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界众生,只要是活物,就会有劫数。
“青葵公主该历命劫、情劫、欲劫三劫”,司命哗啦啦地翻着历代传承的命簿,得出了这个结论。
晚间的蓬莱降阙,灯火通明如白昼。
夜昙建议作个弊,譬如用“般若浮生”阵。
青葵又怎会是肯投机取巧的人,坚持一定要亲历劫数。
嘲风就像兽界那惧内的帝锥一般,完全支持自家王妃的决定,一口一个“葵儿说得是”。
“再说了,你这般若浮生阵究竟惹出过多少事,你这么快就忘啦。小姨子你要是下界历劫,怕是十成十投个鱼胎。毕竟只有鱼那短暂记忆才与小姨子你最是相配。”嘲风的话挑动着夜昙敏感的神经。
就在夜昙被狠狠戳中痛处,即将暴起时,青葵和有琴一边一个将她“镇压”了。
“昙儿乖,咱们不与恶煞一般计较。”有琴拉着她的手劝,然后给了嘲风一个“友善”的微笑。
“昙儿不气,不气啊”,青葵一边对着夜昙如沐春风,一边横下心对着自家夫君做起了“怒目金刚”。
夜昙和嘲风瞬间像两个泄了气的皮球。
大家充分交换了意见,第一次会议仍以无果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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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连日在蓬莱降阙的书房里不断翻找,想找个帮青葵安全渡劫的法子。
仙法是学了一堆,既安全又能让青葵认可的法子是一个都没找到。
夜昙随手翻到一本封皮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书。
——《离神诀》。
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莫不是游园惊梦,元神离体的修炼之法?
她好奇地翻看了一会儿。
切,原来是讲如何剔除仙骨,又如何修养恢复的法门。
夜昙又重新瞅了眼书的封皮,不见编纂者。莫不是,莫不是那传闻中的七仙女在剔骨后专门写的?
她一目十行,浮光掠影地翻阅完毕,却是瞥见不少朱笔批注的心得。
这心得倒是比正文还有趣,详详细细地把这法术的由来,缺陷,以及何处可以调整、转换的可能性都写上了。
但夜昙越看越觉得奇怪。这注者好狠的心,竟是将书中所录那些可能会残留些仙骨的剔骨之术,通通改成十成十能成功剔尽的。
把个剔骨的法子改来改去的,唯有那修养身体的法子倒是没什么改进。
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去出一本书啊,书名干脆就叫作《离心诀》,反正这些老神仙也都没有心。
不知怎的,夜昙竟然读出一股子决绝的味道。
许是那批注者的笔迹过于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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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仙女的故事很有名。
在夜昙眼里,七仙女很傻。
居然愿意为了一个随处可见的凡人,放弃一切生而为神的权利,剔除仙骨,修为尽失,堕入轮回。
这种话本子定是那失意文人的臆想,不足为道。
十岁出头的小夜昙在第一次听完这故事后,却罕见的失眠了。她在朝露殿的房梁上对着黑漆漆的屋顶发了半夜的呆。终于忍不住在下一个黎明到来之前,偷偷潜入日晞宫,像个小贼一样摸进青葵寝殿。
青葵的床又大又软,夜昙却偏生就硬要和青葵挤一床被子。
“明明身为玉帝和王母最宠爱的女儿,何不把董永召为天庭的驸马。”
青葵说,因为董永是凡人,所以七仙女必须变成凡人才能和他长相厮守。
“姐姐也是凡人,不照样可做神族的天妃吗?
“昙儿不是不愿意姐姐远嫁天界吗?”
“我看那些神仙的脑筋都不太灵光。我姐姐这么好,配他个区区神族那是绰绰有余的,他们真是占了大便宜,哼!”夜昙缩在青葵怀里愤愤。
“不过,做天妃到也不是没有好处,姐姐至少能长生不老,芳华永驻。只是……只是以后见姐姐一面,怕也是难如登天……”夜昙说着说着就有些落寞起来。
只是你这长生是永不停止的孤寂。而那呆子董永若是修炼成仙,将是长久的幸福。
怎可同日而语?
“傻昙儿……只要我们姐妹心在一处,天上人间又有何分别。”
“就不能都要吗?”
“傻昙儿,人怎么能如此贪心呢?别乱动,乖乖睡觉……”
“哦。”
“姐姐,我睡不着,你给我唱个曲……”
“好~”
哼,偏是我,就是“既要”,“又要”!
夜昙本以为全天下最大的傻瓜非离光青葵莫属。没想到,正如灵璞祖师所言,世间万物,阴阳相生,就连“大傻瓜”也都是无独有偶,而并非孤绝伶仃。
比如,她那傻瓜夫君。
夜昙撇了一下嘴,把《离神诀》原封不动地塞回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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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以后,天上的神仙会陆续下降到凡间,来监察世间的功过,陟罚臧否,把这一年的因果都了结了结。
腊月初七西斗星君下降,腊月初九,东斗星君、翊圣元帅和酆都大帝共临凡间。
近日也轮到她夫君了。
而独留下天妃一人,只怕有些不妥。
在天界,离光夜昙那些传奇事迹谁人不知。
有琴既有些担心她四处乱晃,惹出祸来;又怕她无聊寂寞,确实也不知该如何安排她。
那不如带她一起下界?
“哎呀,你就这么一时半刻都离不了我呀~凡间我都逛腻了~”夜昙嘴上说着腻歪话,心里着实美得冒泡。
天妃自告奋勇替夫君分担神职,要替神君巡查天界,听听众仙的年终述职。
消息很快传遍了天界。
虽然不是玄商神君莅临检查,但天妃威仪,亦不在神君之下,管事儿的神仙们都开始紧张了起来。
夜昙想的是,此番不仅能在众仙面前立立规矩,也要挑些他们的错处,攥些他们的把柄在手上;顺便捞上,哦不,是罚上几百万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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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司与诛仙台,一个伏法,一个枭首。
去雷霆司的路夜昙并不陌生。但这几步路却走得她感慨万千。
如今高台之上,倒是没有雷霆万钧劈啪作响了,也没有那冻煞人的万年寒冰。
到处都充满了和谐的,欢度年节的气氛。
“咦,那边又是何去处?”
“回天妃的话,此乃天狱,专门关押低等罪仙之处。”
昔年她来雷霆司,心思全在有琴身上,眼里哪还容得下其他。
“头前引路,咱们去看看。”
“这里专门关押犯了思凡罪过的神仙。”狱神皋陶一边揣度着这位天妃的心思,一边赔着笑脸为她引路。
夜昙突然想起来,从前她和帝岚绝在下界胡天胡地的那些日子。她曾玩心大起,拉着帝岚绝要访那九幽鬼蜮。
奈何桥附近住着对夫妇。女人是个藤妖,据说男人是个被革除神籍,剔除仙骨的罪仙。
夜昙有些震撼,看来她猜得对,神仙的脑筋的确不怎么聪明。
为爱下神坛,可敬可佩啊!
为了表示尊重,夜昙只是远远地透过窗户偷看。她看到榻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人,看不清面容。他胸口缠着的纱布上还有殷红的血迹,可以想象纱布包裹下的惨烈。
“他……被剔除仙骨多久了?”夜昙小声问帝岚绝。
“怕是有百余年了。藤妖是百年前定居此处的。”
百余年来,伤口依旧渗血。
抽骨之刑,却也难怪。
痴情之神,倒也难得。
夜昙盯着牢里空空的牢门,若有所思。
“想不到天界众仙竟如此守法……”居然连一个痴情种都没有啊!夜昙有种说不出的百感交集。不知是在恼恨神族的无情,还是该庆幸没有神仙再被棒打鸳鸯。
“天妃有所不知。这不开窍,死心眼的神仙,总还是有的,大约几百年会出那么一两个动了凡心的……”皋陶毕恭毕敬地汇报:“但是玄商神君接管了天界刑名事宜后,处置起来确实宽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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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初升之时,玄商君视察完毕,返回蓬莱降阙。
“有琴”,夜昙迫不及待冲出大门:“我的礼物呢?”
有琴带的是胭脂鹅脯。夜昙最喜欢吃这个。
飞池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夜昙盯着鹅脯,如饿虎扑食,眼睛都在发亮。
“要用晚膳了,只能尝几口啊……”有琴帮夜昙剥去包裹的桑皮纸,却也还不忘叮嘱她几句。
“哎呀,你放心,我都吃得下!”
晚膳时分,夜昙有意提起“七仙女”的话头。
“有琴有琴,我问你,真的有七仙女吗?”
有琴本以为昙儿会缠着问自己在人间有没有遇到什么趣事的,没想到她居然无缘无故问起这陈年旧事。
七仙女么,其实他也没见过。
不过上书囊教授四界历史,只怕是昙儿刚学到此处,故而有此一问。
“大约是有的罢。”
“那她真的自愿剔除仙骨,去做凡人了?”夜昙离开自己的椅子,啪嗒啪嗒跑过去,硬是要跟他挤一张椅子。
“据说是这样的。”
“据说?”
“只是个传说罢了。”
“也是啊,毕竟这天界史书还说地脉紫芝是灭世之花呢!”夜昙在他怀里噘嘴。
有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完了,她不该提这个事,搞得气氛有点沉重。
夜昙从他怀里逃脱,换了个姿势,蹲在他的椅子旁边,仰起头,看着自家夫君,扯着他的袖口又顺口编了个瞎话:“今日我代表你,去视察雷霆司、诛仙台各处公务,看到雷霆司还关押着好多犯了罪的神仙。”
“其中有个貌美心善小仙娥,她好可怜的!”
“天……”她本想编排说天帝狠戾无情,但话到嘴边又转了口风:“只因思念她在凡间的爱人,天天以泪洗面啊!雷霆司给她定下的罪名是思凡,不日就要行刑,被剔除仙骨,推入轮回井,真是太惨了,太惨了!”夜昙边说边摇头晃脑,又故技重施,偷偷用口水充作眼泪。
“到底什么是仙骨啊?”
这话题转换快得像飓风。玄商君还没有从“灭世之花”的沉痛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他家昙儿抛来一个充满向学之心的眼神。
自当满足她的好奇心。
摸摸她的脸颊,答曰:“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这打得什么机锋。
“仙骨就是……”这名词解释真的有些难度:“算是神仙体质的根本,没有仙骨,就不能长生不死,不能修炼法术,还容易生病,受伤……”
“天生的神也会有仙骨吗?”
“自然。”
“我觉得那七仙女真是傻,为了董永这个凡人,放弃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庚的机缘,但凡只是削除神籍还自罢了,还要日日忍受剔除仙骨带来的后遗症,那才真是不值。”
有琴却有别的看法:“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哦?”
“有些人虽身在蓬莱,却注定做不来逍遥神仙。”
那时候天帝打了你一掌,终是放我们离开。若是……
夜昙不敢想。
“对了,你说的那犯了事儿的小仙娥叫什么名字?”有琴想着问问清楚,之后审核刑名时,能赦便赦吧。
夜昙赶紧表示这点小事她会搞定的。
毕竟哪儿有什么剔仙骨的小仙娥。和人间的皇宫一样,这天庭里的大多数神仙都精明得很。
七仙女的故事么,夜昙想起书房里那本《离神诀》,偷笑,说不定还真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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