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如春晓,面如满月,杏眼柳眉。
这是编剧给上官婉儿的定位。
闻柏觉得孟醒几乎就是照着上官婉儿来长得。
不是流行趋势里那种巴掌脸、狐狸眼,她身上有一种独一无二的风雅俊逸,极具辨识度,几乎可以称得上过目难忘。
孟醒的气质是他从没见过的,不同于厉勤肖艾青她们那种女明星,有着千万粉丝前簇后拥捧起来的高贵冷艳;也不是何美琪华谊文那种富二代,有着肆无忌惮用金钱权势堆出来的矜骄傲慢。
一直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不过现在,他找到了答案。
大概是舒哥形容过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譬如孟醒现在,正声情并茂引经据典给闻柏科普的样子。
“刘禹锡是武则天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时期的文人、政治家,他和柳宗元主张改革,触动了保守贵族的利益,被一路贬到朗州偏远地区做司马,在外流离十年后才回到长安。”
“他写了一首诗,题为《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元和十年’就相当于现在的二零二一年,是纪年的一种方式,‘自朗州至京’是说从朗州回到当时的京城长安,‘戏赠看花诸君子’就有点讽刺的味道了,表面是说我跟看花的各位‘君子’开个玩笑,其实这首七绝里满满都是讥讽。”
“七绝是什么?”闻柏从那次参与写本后,基本已经进入乖学生模式,对孟醒疑无不问。
“额……”孟醒恨不得从初中基础给他补习,努力用最简便的语言解释古典文献的词汇,“一般来说,四句话的叫绝句,八句的叫律诗。一句话里有五个字叫五言,七个字叫七言……比如李白的《静夜思》就属于五言绝句,简称五绝。”
“好乱,为什么不是五句话叫五言,七句话叫七言……”闻柏皱了皱眉,显然在努力默记这个常识。
孟醒卡了卡,毫不生硬的转移话题,“刘禹锡那首诗是这么写的: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按字面意思是说,桃花开了之后来玄都观看花的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这么多桃花都是我刘禹锡离开长安之后才种的。”
闻柏薄唇一勾,配上一双炯然的丹凤眼,显得轻蔑孤高,语气中也是不加掩饰的尖刻讥讽,“络绎不绝的看花人,不过是对‘新桃’的趋炎附势而已。”
孟醒一怔,看着闻柏的神情也有点惊喜。
她完全没想到这个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文化、连七绝都不知道的大男孩,居然对于诗歌里的含蓄蕴藉掌握得这么精准。
“是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孟醒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搭在桌上,食指一下下有节奏地叩打着台面,随着她的感慨有两朵鲜艳柔嫩的桃花款然飘下,正落在她手边。
闻柏突然就懂了,宋之问为什么对她钟情一生。
惊才绝艳,风华绝代,这样的上官婉儿怎么会不让人念念不忘?
闻柏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眼底浮起的兴致和欣赏正渐渐破冰而出。
“结果因为这首诗,刘禹锡得罪了当时掌权的武元衡,于是又被贬了……”孟醒摊了摊手,又是无奈又是敬佩,“又是十年,再被召回的时候,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从第一次贬谪到回到政治中心,前前后后经历了二十三年……跟你年龄一样了。”
“我二十四。”闻柏纠正她。
“按周岁算。”孟醒无语,“还想不想听?”
“你说。”
“二十三年的贬谪生涯不可谓不凄苦,但他《再游玄都观》,却是这么说的: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酷啊!”闻柏感叹,赞许溢于言表,“前度刘郎今又来……太带感了!”
一双杏眸里满是憧憬和向往,孟醒摇头笑笑,“二十几年的巴山楚水、颠沛流离,最后武元衡树倒猢狲散,当初的门庭若市、满观桃花,现而今只剩下野草纵横……五十多岁的刘禹锡又是畅达又是感慨,站在空无一人的荒凉里,把二十三年的苦闷一吐而尽,说我回来了。”
“很刚。”
“是啊,他的诗文很多都是这样,读起来讲出来特别畅快。”虽然闻柏的形容很下里巴人,但孟醒深以为然。
对于刘禹锡这样,能写出‘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天地肃清堪四望,为君扶病上高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些格调高昂、简练爽利,激人振奋的奔腾活力和乐观精神的诗人……
的确是“刚”。
闻柏,也许是有些灵性的吧……
“不过这好像和宋之问不一样吧。”闻柏皱了皱眉,一双丹凤眼里满是因认真思考而闪烁的流光,“宋之问在上官婉儿死后,再一次见到并蒂玉兰,我觉得他的情绪应该是跟刘禹锡不一样的。”
孟醒点点头,“虽然宋之问从来没有得到过上官婉儿,但婉儿是他一生最难割舍的羁绊,这个人被李隆基杀了,而他又见到玉兰花,还是和三十多年前一样的并蒂花,应该物是人非那种莫大的悲伤。”
“那导演是引用错了,他并不理解这首诗的含义吧。”
孟醒扶额。
大哥,您能小点声么?
这么尴尬丢脸的事情,您这么大张旗鼓、正大光明?
让哪个有心的听去,直接添油加醋给你传到导演耳朵里……
您真的刚得和刘禹锡有一拼。
“孟醒。”闻柏突然郑重其事叫她名字。
“嗯?”
“你能不能多给我讲一些这种……”闻柏眼神坚定有力,光彩夺目,“我觉得很有用。”
“好啊……”
孟醒刚想谦虚几句,就听闻柏接上:“就当陪我衣服了,被你眼泪鼻涕弄脏的那件。”
灵性你大爷!
根本就是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市侩小人!
因为两场戏之间时间跨度是三十几年,虽然时节都是春日花朝,但上一场拍的是洛阳太初宫里的场景,这一场则是宋之问被贬谪桂州,赐死之前穷途末路,陈设布景需要从繁盛往衰败里布置,所以准备时间很长。
闻柏也完全没有摆流量小生的架子离开,只是在休息区和孟醒顺词聊戏消磨时间。
“……这flag立的也是绝了,并蒂花同根连枝、双生并蒂,所以同生共死。结局时候上官婉儿死了,然后宋之问也死了,还都死在李隆基手里,也算同生共死了。”
看着对中国文人特有的‘谶语’情节通窍的闻柏,孟醒十分欣慰,干脆就直接凑到监视器跟前去看他的表演了。
“好,安静!四十集第七场,开机!”
双鬓染霜的宋之问缓缓踱步在荒废已久却春色鲜明的野院里,突然,他驻足,停在一棵绽满莹白花朵的玉兰树边。
繁盛的玉兰压着纤细的枝桠,似乎有些不胜其力。
宋之问的眼神一滞,平静无波的古井似是飘扬进了花瓣,有些突如其来的柔软。
时移世易,花开并蒂。
宋之问缓缓伸出手,触碰到花枝的一瞬又陡然定住,他神色复杂地慢慢收回手,似是自问般幽幽道:“并蒂花若只有一支凋零,那,另一支该当如何呢?”
身边轻衣小帽的年幼随从茫然无知,上前两步,用清脆的童音干脆利落地回应他,“那自然也是跟着一起谢了。”
宋之问微微一笑,犹自看着温润的并蒂玉兰,神游天外。
他的语气轻得几乎低不可闻,深情款款又蓦然释怀。
“是啊,同根连枝,双生并蒂,自然是同生共死了。”
远处青山那边一寸寸沉下的红日,挣扎着将最后几缕鲜艳的橘黄色阳光撒下,连树梢枝丫上洁白无瑕的玉兰花都似乎被染成了浅黄色,像是年深日久的古书里某一页,记载着正史之外那些不为人知、微不足道的故事。
“好,卡!过!”“注意了!准备转场!”
这边花园外景拍完,夕阳也渐渐沉浸到浓重的夜色里,转到别处之后,差不多就是夜景了。
刚还身形萧索的闻柏顿时变得生龙活虎,他和导演聊了几句后,就径直朝孟醒走过来。
“怎么样?”大男孩洋洋得意,应该是被高导狠狠表扬了一通。
“确实不错,终于有直达角色灵魂的感觉了。”孟醒点点头,收拾好东西,“那我先走了,司机师傅等我好久了。”
“诶!”闻柏突然叫住她。
“你帮我一个大忙,晚饭请你。”
孟醒好奇地看着他,这才后知后觉,为什么闻柏今天这么奇怪。
总不会是以为,她会因为失恋这点小事儿想不开吧?
“我真的没事了,你不用一直盯着我。”孟醒叹了口气。
“走吧。”闻柏也不多废话,直接就拎起孟醒的演员椅往外走。
谢谢各位小天的支持,这一章闻柏也格外的啰嗦……
刘禹锡一直是我很欣赏的诗人(不讨论政见因为我不懂)
潇洒豁达,随心随性。
像闻柏总结的:刚。
通过他的这个野史小故事想描写三点东西:
第一,闻柏虽然文化水平不够,但学习能力强,而且开始对文化知识产生兴趣。
第二,刘禹锡的性格某种程度上正衬了闻柏的刚直和孟醒的淡泊。
第三,用刘禹锡的洒脱和坚守反衬上官婉儿和宋之问的爱情悲剧,正面情绪和负面情绪对比。
为什么突然感觉自己在讲阅读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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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chapter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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