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林天和他的队友很快被一个警察叫走,听对话是过来帮忙开手铐的。

我没主动搭话,寒暄也不在计划内,只是想来的点头示意也被他的工作安排截断。

其实也没多遗憾的,就像当初我没去参加陈毅的葬礼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走出警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城市的轮廓在霓虹灯光里模糊了线条。

我慢慢走着,相伴的只有我的影子,很久之前就是这样。

路边有卖糖葫芦的,我左挑右选了好一会儿,惹得老爷爷都喊我“闺女”催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手扯下一根付了钱。

有的事千挑万选终究只能随便取舍,想选的选不来,想留的留不住,我早就该懂了的。

糖葫芦酸的是鼻腔,糖块齁甜的是喉口,味道比印象里的相差甚远,我却还是坚持把它吃完。

打开家里的灯,我换了鞋就往沙发一躺。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我收回怔怔看天花板的目光,拿出手机,是个陌生号码。

我愣了愣,顿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路…小姐。”

话筒里的声音浑厚带了点东北口音,听起来很耳熟。

我突然记起陈毅在带我去过营地后,牵着我的手走在街上跟稍微有些脸盲的我介绍自己队友的特点。

说到林天时,我率先表态说林天我认得出来。

陈毅笑了笑,捏了捏我的手心,好整以暇问:“怎么认出来的?”

我笑着说:“林天说话特别有特色,声色浑厚,口音有点东北味。”

陈毅也笑,“是啊,队里都说他说话像熊大。”

我惊奇地瞪眼,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难怪那么熟,你这么说还真是。”

回忆在听筒里的重复声里戛然而止。

“林天。”我吸了一口气,叫出他的名字。

“你听得出我?”

林天惊讶片刻,随即笑道:“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

听到林天这句话,我愣了愣,他知道我不会忘记的,却还是问了,明知过问里是不难察觉的讽刺。

到底是陈毅的好兄弟,我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终究选择了沉默。

“听说你今天救了个孩子?”林天似乎不在意我的回应,很快提了另一个话题。

“嗯。”

林天说:“听说拼命上去救的?”

我抿嘴,“没那么夸张。”

那边笑了一声,极为短促。

“人家车主把你的英雄伟绩说的天花乱坠的,你也不用谦虚。”

我没说话了。

沉默顺着电流声渗入。

林天忽地开口:“路漫漫,你还记得你当初救人的事吗?”

陈毅为我哭的那次,我怎么会忘记。

我不答反问:“怎么了?”

林天笑,语气随意起来,像是熟人的谈天,“陈毅那小子比我小,私底下都是喊我哥,按辈分我不该喊你嫂子的。”

林天说的事我是知道的,我曾经也问过陈毅,陈毅浅笑说林天有些顽童气质,喜欢占仗着长辈的身份占便宜,喊嫂子是想自己年轻几岁。

“陈毅估计跟你说我倚老卖老之类的,”林天笑,无奈又纵容,“这还真不是。”

或许是预感他有什么话要说,我小心地呼吸着,轻声问:“那是为什么?”

那边没有立刻回答,又是一段静默。

林天再开口时话语简单却似乎字斟句酌,“因为陈毅说你说自己你是军属,风雨共度,苦难同当的。”

风雨共度,苦难同当。

是我对陈毅说过的,放在如今却显尽讽刺。

我在确定陈毅死亡之后,没有再看他一眼,没有参加他的葬礼,没有再在幼儿园工作,没有再见过与陈毅有关的任何人。

表现出来的自私冷漠,就连母亲曾经也惊叹过。

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了忘了,更别提我。

可没人知道,我从没有忘。

我从没想过要忘记陈毅,所以我没有退房,依旧住在那间陈旧的公寓。

在每个焦灼难眠的夜晚,我躺在和陈毅曾经翻云覆雨的床上,却因为闻不到他的气息而心慌。

我没有丢到陈毅给我买的节日礼物或者我给他买的书,做的围巾。

我从没有想过要忘记他。

没人理解我当初冷漠的做法,我自己也是不知道的,或许是难以面对也许是愤怒陈毅的失信,或者是其他……

“你还想说什么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冷淡淡的语调。

林天沉下语气,他说:“之前帮陈毅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些他准备给你的东西,你还要不要?”

“还有陈毅这些年立了挺多功,”林天顿了片刻,叹气,“听他打算是想等时机成熟点跟你求婚的。”

我是第二天去消防队取得陈毅给我的东西。

消防员虽然更新换代得快,但我还是见到不少的曾经一起起哄叫我嫂子,对我分外热情的人。

他们如今见到我,大概是听林天说了,脸上没意外的神色,但大多是复杂难言表情。

年轻气盛的直接对我露出愤愤的表情。

陈毅给我的东西被林天放在一个塑料箱子里,箱子上布了灰。

我抱了抱箱子,不算重,自己慢慢搬起来。

林天什么话也没说,黝黑的脸有些烦躁的情绪。

想起什么,我折身问他:“我能知道时机成熟是什么意思吗?”

林天皱着眉,撑了撑制服上的褶皱,看了我许久。

他倚着墙,“之前七局有人就有提他去大队的意思,陈毅一直没答应。咱们中队做的是救火抢险的事儿,大队主要管防火之类的,他想干擅长的,便想等适合的时候进了支队再跟你求婚。”

末了,林天叹了口气,“其实快了。”

我愣愣地听着,一阵醍醐灌顶,突然明白陈毅和母亲说了什么才让她没那么排斥。

等我即将离开办公室门的时候,身后又传来林天的声音,“你真的是陈毅说的那样吗?还是在骗他。”

我停下脚步,苦涩的滋味梗在我的喉咙,想说却说不出的感觉。

最终,我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不会骗陈毅。”

天暗下来的时候,我打开床头的灯,开始拿出箱子里的东西。

品牌的护手霜是我念叨很久的,气味是我喜欢的茉莉。

笑脸盈盈的HelloKitty娃娃是我计划跟他一起涂鸦的,还没有上色。

……

拿出一样东西,对应着一段回忆,我很欣喜自己原来还保留了如此多细节。

压在箱底下的是两枚戒指和一套裙子。

银色的戒指款式简约大方,灯光下泛着茫光。

我把戒指迎着光看内侧,男式戒指的内侧隐约可见一个英文字母

——serendipity

指腹轻摩挲过字母的沟壑时,我笑了,我想起和陈毅看过的电影,也是这个词。

这个词是我考四六级没接触过的词汇,它是陈毅教会我的。

陈毅告诉我它的意思很美,意思的翻译有很多,但他最喜欢的是不期而遇的美好。

我还记得那晚电视机的微光打在陈毅的脸上,他侧头看我,昏昧的灯光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贴近我的耳边,含着温情说:“You are my serendipity.”

而那件白纱下摆设计的连衣裙,是我之前在橱柜里就多看了一眼的裙子,因为昂贵,我没有表露自己的想买的意愿。

没想到陈毅还是看出来了,就像当初那支糖葫芦一样。

最后的是一封信,我拿着信坐在书桌旁,信纸上的字迹在台灯的铺陈里,映入眼底。

这一晚,很意外的,我难得好眠,是我这些年以来屈指可数的不用靠安眠药就能入睡的夜晚。

梦境也不再是火舌四燎,而是很多年前陈毅拉着我于天气晴朗的秋末里,在路边金黄的银杏树下散步的场景,暖暖的阳光落在身上,蕴含了值得永生铭记的美好。

交接完最后的工作,我走在寒风凛冽的公路边,跟母亲打了电话。

难得跟母亲在电话里聊了好久,听她絮叨也不打断。

眼见目的地快到了,我说了我有事要忙,最后,像每个体贴孝顺的子女一样提醒她注意身体。

深蓝色的夜幕下,海的浪潮声格外清晰,近岸的海域染了灯光,漆黑浩瀚里有星点闪烁,像是遗落在人间的星空。

我打着手机手电筒,提着长长的棉服下摆走到海边。

海浪汹涌澎湃,蕴了水汽的风拂过来,我似复苏过来的打了个激灵。

我坐在岸边的石头上,远远眺望这片海。

想起什么,我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里陈毅的对话框。

陈毅去世后,我一直保持着跟他的联络,像我们恋爱的时候。

以前,他常常因为任务来不及及时回我,所以这次两年的不回复,我也习惯了。

我点开从电脑上拷贝下来的聊天记录备份文件,看自己都给他发了什么傻话。

——陈毅,我今天看见公交车上的安全锤也想到了你,橙色是你,火焰是你,我看的的世界都是你的影子,可是陈毅。你到底在哪里?。

——陈毅,我今天又痛经了,痛得我哭了,回想起来,我好久都没哭过了。

——陈毅,我今天看了一本书,就是看不太懂,你给我讲讲呗。

——陈毅,陈毅,呼叫陈毅。

——陈毅,我今天发烧了,都起不来买药,我会不会病死啊……死了,好像也挺好。算了,死在出租房里会给房东添麻烦,还是算了。

——陈毅,今天该你休假了,我今天拿了奖金,想吃火锅了,这次我请你怎么样?

……

——陈毅,我今天被组长骂了,可明明不是我的错……

——陈毅,我感觉我有点不正常,可能会影响小朋友,我要辞职了。

——陈毅,今晚星星好多,长了花的星球是哪一颗?

——陈毅,你失信了,说好的永远守护我呢?

——陈毅,你给我撑住了,我要看到你好好出来,你说过的你会一直都在的。

——我:哼。

——陈毅:为了不给消防员叔叔添加麻烦,你还是消了这心思。

——我:我能帮忙一起做吗?好久都没自己动手了。

——陈毅:今天买了排骨,回来我做给你吃。

……

目光落在与陈毅的最后一段对话上时,我的目光一滞,想起刚和陈毅在一起时,某天心血来潮地想给陈毅做饭,结果等油烧红的时间没把握住,锅里起了大火,我当时直接被吓懵,还是陈毅眼疾手快地拿过锅盖盖灭了火。

在他一言不发地看我时,我讪讪夸他反应敏捷。

陈毅气笑了,回我一句,“术业有专攻。”

之后,我炒的菜不好吃,虽然陈毅能面不改色地吃下所有,我到底心疼他,就没怎么下过厨。

我回过神,点开输入框,敲敲打打地给陈毅发信息,思绪卡顿时就眺望星海,拾起思绪又开始动手。

发完信息后,我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钻戒,给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戴上。

戒指的尺寸很合适。

不过陈毅的那枚戴在中指都有些大,我想等下得握紧拳头。

我脱下外面的棉服,放在石头上。

沉静的海域上飘来渺茫的浪声,仿佛归途的指引,我缓慢又坚定地往前走,唇角含了笑。

温暖的潮湿漫过我的脚背、脚踝,打湿我白色的裙摆。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我无限陷入这片柔软的星空。

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画面,是主席台上被通报批评的桀骜少年,而后是空旷公交车厢里,后排靠窗的戴了口罩的冷戾少年。

一切还未来得及看清,一个巨大的浪花盖过,静悄悄的沉没里,我仿佛穿越了一场斑斓又盛大的梦境,回到和他再见的原点。

窗格的光落了他一身,他轻抬眼睑,点漆的眸缀了亮色,纳入我模糊的剪影。

有低磁的声音落下,似乎含了笑意,如涤荡于春风里的青柳,拂过耳廓。

“路漫漫…其修远兮?”

*

海浪层层覆下,波澜之外是万籁俱寂。

星球瑰丽,拂晓黎明,有人正在启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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