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暗红视界

莫尔星，上将住所。

这是一间近两百平米的房子，进门拐过玄关便能看到空旷的客厅，靠墙摆了张沙发，一张十分具有自然风格的岩石茶几，地毯是浅米色的，没什么图案，没有窗帘，光线从巨大的落地窗透进来，扫地机器人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白色的圆型机器上趴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圆球，一动不动，看上去像只人造玩偶。

尽管机器运作发出着细小的声音，但整间房子都没有多少烟火气，比样板间还冷清。

乘风的声音响起：“你已经一个小时没有动了，为了身体健康，应适当进行一些简单的肢体活动。”

“嘟……”趴在身上的嘟嘟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

“你饿了吗？”

“嘟。”

“有点是吗？冰箱中的营养液还有苹果、胡萝卜等十种口味，你想喝哪种？”

“嘟嘟。”

“虽然没有听懂，但你似乎是表达了对人类食物味道和种类的嫌弃，我的猜测对吗？”

嘟嘟没有理它，继续一个球无所事事地趴着让乘风载着它巡视。

这时门开了。

最先进来的是伊莎贝拉，手里拎着一袋新买的营养品，她走进主卧那间房间看了会儿，出来后门铃响了。

她开门，看到是霍尔。

霍尔重复伊莎贝拉的路径，进主卧查看之后又一次走了出来。

“老方又问了，你说我怎么回复，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又得担心。”霍尔商量的语气，唉声叹气，“怎么搞啊？”

伊莎贝拉不知道。

他如果问的是方存远、卡米拉或者松川，他们肯定可以提供一条意见，但伊莎贝拉向来什么都只听徐未眠的，现在徐未眠昏迷不醒，她也没有自己的主见。

门铃第二次响了起来。

这次来的，是戈遇。

“徐未眠醒了吗？”

戈遇进门就问。

霍尔摇头，戈遇要绕开他往里走，霍尔没让。

两人目光空中相接，戈遇蹙眉问：“你什么意思？”

霍尔面无表情：“我们老大还没有醒，现在除了医生，谁都不能进去。”

两人身高体型都差不多，人高马大地堵在门口，跟两面墙似的。

戈遇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信任。

他也冷下脸来：“让开。”

霍尔纹丝不动。

“不要逼我动手。”

“你以为我会怕？”霍尔贴心关上门，“走，出去打。”

戈遇竟然也同意了。

两人带着一股火药味离开的第三分钟，门铃第三次响起。

伊莎贝拉以为是他们回来了，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晏时津。

他换了身衣服，洗过澡，手里拎着一只餐盒。

“她醒了吗？”

伊莎贝拉摇摇头，让开路后晏时津走了进来。

正在扫地的乘风看见他，温声问好：“早上好，晏司长。”

晏时津颔首，趴在乘风身上的嘟嘟像是终于醒了，闻着味儿飞过来，先是抱住了晏时津手里的餐盒，又机灵地飘起来，趴到他肩上后，一点一点地朝脖子贴过去，在他脸颊边蹭了好几下。

有点像撒娇。

但撒娇对象并没有给予回应。

“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开口的是乘风：“当然。”

伊莎贝拉没有表示什么。

晏时津还拥有乘风60%的权限，估计是徐未眠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无论如何，这都说明徐未眠非常信任这个人。

连嘟嘟看上去也对晏时津亲昵有加。

她伸手指了一下主卧的方向：“上将在那里。”

晏时津道谢后走了过去。

他推开门时，房间内十分明亮。

玻璃前只有一层薄薄的百叶窗，清晨刚照射到莫尔星上的恒星光从窗叶的缝隙中透进来，淡淡的金色，其中一缕恰好落在床上的人眼尾。

徐未眠还是没有醒。

她昏迷是在5个小时之前。

sss级的精神力不仅入侵了模拟赛场内所有人的机甲，在那个瞬间，比赛场馆里躺在模拟舱内的徐未眠的精神力直接入侵了比赛总控室的核心处理器，致使模拟赛场崩坏，所有模拟舱全部运行停止。

机甲域网和这种模拟舱用的局域网络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两者的核心处理器也完全不同，入侵机甲这种事超乎现在的科学体系理解，更不用说人的精神力通过机甲域网还能入侵另一种不同体系的处理器，但这就是发生了。

发生在所有人眼前。

进入比赛前共计1223只模拟舱，只有719台正常开启。

活下来的也只有这些人。

此刻综合作战比赛现场发生重大意外，联盟秘书长傅汉青及三百多名人员意外死亡一事正飘在各大新闻版面头条。

事件的讨论度致使数家公共媒体平台陷入前所未有的瘫痪中。

晏时津轻轻将带来的东西放在了床头柜子上。

他垂眸看向徐未眠安静的脸庞。

她的唇色还是很淡，昏睡中似乎也在担心什么，细眉微蹙。

像是被眼尾的那缕光打扰了睡眠。

晏时津伸出手，替她挡住了从缝隙中照进来射在眼尾的那束光。

10小时前他们从模拟舱中醒来。

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得飞快。

死亡带来的恐慌遍布整个场馆，四处都是惧怕、哭喊和劫后余生的逃窜。

从下到上的混乱。

连伊芙琳秘书长都无法在那个时候继续保持冷静。

徐未眠命伊莎贝拉召集护卫队维持现场秩序，吩咐安全部妥善处理死者尸体、调查前因后果，安抚失去章法的秘书长，看着现场逐渐恢复安定，她带着傅汉青去了军区医院，再三得到了傅汉青的死亡毫无疑义的消息，甚至在之后和驻守在长城空间站的属下进行了一次会议、参与了内阁关于两位秘书长葬礼的讨论，看见傅汉青的讣告像雪花一样飘向七大星系各个角落后，那具身体仿佛才终于耗尽了所有能量，陷入了昏迷。

晏时津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刻。

她那时从军区医院出来，他被安排检查完身体正好离开，看见她缓慢地朝军区医院中间那片湖边走去，又在那张他们坐过的长椅上坐下。

晏时津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没有犹豫太久，就朝她走去。

他陪着她在湖边坐了几分钟，没有说话，离开的时候征询她的意见后，送她回家。

徐未眠说要回这里。

她说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晏时津照做。

直到进入了房门，或许是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又或许是熟悉的环境让她安心，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徐未眠晕了过去。

晏时津及时揽住了她倒下的身体。

他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个人是个永远不会累的机器人，是这个联盟中神一样的存在时，倒在怀里的身体却那么柔软，提醒他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而已，这具身体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趴在肩上的嘟嘟发现自己没有得到回应，晏时津倒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一动不动后，它顺着他的手臂滚下来，轻轻地落在徐未眠被子边沿。

“嘟嘟。”

乘风：“它说将军没事。”

晏时津还在诧异于乘风已经和嘟嘟完成了语言交互，下一秒，又听见嘟嘟发出一声：“嘟嘟嘟。”

乘风继续翻译：“不要担心。”

晏时津抿唇，略过徐未眠的眉眼，轻声道：“闭嘴。”

乘风：“好的。”

他自己也分不清是怕吵到熟睡的人更多，还是怕她听到这句话，误以为他好像真的很担心他这件事更多。

嘟嘟似乎觉得自己被凶了，委委屈屈地朝徐未眠靠了靠，它的绒毛蹭到徐未眠的下巴和脖子，晏时津伸出手想捞回来。

他俯下身，手才刚靠近，床上的人眼睫微微地颤了一下。

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是去而复返的戈遇和霍尔，两人在争执什么。

徐未眠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晏时津很快直起身，他的离开也让那束光再一次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徐未眠眼尾，眼睛在淡金色的光下像变成了澄净的琥珀。

她眯了眯眼。

晏时津下意识伸出的手在徐未眠撑在床边起身的同时收回。

她看了眼时间：“我睡了5个小时？”

晏时津：“嗯。”

乘风：“是的将军，您需要速效营养剂吗？昏迷之后晏司长已经替您注射过一次。”

徐未眠摇头。

她的视线瞥向床头的那只餐盒。

晏时津说：“是一些饭菜和水果，要吃吗？”

“嘟嘟。”

乘风：“要饿死了，嘟嘟说。”

徐未眠打开，第一层是水果，洗干净切好的草莓、奇异果、葡萄和哈密瓜。

第二层是两样清淡的菜，白灼虾和素炒笋丝，第三层稍微重口味一些，红烧小排和鱼香肉丝。

最后是主食和一份奶白清甜的鱼汤。

徐未眠听见外面的争执声，估计他们也不知道这处上将住所从分给她就没装修过，门都是原厂的，隔音效果奇差。

她也没有管，先尝了一口汤，问晏时津：“叶希做的吗？”

嘟嘟可怜巴巴地凑过去，在徐未眠指节旁蹭了蹭。

徐未眠给它拿了几块水果。

晏时津并未否认，在她喝第二口汤时“嗯”了一声。

她的头发是散开的，越过肩膀垂到了胸前。

联盟军队对女性的头发长短并没有严格的要求，但为了节约时间和训练方便，绝大多数最长也不过齐肩而已，徐未眠好像更偏爱长发一些。

她垂头喝汤时，散落的头发看上去有些阻碍，徐未眠伸手撩到了耳后，它们又滑下来。

晏时津伸出手去，替她揽住了不听话的长发。

一缕缕顺到肩后。

他的手停在一侧没有移开，拦着它们不让再次乱跑打搅她，房门在这时被人从外推开。

戈遇看见眼前的画面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晏时津收回了手。

戈遇视线缓缓从他身上挪开，微皱的眉松了一分，沉声问：“什么时候醒的？”

伊莎贝拉和霍尔听见，也在此刻冲了过来。

徐未眠表情很淡，没答，她又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送到嘴边。

“老大！”

霍尔很激动，一个箭步拨开戈遇冲了进来。

“你终于醒了！！！”

几乎带着哭腔：“吓死我了……”

徐未眠声音有些沙哑：“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以后等我死了你再这么哭丧。”

戈遇迈步进来：“少说这种话。”

徐未眠抬眸看了他一眼，她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声音很低：“你们都出去。”

晏时津会意，率先离开。

霍尔和伊莎贝拉紧随其后。

等房间再一次陷入静寂，徐未眠冷冰冰的话传入戈遇耳中。

“你没有收到我的信息？”

戈遇滞了滞。

“那就是收到了？”

他默认。

徐未眠目光在瞬间变得凛冽。

“给我一个解释。”

戈遇只迟疑半刻，便道：“我看到信息的时候已经是收到后的半小时，当时我就出发赶往了赛场场馆，可是……我还是慢了，半路上就收到了赛场出事的消息。”

徐未眠冷声问：“好，那你告诉我特调处的事情这么多，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你最清楚，怎么就那么凑巧，偏偏选在这一天休假？”

戈遇因她的语气顿了下。

“……你在怀疑我？”

“我不该怀疑你吗？”

戈遇盯着她的眼睛，许久，他扯了下嘴角，讥嘲道：“一个只认识一个月的人你给他乘风的权限，我们认识这么多久了徐未眠，你怀疑我？”

徐未眠不避不闪：“我给晏时津乘风的权限是为了让他用乘风的核心处理器，你扯这个干什么？”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比较的。

戈遇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在某刻变得粗重。

他脸色已经黑到极点，胸膛里像是燃着一团烈火，即使已经注射了药效最猛烈的抑制剂，此刻压抑不住的信息素气味还是四溢出来。

门外的人闻到，以为他要攻击徐未眠，不管不顾地踹开了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戈遇身上。

他的腺体处已经微微发红，看上去在躁动的边缘，咬牙望着徐未眠一字字说：“我休假是因为易感期！”

他撂下这一句，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房间内残存的薄荷气味经久不散，浓烈无比，晏时津和霍尔生理性地产生了不适和排斥，情绪也被同为alpha的气息扰得微微躁动。

伊莎贝拉的脸已经红了，呼吸发紧。

整个房间只有徐未眠没有任何不适。

她很快令乘风将新风系统风力开至最大，等那股薄荷味的alpha信息素全部散去，另外三人才恢复正常。

乘风温馨提醒：“根据信息素浓度检测，戈队正处于易感期信息素浓度最高的几日，抑制剂只能起到微小的作用，他能来见您，已经是冒着生命危险，将军。”

徐未眠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她抿起唇角，赛场的时间流速和现实并不一致，戈遇从收到消息赶到赛场至少需要花费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顶模拟赛场中九个小时。

可是发生的所有事让徐未眠无暇顾及这一点，更不用说想起这时候正好是戈遇的易感期。

通讯灯闪烁，信号来自军委，急召徐未眠开会。

晏时津在同一时刻收到了通讯。

律政司急电。

第一星系和第五星系已发现超过20颗行星上出现了超传染性病毒。

徐未眠扫过信息，抬眸与晏时津相视一眼，便知道两人得到的是同一内容。

“等我一块走。”

她合上餐盒，下床后三两下换好了军装。

上车后仔细查看消息详细内容，才发现蔓延开的病毒与此前在模拟赛场中的一模一样。

她侧眸看了一眼飞车内的晏时津。

手也伸出去，自然而然地在他后颈摸了一下。

“不烫了。”徐未眠问，“你的精神力怎么没有受影响？”

之前被扎的那一针也是。

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症状。

晏时津眸色微顿，伸手挡开了她的手。

“看我干什么？我在问你正事。”

晏时津下颌微绷：“……下次能否请将军在询问正事之时注意一下正常的社交距离？”

徐未眠不知道自己哪里没注意了，但还是点头，示意他快说。

晏时津顿了半晌，最终还是避开了她的视线，轻声道：“或许是因为我的腺体本来就是人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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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