉,冠绝京华。被人追捧得惯了,故而就是天王老子也并不放在心上。
教坊司的女子每每自伤身世,自怨自艾。琼娘却不以为然。美貌天成,丽质难弃,命运也算不上多苛待了她。
用身体去换荣华又如何?十八年来,琼娘从不相信任何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世间,金钱不是全部。如果说快乐很难,那唯有金钱最是忠贞不渝,不离不弃。
浮华之后,是注定的门前冷落鞍马稀,但她才不是那要嫁作商人之妇的琵琶女。
琼娘平日最喜那盛世里倜傥的诗人。此时月尽中天,她缓缓起身,和着其他乐伎的弦乐,吟诵着那些曾惊绝天地,涕泪鬼神的诗句,步履摇曳。明明她只是在额上点了殷红花钿,单缀了几丝金粉,却是被霓裳华服,齐胸襦裙衬得容颜妖冶,“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她一边挨个敬酒,一边吟唱。
闻人有琴的记忆让少典有琴直觉,青葵端庄,夜昙娇俏,却从未想过她还能如此妩媚。
少典有琴恍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
不管何时何地,他总是心甘情愿做她入幕之宾,做她裙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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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寺院,除了西京法门寺外,还有不少,比如这神都法觉庵。
妙寂和她的法号一样,是个二九双华的妙龄女子。
她也算出身名门,只因幼时多病,便被家人送来出家,带发修行。
这和尚道士的嘴脸她也见得多了。
妙寂经常偷看那些话本子,故事里常写蠢蠢欲动的僧尼情事。但看归看,当她的师姐偷偷去和情郎约会之时,妙寂是无动于衷的。
她的师父们都称赞她天资极高,“铁石心肠”,是个真正的修佛苗子。
“你当真以为铁石心肠是个好词啊?”师姐还嘲笑于她。
不然呢?智者不入爱河。
师姐点着她的额,恨她是块木头,榆木疙瘩,冥顽不灵。
那日偶然前来拜会师父的道长却引起了她的兴趣。
一众师姐师妹都以为她这块顽石终于被美色迷得开了窍。
哼,她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妙寂热衷于与道长斗嘴,哦不,是斗法,来来回回,天都快黑了,也没分出个上下高低来。
“大道无情。天地不仁。正与我所修习的小乘佛法殊途同归。”妙寂取笑玄商:“万物皆为刍狗,怎么,你竟是忘记了你们道教老祖宗的训诲了吗?”
看着和琼娘一样的面孔,却是有着两副截然不同的说辞,饶是玄商君见多识广,也不免为之绝倒。
那话本子里试禅心的四圣,若试探的对象换作是她,当能满意而归。这真是他那被美□□惑得走不动道的昙儿吗?有琴不经感慨万千。
妙寂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端茶准备送客:“罢了,天下之道,何止千千万万条,别人的道,我管不着。我的道,也用不着别人来管。”
玄商君暂时铩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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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应天门。
母亲真的死了,一切就都变了个样子。
现在轮到她的侄儿想要当皇帝了。政变之时,火光冲天。喊打喊杀之声,金戈铁马之音,在她耳边明明灭灭,她有些耳鸣,听不真切。
也罢,腾蛇乘雾,终为土灰。既然赌了,就该愿赌服输。她一生下来就好运连连,做了公主,算来也该倒一次霉了。
如今至亲翻脸无情,再赌最后一把吧!
这前程可赌,然自己的性命却不能轻易赌得。可是现下已是山穷水尽,别无选择了,从城楼纵身跃下之时,荣宠半生的公主终也是咬了咬牙,将生命托付了他人。
一人一骑疾驰而来。一阵风卷过,少典有琴稳稳地将他的宝贝公主圈在怀里,纵马离去。
“哼,你倒是乖巧,你还敢再晚点出现吗?差一点本公主就摔成肉酱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赶上了吗?”再说了,还是这样比较帅气。
二人纵马归去。
洛阳郊外,邙山。
荆钗布裙,她从来没有这么落魄过。
少典有琴用手巾轻轻拂去她脸上的几道灰,还了她依旧如玉般的容颜。
他们寄宿在深山里的一户农家。朝廷的通缉令暂时还发不到这荒山野岭里。
今天的晚饭还是少典有琴做的。
“他们就吃这个吗?”小公主用筷子夹起一缕野菜,皱起眉头咽了下去。这野菜太老,她咬不断,于是梗在喉咙里。
少典有琴体贴地给她递上一杯白水。公主尝了一口,啧,还是苦的。
“是啊,平日里我劝你别浪费粮食,你还不信。现在你看到他们日常吃的东西了吧。”
“我,我看到了。”不就是民生多艰嘛,现在本公主都沦为庶民了好吗!
她吸了吸鼻子,看上去有点委屈,有点可怜。少典有琴到底是心疼她。
“真的吗?”
“废话,我都吃进嘴里了,不是真的,难道还是煮的啊。”收到公主白眼一枚。
吃完饭也无事可做,二人便早早熄灯上床歇息。
“那你还想着要报复回去吗?”农家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被窗外的皎月照亮了些,混着鸡鸣犬吠。唯有少典有琴的眼睛倒还是灿若星辰。
“我,我啊……我不想。”落难公主翻了个身,搂住身边人的腰。这榻真的好小,感觉他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吃糠咽菜虽然苦了点,但是这条小命总还是保得住的。”暂时安全了,她的毕生大志也有点动摇了。
“你呢,你想不想?”落魄公主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抬起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想什么?”有琴挑眉。
“自然是杀回皇宫,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激动起来:“你真的不想吗?不想救救这万千百姓?”她那侄儿上台,保不齐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我没那么想报仇了。你想不想?我觉得就是你造反做皇帝,都比我那疯子侄儿好。如果你想的话,我也自当奉陪到底。”
有琴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以示安抚:“我啊,我想,我们一起去。”
“啊?”她盯着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明天再说,先睡觉”。有琴轻而易举地镇压了她的反抗。
是他想要海晏河清,也是他想要这天下大治。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们终究是懂了。原来忍让只会招来步步紧逼,权力也是有好处的。用得好了,至少它能活万千百姓。
夜昙过往那些话,初听总是觉得离谱,细细思量后,却总有些是正确的,譬如那些必要的流血、牺牲,譬如权力并非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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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琼娘这样地位的歌伎,每隔一段日子便要选择接待一位有钱有貌有地位的王孙公子,以作入幕之宾。价高者得之。
看着这来来往往的追求者,少典有琴忽然回想起自己在天界和她告别时说过的话,真真是遮都遮不住的绿光。
不行不行,万不能丧失了理智,毕竟窈窕淑女,寤寐思服。这只能说明昙儿魅力无限,他眼光极佳嘛。
尽管做了心理建设,有琴还是酸得不行。
要不要争呢?答案是肯定的。自家娘子怎好让于他人。
从前,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要争什么。当然他也不需要争。天帝长子,出生之时便享受诸神供奉,各样法宝秘籍,基本是予取予求,虽然也有条件。
他好像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真切的嫉妒。
三个神识见面时,他是什么感觉来着,是不可置信,是愤怒,是伤心。但毕竟也都是他自己,神识合一以后他也没再多想。
现在,怎么想,他都觉得这好像是一件应该和夜昙计较一下的事情。
不过先解决眼下之事要紧。
神族不允许在凡间私蓄家产。但是这里是般若浮生,这阵结在他蓬莱绛阙里,他们又不是在真正的凡间。
况且……要他拿着真钱去“嫖”自家娘子……这画面太美,他简直不敢想。
于是,少典有琴便驱动神法,随手变出几锭金子来。从今以后,她休想再接待别人。
琼娘正冷漠地看着老鸨连哄带骗将上一位用光川资的客人带离家宅。
下一位客人就是这新贵国师。据说是凭着公主的裙带关系迅速进入了帝国的权力中枢。
“怎么了?”不知为何,琼娘盯着眼前这道长,她本该继续逢场作戏的,今日却是连骗他的力气都想省下来。许是她看不惯方外之人还来这儿勾搭女人的;又许是,她有些累了。
“骗人能让你开心吗?”
听到他的问话,琼娘哈哈大笑:“我当然开心,看着那些傻瓜,我简直快乐死了……”
“我就喜欢看别人被骗财,骗色,骗身,骗情……”说着说着,琼娘声音渐息,她又开始觉得无聊了。
玄商想起自己还是没有情和闻人之时的心路,就知道她是在强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什么事?你说来听听,答不答应么,就要看本姑娘的心情!”
“莫要再浪费精力在他们身上了。”
“所以呢,浪费在你身上?”琼娘翻了个白眼:“你想要什么?”
“别无所求,惟愿琼娘日日相伴。”
“相伴,怎么个相伴法?是抚琴、烹茶、下棋还是吟诗、作画?”琼娘一下说出一串,只觉无趣,无趣得很。
玄商低头沉思了片刻,提议道:“不如就租一方画船?”
“然后在画船上笙歌曼舞?”还以为他会说个新鲜的主意,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具体做什么,明日再说罢。”
次日,曲江池,画舫。
“我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啊?”
“发呆。”
“发呆?”琼娘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也不做,这算什么相伴啊”。少典有琴看到她在嘟囔。
她话音刚落,玄商就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金子,往湖里一扔。
“喂,你是不是疯了,你用金子玩打水漂啊。你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呀,你有这钱你给我呀。”琼娘快被他的败家气疯了。
你干脆改名叫“少典有钱”吧,真是钱多烧的。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再多扔一块。”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陈阿娇千金买赋唤君心。眼前这位大爷,真是视金钱如粪土啊。
说来也怪,琼娘气结归气结,倒是歇了再戏弄他的心思。
将将一月,二人不带使女,泛舟湖上,日散斗金,单纯的钓鱼、喝酒、睡觉……但愿长醉不复醒。
“你家究竟是多有钱啊。”琼娘本想等他没钱的时候再故技重施的。
“若我说已经没钱了,你待如何?”
“算了,没钱就换条小船,然后继续白天钓鱼,晚上发呆。”反正她也有的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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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只渡自己,就不算真正的圆满之道了吗?”妙寂摇摇头,世上竟有如此迂腐不化的修士。
“我没有指摘你去干涉别人的道,你却偏要来干涉我的吗?”这人为何一定要自己从修小乘改为修大乘。妙寂皱眉。眼前之人眉目里透着一股宽仁之相,缘何要相逼于她这一小小修士。
难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少典有琴接触妙寂之后,也困惑于究竟是要劝她还俗才算功成,还是要让她体悟这世间大道才算开悟。毕竟最后三个昙儿得心念合一,想来应是后者,才能让她们心甘情愿。
“己身不渡,何以渡人?”
慈悲没有敌人,智慧不起烦恼。
妙寂承认,她只要有能自觉的智慧就行了。她的心没那么大。这世间的人又太多,一个个去渡,要渡到什么时候,累死累活不说,这世间多的是中山狼,别倒是渡得连自己的心都丢了。
“你既承认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道,为何又坚持对不同的人说一样的法?”
“你既体认需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法,又为何连自己的道都说不出来?”
两人针锋相对。
“我哪里说不出来?”四界修为第一的玄商君不甘被娘子如此鄙视。
“无非是普度众生罢了,天道无为亦无情,不干预才是最公平的。”妙寂一副你境界这么低,还是别跟我说话了吧的表情。
把少典有琴噎得够呛。
“哪怕世界都毁灭了,你有能力,却眼睁睁地看着它毁灭吗?哪怕,你自己也要死?”他们以前没有谈过这些,倒不如说都自觉地在回避这些问题,以便牵连出那些沉痛的往事。听妙寂这般说,有琴还是很是震惊。
“大家一起平等地面对死亡,我有什么好怕的?”妙寂疑惑于他的问题:“这么想想,我觉得还挺刺激的,毕竟我能和诸天神佛一同灭亡,岂不快哉?”
这倒像是她会说的话。所以归墟那次,就真的只是为了救自己吧……不能再想了,不然他怕真的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面对能言善辩的妙寂,玄商实在没有太多的办法。这人无欲无求,油盐不进。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他也想过,用琼宇真相来引诱于她,朝闻道,夕可死,她像是这样的“疯子”。但天道渺茫,他也未曾得见。难不成编个假的么,妙寂如此聪明,又怎么会上当。
“我没有错。若有一日我觉得我真的错了,我会及时改正,你不必担心。
你也没有错,不管你怎么选,那都是你自己的道。”
妙寂走到窗边,抬手剪了剪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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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公主,位高权重,依仗权柄,玩弄人心,终究还是识得了黎庶之苦。
坊间花魁娘子,夜夜笙歌,骗术卓绝,金钱美貌,只求秉烛夜游,其乐无穷,终究仍明了大自在并非蜉蝣享乐可得。
法觉庵里带发修行的修士妙寂,大道无情,唯愿青灯古佛,只待来日以有情道,换无情法,以大乘志,移小乘心。
此时,一阵镜花水月泛过,三个夜昙齐聚一堂。场面顿时有些尴尬,颇有些梦回缤纷馆的意思。
“有琴,她们是谁?”三位美娇娘同时发问,他这次恐怕至少要挨两顿打。
“你是怕被朝廷的追兵发现吗?这究竟是给本公主找了多少个替身啊?”
“哦,你难道就是和我相貌相似的公主?”琼娘打量着她,开始思忖自己的身世,莫非她是因为宫廷权斗才被发送到教坊司的。她的脑子里瞬间塞满了各式乡野传闻的宫闱秘辛。
“都说佛有三身,法身、报身、化身,真真是佛法无边。”妙寂眼睛都在放光。
听完她们的发言,少典有琴都沉默了。他家昙儿这脑回路是天上地上的独一份,真真不同凡响啊。
“呃,其实,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先试着闭上眼睛,摒除心中杂念。”般若浮生的秘诀就是心念。一念佛,一念魔。
三个夜昙虽然觉得有些蹊跷,有些怀疑,但好奇心胜过了一切,她们还是尝试着按少典有琴所说的做了。
片刻之后,妙寂睁开眼睛。少典有琴注意到,她的眼神已经变了。
“你的来意,我已明了。心念合一,则神魂合一;然神魂合一,尚需玄商神君做一件事。”
“什么事?”不知怎么的,妙寂悠远的声音竟莫名地让有琴有些心慌。
一阵光芒略过,他的清光剑竟然出现在眼前。他明明没有召唤自己的命剑。剑是妙寂的心念召出的。
“你选择吧,选择一个,杀了另外两个,然后夜昙就会回来。”妙寂是她们三人里最近大道的,她看着其他两人,面上无波,已是勘破“般若浮生”之阵。
“我不选。”我凭什么要选,我凭什么不能都要?有琴有些生气了。
“都想要,你不觉得太贪心了吗?”
便是贪心又如何?
“少典有琴,你不是说,我们都是她吗?那选谁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竟是无言以对。
不一样,自然是不一样,让他舍弃她的一分一毫,他都不愿意。
“般若浮生是假”,比丘尼妙寂如是说。“所以即使你杀了我们,我们也不是真的死了,但你能渡这般若浮生里所有备受苦厄的灵魂,岂不是很划算吗,这不就是你说的大道嘛!”妙寂循循善诱,似是誓要逼他杀妻证道。
“我这个当事人都不介意,你在犹豫什么?你若不肯杀我们,我们便会永远困在此处,这黄粱一梦永远不会醒来。”
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夫妻一心,你又凭什么自己就都做主了?就像你擅自做主去赴死一样。
原来他心里终究还是有怨的。
不是没有其他办法的,虽然这办法有些冒险,但算来把握也有八成。既然般若浮生一切为假,那他就是冒险一次又有何妨?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便是假的我也要让它变成真的。”这一刻,少典有琴强行催动神力,欲让花灵合一,他就只想让夜昙先回来,回来了再做其他计较。
我偏要与这般若浮生里指示的天道赌一把。
“你疯了,你不怕影响真实世界吗?”妙寂永远平静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你真的有把握吗?”
“那便是任性一回又如何呢?”
伴随着“妙寂”口中话语的改变,少典有琴知道,他的夜昙回来了。
般若浮生中神光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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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是“物是人非”,少典有琴仍躺在蓬莱降阙的榻上。
一切如常,如他所料,对外界没有影响。
如此便好。
不远处的几上,离光夜昙枕着手臂,背对着他,像是睡得香甜。
只是睡着了吗?他起身下榻,靠近她身边,捏了捏她脸上软肉。手感一如往昔,便放下心来。
此时,玄商君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流转的法力似乎与以往相比,又有精进。
他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看向离光夜昙,再顾不得怜惜她还在与周公下棋,拍拍她的肩将她唤醒。
离光夜昙一脸心虚,证明他猜想无误。
这本来就是神君的心劫。
那将夜昙劈成三瓣的劫雷本应是来劈他的。
却被离光夜昙虚晃一枪,联合司命、三清、青葵,把他骗得团团转。
玄商君的情劫是早就渡了,而且还买一赠一。只是渡劫的时间有点长,生生熬到双花复生成人。
“离光夜昙,骗我好玩吗?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有琴,你知道吗,将离未离之时,我在般若浮生看到了什么?”夜昙暗道不好,马上转移话题。
“什么?”
“是我们的另一个结局。”
“?”
“我看到你瞒着我,又去补归墟了。还让嘲风把你的尸体埋在月窝村,不让我知道,呜呜呜。”夜昙开始卖惨。
反正有琴一定会原谅她的。
果然,夜昙一哭,他有理却也变得没理了三分。有琴有些无措地把她抱在怀里哄:“那都是假的,不过昙儿,你以后可不准再吓我了。”
“好~”答应起来她一向爽快得很。
下次还敢。
少典有琴,你以为你是谁,不是放弃性命,就是放弃权位,你当真是富有四海吗,你真的以为自己有这么多东西可以一次次地放弃吗?
好在你终于明白什么是凡人的**,凡人的抗争,凡人的任性,凡人的感情。
便是知道注定失败,她离光夜昙也是要争一争的,不蒸馒头还争口气呢。偏就他少典有琴是个大傻子,总是委屈自己,成全那不相干的别人。
什么另一个结局,那都是她编的,夜昙把脸埋在有琴怀里,借此挡住脸上狡黠的笑容。
最后还是我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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