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正式开拍，孟醒立即丢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考，专注地把自己沉浸在上官婉儿这个角色里。

她的眼神跟着正踱步吟诗的闻柏，亦步亦趋。

“欲知陪赏处，空外有飞烟。”闻柏念完最后一句，按着设计好的动作，潇洒地转了个身面对武皇。

却意外撞进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睛。

几清雅几分俏丽，还有一分妩媚风情。

那是一个女生对异性的好奇与探索，钦佩与欣赏。

明明清纯无比却意外有些撩拨的意味。

状似无辜地闯入人的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再轻飘飘说句打扰，然后抽身退步。

握不住，抓不牢，直扰得心乱如麻，难解难分。

“好，卡！”

闻柏陡然回神。

糟……

看上官婉儿的眼神明明应该一扫而过，结果自己愣神的时间太长了……

大约是耽误了整体拍摄效果……

“不好意思，我……”

“太棒了太棒了！你俩这个对视，真的有种造化命定的感觉！”编剧张说上前几步，激动地一手拉着孟醒，一手拽过闻柏，凑到监视器前看回放。

其实编剧可以不用盯现场的，但张悦显然是活力满满的那种，从开机就一直鞠躬尽瘁。

“啧啧……”张说十分感叹，“简直是一顾惊鸿、一眼心动、一面情钟啊！”

“我天，这个眼神真的……”执行制片华池也在，正双手握拳抵着脸颊，沉浸在上官婉儿与宋之问初见的眼神交汇一刹那。

孟醒也很意外，照理说，闻柏那边应该不会专门设定对自己的反应吧？

更何况他怎么知道能对接上那个眼神？

孟醒疑惑地看向身边的闻柏。

平滑的侧脸线条和垂下的眼眸，明明该是温和的俯视角度，却因为他的端肃认真，仍然是一副疏离的样子。

仿佛低头看的不是显示器里的他自己，一派冷淡漠然。

只有抿成一线的薄唇，才显出他情绪上有些波动。

“我想把你俩这个对视的镜头再拍个近景特写，双机位拍，小闻、小孟你们觉得呢？”高导作为一个中年老男人，还是比张说华池两个小姑娘稳重淡定。

不过也能从他翘起的嘴角看出，高昇对这个镜头很满意。

闻柏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孟醒拉着裙摆走回原位，阖上眼睛。

听到“开机”的声音陡然抬眸。

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配上眼尾双眼皮上的泪痣，清俊而不清冷，素雅而不素净。

眸光熠熠如月照花林，灵性倩俏，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风流轻逸，明澈绝俗。

只一双眼睛，就给人既雅且媚的微妙感，把干净清纯的少女风格与世俗烟火的荷尔蒙魅力完美糅合。

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却没有一丁点低俗的念头。

这绝不是整容能达到的天生丽质，哪怕是一向有着‘娱乐圈造星厂’的JY也培养不出这样的神态。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具备了在聚光灯下生存的能力。

闻柏还以为，刚刚仅仅是为她突如其来的眼波流转所惊艳。

所以拿不准自己还能不能找到刚才的感觉。

事实证明，他能。

不是因为他演技多好，而是宋之问能被孟醒……被上官婉儿肆无忌惮毫无阻拦地勾出来。

闻柏意外地发现。

在孟醒面前，他能瞬间变成宋之问。

跟导演聊了几天的分析、揣摩，都不如她一个眼神——

他在刹那之间彻悟。

宋之问侵略又克制的气质。

那种犹如积年雪川下深埋着岩浆烈焰的冰火交错。

他甚至能感受到，往后宋之问那种掌控天下、运筹帷幄的安然自若，也与今天最初的这个眼神一脉相承。

闻柏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经年累月的拍戏经验。

只能靠天分和为数不多的共情去想象表演。

他像一把弓，成仁还是封神，全看和他演对手戏的人，能不能拉开他的表演张力。

从前的席溪做到了，现在的孟醒也做到了。

“欸！”

“嗯？”正在折演员椅、准备收工的孟醒扭头看过去。

闻柏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你……要走吗？”

“对啊，我的戏份拍完了。”孟醒眨眨眼睛，“还有什么事么？”

闻柏稍显不自在地顺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灌了一口，“那什么……你今天……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啊？”孟醒被他怪兮兮的言谈举止弄得一头雾水，一时片刻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然后她稍加思索就懂了。

“不是我用那种眼神看你，是上官婉儿用那种眼神在看宋之问。”

果然不出我所料！

就知道是深入了角色……

闻柏暗暗自得，但这种满足感过后却隐约有些莫名其妙的落寞。

别人的轻而易举，自己却做不到。

“麟趾殿应制不是宋之问的高光操作嘛……上官婉儿作为称量天下的才女，又是武皇身边的高级秘书，从政治、文学两重层面看待一鸣惊人的人才，我觉得应该是那种……唔……”

孟醒觉得一时半会也说不完，干脆把折叠好的椅子重新放下展开。

“对一个人产生莫大兴致的感觉。”

闻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微微一锁眉，“‘称量天下’是什么？”

这个不在剧本里，算是孟醒自己应用于体会角色而储备的附加知识。

孟醒坐下和闻柏聊起来。

“‘龙门夺袍’那场戏里，不是有上官婉儿品评群臣诗文的陈述么，那个叫‘称量天下士’……”

孟醒边说边拧保温杯，可能是因为一早倒了热水，现在温度降低，水汽收缩，和杯子外形成压力差的缘故，她拧了几下都没能成功。

一只白皙宽阔的手掌伸到她面前，四指朝掌心弯了两下。

孟醒把保温杯递过去，也没见闻柏怎么用力，就将盖子一下子拧松。

“谢……”孟醒刚想道个谢，就被闻柏一句话噎在当场。

“你好弱啊。”

孟醒突然就不想给他讲故事了。

“欸，你还没说完吧……”闻柏毫无知觉地催促，“烂尾会遭雷劈。”

这种玩笑从他冷淡的语气中说出来，简直跟威胁没什么两样。

“有野史传说，上官婉儿出生前夜，她母亲梦见有神人给了自己一杆秤。寓意……”

“上官婉儿是天秤座？”闻柏猜测，自觉合情合理。

孟醒：“……”

突然觉得槽多无口。

“哎呀~~~在聊什么呢？”

随着糯声糯气撒娇般的甜腻声音，徐夏晴迈着优雅的步子来到演员休息区。

那种无知少女卖萌撒娇的偶像剧语气词，从一位五十二岁的女性嘴里吐出，的确很一言难尽。

哪怕徐夏晴保养得当、颜值底子还在，也实实在在把人膈应得不清。

“晴姐。”膈应归膈应，前辈毕竟还是前辈，孟醒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徐夏晴很随意地“嗯”了一声，就轻快地三两步闪到闻柏身边。

她贴得非常近，像是不知道什么叫社交距离一样黏上闻柏，密密切切地私语，毫不关心周围多少人眼睁睁看着。

孟醒就看着闻柏那张面无表情地俊脸一秒内笼上了层黑烟。

“没聊什么。”闻柏本就是个偏冷的人，拉下脸之后更加不近人情，“你不是要走吗？”

“哦……啊？”孟醒正幸灾乐祸看闻柏甩不得、碰不得、躲不得吃瘪呢，突然就听他调转枪口冲自己来了。

闻柏上前单手拎起孟醒的演员折叠椅，“走吧！”

“哥！你后面还有戏呢……”贡祝傻乎乎就凑上来好心提醒，还要接过闻柏手里的折叠椅，“我送孟姐就好！”

“噗……”孟醒刚笑出个清辅音，就被闻柏威严十足的丹凤眼瞥得憋了回去。

也不知道BD是从哪里淘换了贡祝这么个过情人节能直接塞钱的实诚孩子，来给闻柏当助理。

“喂，收一收你那满脸猥琐……”闻柏气鼓鼓地用手里的折叠椅轻轻戳了孟醒一下，“都笑一路了，有完没完？”

“哈哈哈哈哈……”快到停车场的这段路上，孟醒终于能放开了放肆，“她那么黏你，你们俩以前认识？”

“不是。”闻柏言简意赅。

“那你够招人喜欢的呀！”孟醒伸手把折叠椅接过来，“到了，谢谢。放心吧，你在剧组深受女演员欢迎的事情，我不会跟溪哥说的……”

一句话，仿佛触碰了闻柏的逆鳞。

他眼皮猛地撩起，直直盯着孟醒，眼神锋利得跟刀子似的，像是要在孟醒身上戳两个洞来泄愤一样。

孟醒一脸茫然。

“我们完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闻柏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扬长而去。

啊？

完了？

什么意思？

明明上次见他，他还对席溪视若珍宝，圈得牢牢的。

怎么现在就……

如果是因为文立巍的事情，那就太不值得了。

孟醒后来私底下去查过，开机宴那次是他们在席溪酒里下了药，所以他才会昏昏沉沉被带走。

这个事情难道没有说开、没有讲清楚吗？

虽然孟醒和闻柏在合作《石渠宝笈》之前没见过几次面，还基本都是不欢而散……连排位赛排到他的那局都输了。

但孟醒还是觉得，闻柏不至于是那种洁癖到不通情理地步的人。

夕阳金黄色的光辉斜斜地洒进来，温暖而柔和，孟醒望着闻柏逐渐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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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chapter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