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的话传入耳中，徐未眠久久没有出声。
直到找出芯片的研究员将那枚黑色芯片清洗干净，交到她手上。
徐未眠这才回神，目光不由越过人，定在晏时津的脸上。
实验室的光线不算明亮，很多设备和装置需要背光保存，灯只开了零星几盏，计算机显示屏微弱的光芒穿过空气中的尘埃打在他脸上。
半明半暗，本就病弱苍白的脸，看起来又多了三分弱不禁风。
徐未眠抿唇收回了视线，挂掉了和霍尔的通话后，注意力转移到那枚芯片上。
是很普通的芯片样式，表面没有任何标记。
晏时津指腹触摸触控板，上下滑动，毫不避讳地浏览起眼前已经被解开的加密程序。
其他研究员听见他说已经解开密钥的话，停下手中的活，或惊讶或崇拜地围过来。
“晏司长，您是怎么解开的？这样太快了吧！”
晏时津只是淡淡地说：“相同的程序以前解过，只是记住了步骤而已，我把过程给你们？”
“好啊！谢谢！！！”
徐未眠拨开围观的几人，拉开凳子坐下。
扫过晏时津打在触控板上的修长手指，道：“拉到复制程序部分我看看。”
晏时津滑动指尖：“到了。”
徐未眠说：“我说翻页你再动。”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程序和算法，约间隔十秒，就对晏时津说一句：“翻。”
没一会儿，不需要她开口，晏时津已经熟悉了这一频率，两人默契又安静，不到二十分钟，密密麻麻的代码翻到了底。
晏时津才要松手，温热的触感忽然覆住了他的手背。
徐未眠握着他的手，引着他操控触控板，将程序重新定位在某一页。
这过程并不漫长，甚至短暂到只有三五秒。
晏时津却怔了下，注意力不由偏移，落到了她的侧脸。
手背上的温度撤去时，他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嘴角。
“你手平时也这么凉吗？”徐未眠随口似的说了一句，问完伸手指显示器，“这里我没看懂，怎么乱七八糟的，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团bug。”
没有立刻收到回答。
她望着显示器的目光收回朝着晏时津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晏时津撇开了视线。
他将手从桌面的触控板上拿下来，垂在身侧，似是怎么都不自在，又伸进了西裤的口袋，这才回答徐未眠的问题：“是复制脑电信号、肌电信号、眼电信号等所有人体生理信息的复制指令。”
徐未眠皱着眉：“这个我大概能看出来，但写成这样，明显的逻辑错误都有……程序不是bug频发吗？看起来根本运行不了。”
一旁的研究员也附和：“而且这么复杂的指令，它居然就这么两三页代码？假的吧？”
晏时津瞥了眼戈遇：“戈队不是说已经发现了这个小男孩真正的尸体吗？复制的确发生了。”
徐未眠抱臂靠着椅背，依旧思索着看着眼前的程序。
十秒后放弃起身：“找专业的人来，计算机专家、机甲工程师、AI中心的都找几个。”
晏时津也随她站了起来。
他从后面看着徐未眠，这些复杂晦涩的算法，就算是现如今联盟当众那些小有名气的计算机专家，也并不一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和她一样的理解程度。
徐未眠，就算不当这个长城空间站的上将，她也一定会成为其他领域的精英。
他心中才这么想过，侧前方的人忽然回头。
“手给我。”徐未眠说。
晏时津有些微愣。
还没有做出反应，插在裤兜里的手就被人拉了出来。
徐未眠左手托住他手指，随后，将一枚小小的黑色芯片放进了他掌心。
“徐未眠，你干什么？！”
一旁的戈遇几步走来，见状就要从晏时津掌心拿回芯片，徐未眠已经握着晏时津的手让他合拢收好。
“哎……你别着急啊。”她拦住戈遇，“我答应了晏司长这玩意会让他用，我保证让他还回来行吧，别激动。”
戈遇几乎气结：“徐未眠！你理智点！”
徐未眠一脸的平和，简直是在说，我挺理智的啊。
戈遇也不在乎晏时津就在身旁，指着他道：“你了解这个人吗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现在是什么时期，你明知道联盟当中早有叛徒，你就这么肯定他不是？”
徐未眠眼神示意他放宽心，在戈遇肩头拍了两下安抚，又走到晏时津面前：“我也是有条件的晏司长。”
晏时津洗耳恭听的样子。
徐未眠并不拐弯抹角：“你看到的信息要无保留地共享给我。”
晏时津淡淡点头：“可以。”
徐未眠轻轻挑眉，又问：“需要什么设备吗？”
晏时津打开自己的光脑，垂眼将芯片插入。
“这就行？”
“嗯。”
徐未眠点头：“那等你，饿吗？我出去买点营养液，想吃什么口味？”
晏时津说：“都可以。”
“总有个口味偏好吧？那么多种类，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你喜欢哪种？”
晏时津还没有答话，一旁有人扔过来几块营养膏。
徐未眠接住：“正好，有现成的，不用买了。”
她看眼戈遇：“戈队真体贴。”
戈遇扯扯嘴角，内涵意味很重：“哪有你体贴。”
徐未眠早已习惯的样子，毕竟她和戈遇从小就是斗着嘴长大的，哪天谁要不损对方、犯这个贱都浑身不舒坦。
她挑起营养膏的口味来，只有晏时津，又看了戈遇一眼，才低头专注地处理起芯片来。
徐未眠剥开了一块巧克力味营养膏的包装纸，放在晏时津手边。
又按着伊莎贝拉的口味分给她一块，顺便示意她单独到另一边，安排道：“你内阁，把这个陶子昂‘复制者’的存在告诉傅秘书长，问问老师应该怎么处理。另外这件事要先瞒着陶子昂的家属。”
“是。”
徐未眠送走伊莎贝拉，才去戈遇身旁的那张长椅上一同坐下。
拆开包装纸没什么胃口地嚼着营养膏，视线不时瞥向几米之外的人。
戈遇忍了又忍，还是开了口：“你差不多得了。”
徐未眠听他张口就知道又要听到什么胡言乱语了，先声夺人：“你差不多得了，我关心人家的调查进度都不行。”
戈遇噎了下：“你最好就这么单纯。”
“那不然？你不都提醒我八百次晏时津也是Alpha了，我能打什么主意。”徐未眠目光有一秒停在晏时津后颈腺体的位置，她没什么语调地说，“双A怎么可能有结果，易感期到了别说是安抚，恨不得把对方弄死。”
戈遇：“……”
徐未眠：“难不成搞柏拉图？我可不行。”
戈遇：“…………”
她又咬了一小口营养膏，声音低了一些：“不过我现在还真要对晏时津负责了。”
戈遇眉毛快拧成麻花了：“为什么？”
徐未眠说：“人家怎么说都是因为我才被扎了。”
戈遇还不知道针上病毒的事，才要问为什么，实验室的大门忽然被人哐哐砸响。
研究员打开监控，只见外面不知何时竟然围了四五十人。
闪光灯不停闪烁，记者竟然冲到这个地方来了？
而人群最前面的一男一女，与其他人的神情完全不一样。
两人眼圈通红，眼皮肿成了个两只桃子，眸中血丝满布，但身体却站得十分笔直，仿佛里头穿了根粗壮的钢筋，撑着这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徐未眠看见那两人的脸，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陶子昂的父母？”
戈遇已经打开了档案，确认五官后：“是他们，可他们怎么会……”
“昨天那个复制者在中央大街行凶的画面是不是被民众拍下来上传到了公共平台？”
戈遇才要查看，收到常思思的通讯：“戈队，不好了……”
“不是已经让封锁消息来了？”
“是……但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有一个新注册的账号忽然在联盟最大的社交平台上发布了昨日中央大街徐上将险些被刺杀的视频。”
“立刻让人去查这个账号。”
“好。”
戈遇切断通讯，朝徐未眠走来。
“现在怎么办？”
徐未眠回头看了一眼金属台上的“陶子昂”，没说什么，径直朝门口走去。
戈遇拉她：“你出去做什么？”
徐未眠：“那小孩的父母都找过来了，我们总不能不出面吧？”
戈遇却说：“我们已经严格将消息封锁，按理说根本不会有复制者的画面泄露出去，昨天所有在场的民众都已经删除了光脑数据，现在传开的视频，显然就是幕后有人在推动。”
徐未眠点头：“我想到了，别紧张，我就去安抚一下陶子昂的爸爸妈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情绪激动崩溃都是应该的。”
她说着吩咐研究员通知园区内的安保，不要对任何民众使用强制措施。
才要出去，外面的骚乱戛然而止。
“是傅秘书长过来了。”有人说。
徐未眠抿唇走出去，见傅汉青的出现让人群瞬间情绪安定下来，才微微松口气。
她站去傅汉青身侧。
“秘书长……我的孩子……他们说我的孩子还活着，是不是？”陶子昂的母亲颤抖着声音喑哑地说，“我都看到了，他没有死，被丢在莫尔外围的那个孩子不是他对不对，他昨天就在中央大街……我看到了，我看到我的孩子了……”
傅汉青弯腰，双手扶起了这位母亲。
他开口时安慰的语调温和但有力量：“特调处已经介入，我以联盟秘书长的名义向你保证，很快就会给你们调查结果，凶手也一定会缉拿归案，严肃处理。”
年轻的母亲眼泪已经又落了下来，听到凶手两个字，身体里那根钢筋好像骤然间被外力轰塌了。
“可是我看到了，那个孩子确实是我的小昂啊，秘书长，他就是我的小昂，我不会认错的……他没死……他才七岁啊秘书长……”
她已经很镇定了，并没有撕心裂肺，吐字清晰有力，只是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忍不住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的悲痛。
谁都不忍心看。
徐未眠将视线挪向身后挤在一起的记者们身上。
她忽然对上一双直勾勾地望着她的眼睛，在察觉她的注视之后，那人很快移开了视线。
徐未眠略过他的镜头盖，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似的，移向了其他地方。
直到傅汉青安慰着陶子昂的父母，缓步朝门外走去。
人群渐渐散开。
徐未眠若无其事地跟在那个穿着藏青色冲锋衣的记者身后。
穿过长廊，要拐弯之际，她忽然伸手在对方肩上拍了一下。
他抖了一下，转过身，看到徐未眠后，笑着问：“上将找我有事？”
“哪家媒体的？”
那人把他挂在脖子上的记者证举起来：“莫尔日报。”
徐未眠姿态松散，漫不经心地捏住了他的证件。
“拍到了吗？回去能交差吗？”
“当然上将。”男人笑笑。
徐未眠也冲他弯弯唇角，下一秒，伸出手去，轻轻拨开了他的镜头盖。
男人愣了一下。
像是才反应过来。
猝然之间的突变，男人握着什么东西就朝徐未眠刺了过来。
冷光乍现！
徐未眠早有准备似的。
在他出手的同时，一把箍住他腕部，毫不费力地拧断了男人的胳膊，
“啊！”
男人吃痛惨叫起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随之响起来。
徐未眠看了眼掉在地上的东西。
熟悉的釴合金细针。
她笑意冷淡：“原来是专门冲我来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