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华灯初上

冬至。

更深,无星无月。

寒风噬骨,两人两马在呼啸的北风中疾驰。至梁城连沙镇,忽遇大雪,鹅毛般的雪片裹挟着细密的黄沙,直往人和马的脸上扑。

边关小镇,多年来受大宛与邻国骞遽的战事波及,除了驻边的军队,便只有镇上的几座石屋有些人迹。

与外头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石屋内炭火十足,堪称天上人间。

角落的香炉里燃着沉香,烟云袅袅、香气悠怡,地上罗衣四落、靴鞋乱倒,依迹寻到床上,红帐微颤,帐中还时不时溢出几声暧昧的声响。

木门不太牢靠,猛地被一脚踹开,床上的响动戛然而止。

“冯将军。”来人声音清朗,语气冷肃。

冯闯辨出人声,一时惶恐,立马掀了被子埋盖了身旁的妓子,自己匆匆忙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边套裤子边往外蹦,不防踩着地上丝顺柔滑的肚兜,脚底一溜,半摔半跪到了江肇昀面前。

太丢人了!冯闯低着头,脸带着脖子根都已经红透了,慌张中还带着些诧异问:“平王殿下怎么来了?”照理说,江肇昀此时应该在燎城驻守、不该在梁城啊!?

江肇昀带上门之后便伫在门边,并不再往里冒进。面对眼前人的狼狈,他似笑非笑,只道:“抱歉,打扰冯将军了。”

此屋虽暖,但青色外氅上的雪尚未化尽,平白给江肇昀添上了几分阴寒的气息。

赤膊的冯闯抹了抹前额渗出的汗,更低伏下来,扯着嗓子高喊:“不打扰!属下听凭殿下吩咐!”

“今日不是来找你的。”江肇昀立得板正,居高临下看着冯闯,神情淡漠。

“呃……?”冯闯惊愕地仰起了头,殿下难不成是来找濛濛的?

他顺着江肇昀的视线望去,确是内室的方向没错。

不一会儿,濛濛披了纱衣,兰花指一翘,仅用中指和拇指指尖提了裤腰,扭着胯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嘴里还在埋怨:“冯将军怎的错穿了奴家的底裤呀?!”

冯闯不敢搭话,只见江肇昀倏然皱眉、偏开了原先的视线,道:“烟雨来信了。”

濛濛顿时收敛了轻浮的笑意。无须江肇昀多言,她便无情地把方才还你侬我侬的恩客撂下,跟了江肇昀去了另一间空屋。

江肇昀的随从青枫将自己的外氅给了濛濛,濛濛自己又将松垮的裤腰打了个结,总算能让江肇昀直视了。

但江肇昀并不看她,倚墙而立,随手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视线低着,也不知是在看玉还是看地。

濛濛立在桌边,正色道:“敢问殿下,妹妹说什么了?”

她和烟雨是二十多年前在战火中失去家人的一对姐妹,得江肇昀生母萧茹救下抚养,萧茹薨逝后,便做了江肇昀的暗卫,效忠于他。

江肇昀停下手中的动作,略掀了掀眼皮,沉声道:“大宛天机阁与骞遽竞圣堂是否有关尚不可知。但开年正月十五,天机阁将在颠城集会,阁主与大宛十六城的诸位七级密使皆会到场。”

“那殿下可是要遣属下回颠城协助烟雨?”

江肇昀摇头,“本王已经打算提前回颠城,阁主会由本王亲自去查。来找你,是因为骞遽那边也来消息了,国主的择储条件是:得本王项上人头者立为储君。”

“这……”濛濛只觉得不可思议,“骞遽人竟要取殿下首级?”

“是啊,不自量力,”江肇昀忽而低笑一声,仿佛方才讲的就是个笑话。

他往前走了两步,任由烛光将他端正的影子打在墙上,“如若不是父皇不允,三年前千城关一役,本王就踏平骞遽了。”

往事不可谏。

“只是骞遽九亲王厉竞确实有些手段,他手下的竞圣堂也是个祸患。本王想了许久,还是派你再去骞遽盯着那群强盗比较合适,你意下如何?”

家破人亡之仇,不共戴天,濛濛也恨极了骞遽人,毫不迟疑地应下:“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是还请殿下帮忙照顾好妹妹。”

“嗯,你不必担心烟雨,本王和青枫这也就回颠城了。”

……

上元。

入夜,明月逐人来。

大宛的国都颠城灯火尽染、火树银花。宝马、雕车、佳人……将大街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红飞翠舞间,一位公子尤其显眼:他身着一袭月白色山河纹云袖袍,隐隐可见腰间一根银白色的细带,头上如瀑的青丝用玉簪半束,风轻一拂,白衣上的鸦青色微微飘动,显出一种遗世独立、翩然于尘的气质。

“公子好生俊朗,能收下小女的花灯吗?”

“多谢,不能。”

“公子,小女这盏花灯是费了好些心力亲手做的,公子可愿收下?”

“不愿,谢谢。”

“公子,我父亲是大学士黄正,想必公子有所耳闻,就收下我的花灯吧?”

“谢过,不收。” ……

江肇昀本在路上行得好好的,瞬时被围了个严实。

而他本来还能恪守礼仪、面无表情地道声谢,终于在发现自己连行进都有困难之时,吼了一声:“滚!”

周围的女子们骂骂咧咧散开去,他松了一口气,提手一挥便展开折扇挡住了脸,加疾脚步前行。

“云公子你慢些呀!”好不容易回到主子身边的青枫好意提醒。毕竟前头这位爷功夫了得,瞧这在人群中肆意穿梭的模样,倒是更惹人注目了。

江肇昀陡然停住,折扇已经不敢放下了。千军万马他都没怕过,眼下却心有余悸,“这大庭广众之下……颠城女子何时这么开放了?”

青枫一脸茫然,“小的头一回来颠城,小的不知道。”

“我不是让你打听情况了么?”

青枫委屈,明明这位爷自己才是颠城土著,也不过驻边西北五年。

“小的打听过的,这颠城的上元夜啊,有男子为心爱的女子买花灯的习俗,也有女子给爱慕的男子送花灯的习俗。若是两情相悦的,还要一起去那清河放花灯呢!主子看这路上其他人不都好好的么?”

意思大约就是:谁让你自己长得招蜂引蝶?

“算了,跟紧我。”江肇昀说完,又要疾行。

“诶~!”青枫应。

而话音未落,只见一抹湖蓝色一头扎进江肇昀怀里,青枫暗叹:这颠城的民风,确实比西北开放不少。

“抱歉抱歉……!”逆人流而行的高慬鸢退开一小步,并未计较自己方才被对方本能地抱了个满怀,只顾着道歉,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才惊为天人。

其实江肇昀的面色并不好看,双眉微蹙,眼底冰冷,紧闭的双唇下不知是否咬牙切齿。

只是高慬鸢看着那丹凤桃花的眼形,万分难得的不显轻佻,而往下是挺直的鼻梁,不多一折、不多一翘,任谁看都是鬼斧神工的雕划。

她舔着自己的嘴唇,想:要是那嘴角再稍稍扬上一些……

不待她想象够,那双薄唇打开了,音沉、而不低,声醇、而不哑,清冽如玉,就是语气不很温和:“姑娘看够了吗?”

高慬鸢一怔,视线向上,又撞上了男子黑邃幽深的目光。

看来这人的脾气也“不同凡响”呢,她莞尔一笑,杏眸微弯,眼里映了花灯摇曳的光,明亮闪烁。

她这人一向不喜拐弯抹角,直接调侃道:“公子若是能笑一下,我就看够了。”

江肇昀却笑不出来,紧抿的双唇像是冻住了似的。

他身后的青枫倒是忍不住想笑,眼前的姑娘身形修长,湖蓝色的披风下缘印了祥云图案,边上一圈白色的绒毛并未让她看起来臃肿,反而衬得人肤若凝脂、似玉生香,可比刚才那些个拼命贴上来送花灯的好看多了。

主子能被这般美人调戏,一点也不亏啊!

“罢了。”兴许是从未与女子这般长时间的对视,江肇昀心神微动,不过语气漠然,很快便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他自摇了摇头,摒弃了杂念。本就还有正事,后头又有不少人涌过来,他不能再堵在路中央了。

青枫迈出两步就看见了落在地上的折扇,急忙唤:“云公子!”

然而江肇昀已经往旁边,甩了一下袖子,负手疾行,头也不回地喊了声:“跟上!”

花灯莹莹,人头攒动。

清河桥上拥满了等着看游船表演的人。而清河边,成双成对的男女在阶边排队,准备将花灯放下河。自然,也有武林中人直接秀起轻功,飞身下河,换来周遭一片喝彩。

“没迟吧?”江肇昀神色凛然,问身旁的青枫。

“不迟。”青枫正色答。

江肇昀放心了。

他难得欣赏起风景,眼前的清河与五年前无异,甚至是十年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并无表演,他也不知晓放花灯应是要男女同行,只是会牵着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弟弟,看母亲一个人将花灯放下河。

不经意间,他瞥见青枫身前站着的一抹湖蓝色,而这抹湖蓝色回头张望,恰好与他的视线相触。

他只是愣了一瞬,还以为方才的女子怎么行路速度那么快都赶在他前头来河边了?而看清后才发现,原来只是衣裳和发饰重了,看着有些相似罢了。

高愉鹭本来还愁手中的花灯要送不掉了,这下满心欢喜地叫了一声:“公子~”声音柔得像是能挤出水来。

这矫揉造作的女声,倒是听得青枫一颤,鸡皮疙瘩都要落满地了。

他知道女子叫的公子肯定不是他,但是叫他主子又如何?刚才投怀送抱的姑娘可比她好看,主子还不是冷冰冰的?

当然,高愉鹭不可能知道那些。眼下的公子玉树临风,怕是世间少有,她怎么样也要加把劲、试试把这花灯送出去了吧?

绕过碍事的青枫,她走近江肇昀,捏着嗓子道:“小女高氏,公子可愿意帮小女放这一盏花灯?”

江肇昀还未出声,仗着只有十岁、不会被大人怪罪的高惜鹭已经拿过姐姐的花灯递了过去,说:“哥哥,就帮我姐姐放一下吧~她可是丞相府的大小姐。”

“抱歉。”江肇昀微垂眸,只朝小姑娘看了一眼,便立刻收敛了目光,淡漠地转过头,望向粼粼的河面。

青枫听见“丞相府”三个字,心里唏嘘。

江肇昀旁若无人,心无旁骛。他的夜视力本就不错,而今夜灯火通明,他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入了河对岸的另一个女子眼中。

是她,这才是方才的湖蓝色。她倒是走得也不慢。哦,还拿着他的扇子,半遮着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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