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赜东皱了皱眉,“啧啧啧,要说你们这群九零后啊,是真的脆弱,你说每年捞那么多钱呢,怎么一个两个就这么矫情,除了TMD清高的就是抑郁症的!”
执行导演尴尬地赔笑了两声,等马赜东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后,才密密切切接话,“东哥,鹿雅雅可不是抑郁症想不开,都是因为她那个男朋友,说是在闹分手……上次她来了这么一出,她姐直接在医院扇了她一巴掌!”
“艹,为个男的,也至于?命就这么贱啊……”马赜东吃完随手把勺子往碗里一扔,清脆的响声终结了对死者的八卦,“走了,干活儿去。”
本就吃不下饭的孟醒,在小隔断另一边听到两人的闲谈后,更是一丁点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醒醒……”章语声音放低,皱着眉往她碟子里夹了块华夫饼,“多少吃点,今天一整天的戏呢!”
“嗯。”
孟醒木然点点头,机械式地一口一口味如嚼蜡。
在孟醒印象里,鹿雅雅曾是她关于恶心的所有定义。
矫情、很作,一丁点事儿都可以哭个天翻地覆,和普通女生相比,她像是活在自己的梦幻小世界里,天真烂漫到蠢的可笑,纯真的不谙世事、寡廉鲜耻,经常会有被害妄想症,觉得所有人都在针对她,是朵盛开在男人堆里实打实的白莲。
她曾经四处炫耀自己和明白的关系。
殊不知人们对这种剧组夫妻看多了,任谁都知道不过是露水情缘。
可她以为那是爱情,所以纠缠不休。
明白这样的家教和修养,会用温柔和煦的风度藏起所有讥讽和厌恶。
孟醒看得出来,可鹿雅雅似乎没有。
她沉浸在为了伟大的爱情付出的自我感动里无法自拔。
完全不会思考,就算这样做帮明白拿到了角色……他又要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剧组里的指指点点?
这是爱吗?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会有爱别人的能力?
《谍战上海滩》里明镜曾经这么评价汪曼春:我讨厌那疯子的一切,唯独承认她爱人的勇气。
孟醒不认可她的所作所为,可却不得不尊重她的执着和付出。
“醒醒,醒醒?”
“嗯?”
章语递过两张餐巾纸,孟醒才回过神。
她哭了?
为鹿雅雅?
这太不可思议了……
黄鼠狼的眼泪吗?
她也伤害过鹿雅雅吧?
甚至最后的致命一击,也许是她给的……
因为,她把明白抢走了。
“你没事吧?别难过了……”章语搜肠刮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对。
说节哀?
可孟醒完全没有立场、更没有理由为鹿雅雅哀悼啊?
“人死灯灭……明白、明白赶回去见她的最后一面……她打扮得很漂亮……”
“应该也……没什么遗憾了。”
章语艰难地措辞,她和孟醒之间,孟醒一直是那个喋喋不休爱说教的人,现在让她来自由发挥,就很慌……
“怎么会没有遗憾?”孟醒望着杯子里因为变凉而慢慢浮出一层薄皮的牛奶,眼里的神色复杂得难以分辨,“章鱼,你不知道……她看明白的眼神。”
“像是溺水者看到面前唯一的浮木,沙漠里的绿洲,黑暗里的星星……”
“娱乐圈就像个混沌不堪的漩涡,而明白是她唯一的救赎。”
“但是……”章语终于找到论点反驳孟醒,“如果这个圈子给了她难以负荷的压力,她为什么不及时抽身?她贪恋这里的浮华虚荣,贪恋这里的纸醉金迷……踩着刀尖舞蹈是她自愿付出的代价……”
章语咬了咬下唇,为了宽慰孟醒狠下心,“说白了,是她想要的太多。走了歪门邪道,还渴望纯白无瑕的爱情,本身就是贪心。”
是贪心吗?
孟醒突然想问问明白。
他是怎么看待这个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为他,任人凌辱的女孩?
以他的性格,可能会记她一辈子吧。
“你今天不是要回北京吗,还不走?”
“不走了,你现在状态我不放心……”章语跟着孟醒进了房间,“你都不知道你自己状态有多差!”
镜子里的人苍白着一张脸,双眼失去神采,活像一具行走的尸体。
孟醒撑着洗漱台,缓缓阖上眼睛。
一,二,三!
再睁眼时,那双大而圆的杏眼里又是星光异彩,美好得像是橱窗里的娃娃。
她扯动嘴角,牵起一个明媚灿烂的微笑,整张脸就都鲜活了起来。
演员,就是戏子。
只要上了扮相登了舞台,就没有什么比戏更大的了。
她二十七岁了。
不是十七岁的小姑娘。
没有自己的情绪,只有角色的喜怒哀乐。
春和景明,万物成新,前几天才刚抽芽的嫩绿色柳树已经在春风的裁剪下长发飘飘,临水而照。
池塘里大大小小的荷叶或卷或舒,绿意莹莹,映着九曲桥朱红的栏杆,在镜头里色彩鲜明艳丽。
杏色坦领襦裙的少女和手持折扇的青衣少年从桥上一路走到石子小径,停在一棵新开的玉兰树前。
一树的洁白绽出温润如玉的颜色,在这桃红柳绿的掩映中格外素淡幽然。
白皙的纤手折下一□□枝桠上的硕大玉兰竟是一茎双开,背对而生。
秀丽素净的玉兰花与精巧繁复的刺绣坦领的一简一繁对比下,更显得少女婉转灵性、清雅动人。
“先生你看,这是一支并蒂花!”上官婉儿嫣然巧笑,抬眸更显顾盼神飞。
宋之问手中折扇微微一顿,他摇头叹息,故作伤怀,“婉儿姑娘为何要将其折下,那它们岂不是不得善终?”
“若我不摘,他日时移世易,一支凋零,那另一支岂不可怜?”上官婉儿边扬眉强词夺理,边将并蒂玉兰凑到鼻底,只闻得清香悠然。
宋之问不觉失笑,合扇指着花枝道,“同根连枝,并蒂双生,自然是同生共死了。”
“好,卡!”
化妆服装一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从闻柏刘海的角度歪了几度到孟醒睫毛上粘了一丝浅浅的白色柳絮,无一不收拾妥帖。
“近景和远景同时拍了,再有一个跟随特写,这场就拍完了。”闻柏助理贡祝很是敬业的跑过来给他送水。
闻柏点点头,接过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顺手递给孟醒。
孟醒受宠若惊如同对待圣旨一样双手接过,“谢谢。”
“嗯。”
“那什么……我拍完这场就收工了,你呢?”孟醒觉得有点尴尬,只能没话找话。
其实她记得通告单上闻柏还有一场。
“我还有一场,跟这场对照的,四十集那场。”闻柏态度依然是不温不火,但对于他这种慢热的人来说,有问必答、而且回付超过十个字,已经是难得的善意了。
“哦……”孟醒了然,“那你待会儿要换妆换戏服啊,我记得那场跟这场中间隔了得有三十年吧。”
“嗯。”闻柏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刚刚导演讲戏时候说的那个‘前度刘郎今又来’,什么意思?”
“哦,那个啊……说来话长,算是个小故事……”孟醒看了眼那边快要收拾好的仪器,“拍完这个特写再跟你说吧。”
两人又从头到尾原样走了一遍,感觉到位,也是一遍就过了。
最后一个镜头拍完,这场戏的远景近景和特写三个层次都大功告成。
闻柏也没回演员休息区,就原地坐在一个很有眼力见的场务给搬来的苹果箱上,方便化妆给他改妆。
他抬头看看依然站在那儿卸妆的孟醒,指了指身边的箱子吩咐贡祝,“把那个搬过来。”
贡祝应了一声就要过去,孟醒连忙拦住他,“不用不用,有的摄影师忌讳女性坐苹果箱的。”
“为什么?”闻柏想了想,好像确实以前也听过有人呵斥过女生不让她们坐的。
“在以前唱戏那会儿,苹果箱还不是装摄影器材的,而是衣箱盔箱,据说旦角‘阴’气重,会冒犯箱子里的王衣王帽,所以不许扮演女性的角儿坐。”孟醒微微一耸肩,有些无奈,“后来就演变成女性不能坐苹果箱、垫脚箱了。”
“迷信。”闻柏嗤之以鼻,又好奇抬头看了看孟醒。
通常演员为了形象,都不会在片场卸妆,除了像他这种懒得再回酒店化妆间的人……但也大多是男艺人,帽子口罩一遮,也不要什么沉鱼落雁的外表。
而孟醒一个女演员,大咧咧在大庭广众下就素颜示人了,是有多大的自信?
闻柏换好三十年后的戏服,见孟醒已经收拾完坐在休息区的演员椅上,展着剧本细细品读。
她的座位上方是一树娇嫩的碧桃,繁花似锦,偶尔轻柔地随微风飘落。
白皙堪比玉兰的饱满脸庞上,是一对漆黑而明亮的大眼睛,灵气逼人。
她垂着头低下眼眸时,颈项到锁骨的线条流畅而秀美。
卸掉精致的妆容后依然俏丽不失典雅清逸,一颦一笑中小小妩媚在风情万种和冷若冰霜之间恰到好处。
甚至让人感觉就算她素颜上镜,也没什么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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