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津进去了五分钟就出来了。

徐未眠还没走。

“他怎么样？”

晏时津还没有消气，但这种问题他还是回答了。

“不是很好。”他说，“祁家的一些产业是和政府合作的，涉及联盟中心机密，现在祁林芝和奥菲德意外离世，他是唯一的继承人，所以很多事情要和他协商，但他似乎并不知道家里和政府合作的那些项目。”

晏时津不太确定地说：“可能也有遭遇重大变故后应激反应比较强烈的原因，回答只有一两个字。”

“还是再给他一些时间吧。”徐未眠轻声道，“祁宇今年也才24，是个被爸妈宠着长大的小少爷。”

“嗯。”

晏时津这便要走了。

徐未眠也迈步。

他看来一眼。

徐未眠故作伤心地叹了一口气：“我马上也要出发去空间站了，你就不能对我态度好点吗？到底为什么老是生气啊？”

“没有。”晏时津径直否认。

徐未眠妥协地说：“好吧好吧，你没有。”

晏时津下楼梯时脚步微微停顿了一秒，等徐未眠与他并肩，又换上相同的速度下楼，状似不经意地问：“什么时候走？”

“也就这两天了。”徐未眠兀自道，“虽然没有抓住最大的那条鱼，但他们丢下老巢逃脱，一时半会也不会卷土重来，打扫清理这种事情，交给特调处和安全部专业更对口么不是，我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何况，空间站还有更多的事我得去做。”

晏时津薄唇微微抿了起来，也没有再说话，一时陷入沉默。

两人已经下楼走了出去，夜已经深了。

“还是回律政司？”

晏时津“嗯”了声。

徐未眠陪着他朝门口走去：“门口那些记者能顺便打发了吗司长大人？”

晏时津久违地听见这个称呼，徐未眠喊这四个字时和平常都不太一样，也许也有本身字音的缘故，但从她口中喊出来，上扬的尾音总仿佛带着一股别样的意味，撩人心弦。

晏时津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她这么喊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的，但也知道和现在不一样。

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甚至有些……奇怪的受用。

明确这一点时，他既觉得错愕，又清楚转变发生得顺理成章。

随即又记起来徐未眠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强行扼断了所有胡思乱想。

刻意地端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模样，用律政司司长公事公办的态度答应了下来后，立即快步离开了此地。

没一会儿戈遇也进来了：“外面围着的记者都走了。”

徐未眠收到何老将军的通讯，没待多久又走了。

特调处人手有限，绝大多数抓来的人在安全部和军方。

她也跟着旁听了几段审讯。

所有人依然统一地表示对主神的去向和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这也在徐未眠意料之中。

混乱之后的内阁和军委昼夜不息，徐未眠下午一觉睡够了，此时也很有精力与何老将军一起商量如何整修各大战区军队。

这一商议就又到了深夜。

离开时隔壁联盟政府办公大楼的灯同样亮如白昼。

很巧地遇上了加完班的薛雍恪。

“未眠。”薛雍恪先看到了她，“怎么这个点还在军委？”

“薛叔叔晚上好啊，您也才忙完？”徐未眠笑了下，语气寻常，“打算这两天就要正式出发回空间站了，把乘风战甲送去机甲中心修了修。”

“这么快就要走了？”

“是啊，我也很舍不得离开莫尔。”徐未眠抬头望着头顶的星空叹道，“毕竟空间站的营养膏都比莫尔的难吃好多。”

薛雍恪笑容儒雅：“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这次回来都没有来得及到家里去玩，明晚有没有空？”

徐未眠说：“估计那时候已经在飞出第一星系了。”

“时间这么紧张吗？”

“是啊。”徐未眠看向他的眼睛，“厄迪斯人最近也不太安分，神殿和他们有来往，不是吗。”

薛雍恪神情肃穆了几分：“没想到这种勾结外敌，试图分裂联盟的组织已经背地里壮大到了这种程度。如果这次不是你在，首都星恐怕难逃一劫。”

他望着徐未眠的眼中流露出几丝怀念：“如果你爸妈现在还在，看到你这么有出息一定十分骄傲和欣慰。”

关于父母的事，除了徐家中保存的少量徐清的照片，徐未眠最多的了解途径，就是薛雍恪了。

她的表情却慢慢低落了下去，轻声用气音说：“希望吧。”

“徐堃……”薛雍恪话音暂停下来，明显改口的样子，“你已经长大了，他的话有时候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无论如何，徐未眠和小时候一样有被这句话宽慰到。

她朝薛雍恪笑了笑：“我知道，薛叔叔，谢谢你。”

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两点。

她还以为晏时津早就下班了，却没想到刚进门几分钟，还在一楼客厅和嘟嘟亲亲抱抱，晏时津开门走了进来。

他也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徐未眠：？

“我不都在你家住了好几天了？”

晏时津脱下外套搭在臂弯，换鞋进来后好半天才说：“我以为事情结束了，将军也不用再隐瞒自己的行踪，当然可以回自己的住处。”

“你这是，赶人？”徐未眠抱着嘟嘟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没有。”晏时津撇开视线才否认。

徐未眠放松姿态靠进沙发里：“我还以为你真就这么绝情呢。”

晏时津语调不咸不淡地说：“我说过，我们只会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我没忘。”徐未眠叹道，“别担心，你说的我都记得。”

她原以为这么说了，他总能不生气了，没想到晏时津的脸色没有半分缓和的迹象，反而面无表情上楼去了。

徐未眠从没遇见过心思这么难猜的人。

脚步声刚消失在楼梯上，春天也带着祁宇过来了。

徐未眠在嘟嘟身上拍了拍，暗示它去蹭噌祁宇好安慰他。

嘟嘟很通人性的样子，被徐未眠一指使，立刻主动朝祁宇飞过去扑进了他怀里。

祁宇伸手搂住了他。

徐未眠进储藏室拿出来几份不同口味的营养液，摆好放在茶几上：“过来补充点能量。”

嘟嘟听话地咬着祁宇的衣角，奋力把人把沙发上拉。

毛茸生物似乎天生对地球人类自带治愈力，这几天都得被人注射营养剂的人也被拉动了，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一支营养液就要给嘟嘟喂。

只是嘟嘟最近的胃口被养得刁了，徐未眠用眼神和咳嗽声暗示好几遍，才让它接受了祁宇的投喂。

春天长松一口气，也给自己挑了一支喝起来。

“葬礼都安排好了吗？”

徐未眠问。

祁宇迟钝地抬起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说：“公司设立了丧葬委员会。”

徐未眠看着他的样子，犹豫了几秒还是说：“威廉姆斯彻底地死了，现在抓住的那些人虽然没有承认对你爸妈下手，但除了他们，也不会再有谁能破解密码，进入你家里杀了他们。祁宇，我不能叫你不要太伤心，所以如果很难过的话，你就大声哭出来吧。”

祁宇低下了头，慢慢地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嘟嘟身上。

半晌，徐未眠和春天才听到他嘶哑的声音：“我应该回去的，那天晚上……我应该回去的……”

“你要是回去现在死的人就不止你父母了！”春天脱口而出。

祁宇抬起了头：“可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爸妈从来不会和人树敌，从小他们就是这么教我的。”

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即使世殊时异也亘古不变。

强盗是没有逻辑的。

他们只在乎达成目的最简单、最高效的那条捷径。

“祁宇。”徐未眠郑重其事地喊了声他的名字，“春天没有说错，那天晚上你要是回去，事情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杀了你的父母，祁家的财产就可以被轻易占有，再让你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很多麻烦也就迎刃而解。要不了多久，就不会有人对这件事情有所抱怨，它只不过是一条新闻，一桩案件，几个死亡数字，很快就会被大众遗忘。”

徐未眠顿了几秒。

再开口时语气更加温和：“我知道你很难走出来，可是背后最大的凶手还没有找出来，祁宇，你不能死。”

这话一出，不止祁宇，连春天都愣了一下。

祁宇已经再次低下了头：“可我……可我真的很想……很想他们……”

嘟嘟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情绪，主动地往他身上蹭了蹭。

“你不想为他们报仇吗？”徐未眠忽然开口，“神殿的组织者还没有找到，你想为他们报仇吗？”

祁宇一滞，眼睛似乎终于闪烁着一丝微光，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颤动起来。

嘟嘟忽然望着徐未眠叫了起来。

徐未眠没太明白，乘风翻译道：“嘟嘟似乎是想要摘下手上的防触碰手套。”

徐未眠想起什么，没有犹豫，伸手就摘掉了从回来一直没取下来过的东西。

只见嘟嘟用两只小短手紧紧抱住了祁宇的手，祁宇便像是瞬间昏睡过去似的，春天及时放出医疗舱，让他躺了进去。

“这是……”春天惊讶地看徐未眠，“什么超能力吗？”

徐未眠至今仍不清楚，但医疗舱上显示的生理数据来看，祁宇的状态和各项紊乱的情绪控制激素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下来。

“它可是异星生物，说不定嘟嘟真有什么超能力。”徐未眠眼看着没几秒，让祁宇平静下来的嘟嘟就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整只圆球都瘪了下去似的，她把它捞出来抱进怀里，边戴手套边提醒春天，“不要用碰它的手，看到的幻觉不稳定。”

说完就打算去给嘟嘟做点好吃的补充下能量。

只是它又不爱吃那些高度加工出来的营养膏营养液，碰巧看见晏时津终于走下楼来。

这么晚了，徐未眠也不太好意思让他动手，就让他出份教程，她打算亲自下厨。

她兴致勃勃，晏时津也没有拦着，很快就写了出来份最简单的菜谱，甚至连需要什么，都按量准备好了。

这才把厨房交给她，自己则趁这个时间，帮春天瞧瞧那台心理医疗舱。

结果还没看几分钟，听见嘟嘟破音的喊声。

刚从工作间走出去，就瞧见嘟嘟被强行“扣押”在岛台上，被按着头“威胁”：“你尝尝，味道肯定是好吃的。”

晏时津视线略过岛台上那盘黑咕隆咚的东西，他也顿了好几秒，才说：“我记得我给你的是西红柿炒鸡蛋和烤翅的菜谱，这是……哪一道？”

徐未眠：“鸡翅啊。”

晏时津：“……”

徐未眠手稍微一松开，嘟嘟就立刻趁机逃了，扑腾着本就能量消耗殆尽的身体，看见救星似的扑进了晏时津怀里。

徐未眠筷子还夹着一块鸡翅，朝嘟嘟勾手指：“味道很好的，你真的不想尝一尝吗？”

嘟嘟可怜巴巴地望着晏时津。

徐未眠也看着他：“我确定不难吃，你要不要尝尝？”

晏时津：“……不用。”

他转身进储藏室又拿出来一份食材，没半小时，就重新做出来一盘色香味全的烤翅和西红柿鸡蛋。

色香味全的两道菜和徐未眠精心制作的黑炭放在一起犹如当场处刑，嘟嘟也一点也不给面子，趴到自己的碗边就哼哧吃了起来。

晏时津坐在对面，瞧见徐未眠频频侧眸的视线，动筷把嘟嘟没动过的地方夹了两块鸡翅给她。

徐未眠笑盈盈的：“谢谢，你真是好人。”

她很快就吃完了，筷子却还是朝自己做的那盘东西伸了过去，一点点扒拉开焦黑的外皮。

“还饿吗？”晏时津问。

徐未眠摇头：“不是，我刚喝了营养液的，但是这些鸡翅不吃有点浪费，它里面没焦，喏，肉还是嫩的呢，应该能吃。”

说完便尝了口撕下来的肉。

她慢吞吞地吃完了一整块烤焦的鸡翅，还要再夹第二块时，晏时津的筷子也伸了过来。

徐未眠抬眸顿了顿。

晏时津已经在剥外层的焦黑，很快清理出来里面残存的肉，夹进了嘴里。

徐未眠有些期待地问：“怎么样，是不是还能吃？”

晏时津点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透着丝不自然，还说：“是还可以。”

两个人就这么分吃完了一整盘烤焦的鸡翅。

唯二的两间舒适的卧室分别留给了叶希和祁宇，徐未眠、晏时津和春天分别在楼上楼下的工作间和客厅沙发上将就了一晚，徐未眠第二天醒来下楼时，晏时津已经去内阁了。

餐桌上放着正在保温中的四人早餐。

徐未眠赶时间去军委，马上就要走，她得去给厍雪那架重甲补充装备和能源。

所以也就没喊楼上的祁宇和叶希一起吃早餐，正把自己那份早餐分出来一半准备带着在路上吃，春天看着早间新闻走过来。

“作战中心总司令和第一军区司令都要换人了？”

徐未眠抽空扫了眼屏幕，内阁议会一致通过的决定：“首都星遭遇这么严重的袭击，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我们才发现，这两人承担主要责任没什么奇怪的。”

“但也只有这两个人受到了撤职调查。”春天说，“别说军区了，内阁被渗透的人也不少，连我这种平时不关注这些的人都看得出来。”

徐未眠吃饭速度早已被锻炼出来，一个三明治几口解决，端起牛奶喝了两口顺了顺，才说：“七大星系就像一个庞大复杂的机器，即使现在发现这么多零件和螺丝生锈了，也不能一下把它们都拆了，那样机器不就散架了吗。所以啊，有些生锈的，既然还没有松掉，还能用，就得让它们继续待在那儿。”

春天听明白后笑了下：“你说的和昨晚晏时津说得差不多诶。”

“什么差不多？”

“昨晚他帮我看医疗舱的时候，他不怎么说话，我又是个不太能忍受安静的人，找话题跟他聊天，反正就说到了最近莫尔发生的事，有点好奇之后联盟会怎么处置，他说他猜测会清理一部分罪行严重的，也会保留一些人不动。听起来也赞同这种做法。”春天说，“不过我还以为上将你会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徐未眠笑了起来：“我看起来这么正直吗？”

春天煞有介事地点头。

徐未眠笑意加深，又拿了颗苹果，临出门前在春天发上揉了揉：“赶时间，就不和其他人道别了，替我说一声，下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宝贝。”

这一次，徐未眠离开得无声无息。

晏时津天黑后从内阁忙完回到家中之时，所有关于徐未眠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好像她和它们都只是短暂地在这里存在了一瞬。

他还是从叶希口中，得知她已经启程返回空间站的消息。

晏时津竟然不习惯地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开始换鞋。

春天去忙自己的事了，祁宇专心筹备父母丧事，叶希也回了自己家。

连房间布置好像也全部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

晏时津打开冰箱，拿了两支营养液，就这么解决了晚餐，随后照常上楼洗澡，换好睡衣推开衣帽间的隐藏门，照例准备睡前读半个小时的书。

他随便挑了本没看过的，在窗边坐下来。

分针转过九十度，书页扔停留在第五。

晏时津伸手推开窗户，看见夜空之上浓密的乌云，他又把纱帘放下，去看白纱底部被晚风吹动的弧度。

搁置在茶桌上的光脑忽然震动了下。

驭雪：“您有一条新消息未读。”

它自动将消息界面投到晏时津眼前。

一眼看到一张照片。

冷冰冰的机甲舱室内，一只手拿着半块还没吃完的三明治，背景的操纵台上，还一颗红苹果。

徐未眠：真好吃啊，晏司长。

晏时津放下了手里的书，窗外阴郁的云也瞬间被夜风吹散了。

晏时津：到哪里了？

徐未眠：星系交接点，马上跃迁。

晏时津的视线再次滑向上面的图片，停留在那只拿着三明治的手上。

新消息又一次弹出来。

徐未眠：怎么不回我了？

徐未眠：信号不好吗？

徐未眠：喂！

徐未眠：晏时津晏时津晏时津。

晏时津：”……“

晏时津：干什么？

徐未眠：哦在啊，还以为你不理我。

晏时津编辑数次，删删改改，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走怎么没有告诉我？

徐未眠：你不是说了咱俩就是合作关系吗？

晏时津：所以告诉春天他们也不和我说你今天就要走？

徐未眠：你生气了？

晏时津：没、有。

徐未眠：明明是你说的让我保持距离诶。

徐未眠：晏时津。

徐未眠：你好不讲理哦。

不懂，合作伙伴这样会不会有点暧昧了。

先睡咯，明天再修文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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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