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未眠半天都没有收到晏时津的回复。

莫尔时间也确实已经进入深夜。

她没再东拉西扯，说起正事：有件事我不太方便和戈遇说，只能找你。

重甲已经逼近跃迁点，迟钝的信号延后好几秒才把晏时津的回复送进来。

晏时津：薛雍恪？

徐未眠：在找到证据之前，多留意他的动作就可以。

发完扫过一眼地图，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问他方不方便视频通讯。

得到肯定结果后立即拨了出去。

信号不佳，视频画面也不怎么清晰，还有些卡顿。

“马上跃迁要没信号了，我长话短说。”徐未眠已经仔细思考过这件事，惦记着信号问题，所以语速很快，“从跟着威廉姆斯那么顺利就进入神殿开始，我就想过这个问题，这两天复盘过几次之后，越来越觉得那些人跑得那么干净，完全没有溃败后落荒而逃的痕迹，反而更像已经安排好的一次转移，仿佛早就已经知道我会跟着威廉姆斯找到他们一样。”

她说这些时视线落在屏幕上的人身上，瞧见背景的书架和熟悉的灯光色调，又紧接着补了一句：“你在看书？”

“没有。”晏时津扫过那本翻开几页就被他丢在旁边的书，也不算骗她，谈回正事，“雷德蒙需要目前技术上计算量最快的计算机，不可能短时间内转移，那颗行星上也没有发现建造过实验室的痕迹，除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和花园，其他地方留下的人工痕迹很小。”

徐未眠听他这么说又想起来问：“有专家去分析过吗？那颗行星原本就是那样，还是被人工改造的？”

“人工改造的。”晏时津说，“地质专家说，那原本也只是一颗岩石组成的普通行星，连位置都不是宜居带中最好的地方。”

徐未眠顿了顿，好久没说话。

晏时津开口：“你在想什么？”

“在想……”徐未眠声音轻如羽毛，“把一颗荒芜的行星改造成现在的样子，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晏时津也同样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徐未眠并不是在询问究竟需要投入多少钱、多少资源，这个问题没有计算数据，也不需要准确数字。

背景音中传来乘风提醒即将关闭通讯信号的声音，晏时津听见徐未眠问：“你还要继续找雷德蒙吗？”

晏时津只是透过屏幕看着她，不置可否。

徐未眠其实很想知道他小时候究竟都发生过什么事，可同时有清楚，那应该是一件他不会想要回忆起来的伤痛。何况晏时津如此坚持，她已经知道雷德蒙的疯狂，也大致能猜到一些。

徐未眠将好奇吞回肚子里。

“等我安顿好空间站的事，就着手在第七星系边陲搜寻，有好消息我联系你，你有新的信息也别忘了和我说一声。”徐未眠说，“我要准备跃迁了，信号会断，你先挂吧。”

晏时津“嗯”了声，切断的按钮却没有按下去。

画面已经开始卡帧，定格在徐未眠伸手把操纵台上的苹果拿起的瞬间，她吩咐乘风把那颗苹果保管好的声音传入耳中，随后便是一阵刺耳的响动，是机甲跃迁时高速通过跃迁轨道时外壳和环境气体摩擦发出的声音，下一秒，画面和声音就一同消失了，通讯自动挂断。

-

第七星系。

伊莎贝拉正在请求连接通讯。

等了好久，换了三四次坐标，终于拨通了。

方存远的声音立即传来：“怎么样？”

“还是没找到。”

方存远思索几秒：“先回来吧，你的燃料应该快没了。”

“还够进去一次。”伊莎贝拉态度坚决，“十分钟后我再试一次。”

方存远语气严肃：“别逞能，能源耗尽你出都出不来，先返回空间站。”’

伊莎贝拉仍然坚持：“够的，这次还是找不到我就回。”

这趟已经是伊莎贝拉第三次从空间站加完燃料返回了。

还是没有找到卡米拉半个人影。

方存远几乎已经看到了结果。

“贝拉，量力而行。”方存远沉声，带着卡米拉或许已经牺牲的结果时，他即便冷静也无法完全掩盖心情，“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知道。”

伊莎贝拉还要说什么，又听见方存远说：“上将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空间站，她要回来了。”

伊莎贝拉一愣。

“你已经找了这么多天了，先回来吧。”方存远下命令，“之后的事情，我们一起再商量。”

方存远是他们中在空间站任职时间最长的人，毕业之际就主动选择了长城，十几年过去了，一路从普通士兵晋升为上校，尽管和其他队长军衔相同，但徐未眠不在时，方存远的话就是命令。

贝拉还是不为所动。

当初徐未眠捡到贝拉时方存远不在场，但这几年的相处中大家都拥有共同的记忆。

他察觉到伊莎贝拉身上仍显现出几分坚持，又充满自责，这些天的状态也与寻常不同，仿佛要挽救什么过错般。

方存远叹了口气。

霍尔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当时我和五队距离卡米拉最近，没有即使抓住她怎么都应该算我的错，贝拉，你回来换我去。”

贝拉：“这是老大交给我的任务。”

她抿唇：“燃料足够再进去一次，这次还没有找到，我就回去。”

说完就要准备切断通讯，余光中却远远看见一架偌大的陌生重甲径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伊莎贝拉凝眉吩咐机甲进入战斗状态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股熟悉的精神力已经蔓延至她的机甲域网。

“是我。”徐未眠怕来不及阻止她开炮，人还没到就已经用精神力覆盖过来，她只入侵了伊莎贝拉机甲的通讯系统，“别浪费导弹。”

伊莎贝拉迅速关闭战斗状态，迫不及待地朝着徐未眠迎过去。

徐未眠用厍雪的重甲重新和她建立机甲专用通讯频道，这才问：“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伊莎贝拉把她进入暗物质漩涡后见捡到的一块机甲残片拿了出来。

“之前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块机甲能源核心处的外壳残片，的确是卡米拉今年特意为自己的机甲改装的，没有几个人会把自己的机甲涂成芭比主题。

徐未眠看着那块残片定了好几秒。

就在伊莎贝拉以为她还会沉默下去时，又忽然只留下一句“回去等我”，随即便启动引擎加速朝不远处暗物质漩涡中心飞去。

伊莎贝拉都没有来得及阻拦，屏幕上显示的通讯信号已经消失了。

她又一次没有听徐未眠的话，像守卫一样在原地等着，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机甲的专属通讯频道信号灯上。

17个小时后，在伊莎贝拉等不及想要进去时，信号灯终于重新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重甲终于再次出现在视野中。

徐未眠依旧孤身一人返回。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正是这种神态，让伊莎贝拉也确信了一件事，卡米拉或许真的回不来了。

返回空间站的路途中，徐未眠也一直一言不发。

重甲已经容纳了伊莎贝拉的小机甲，徐未眠把那块残片要了过去。

她看了一路。

越是远离七大星系、越是靠近长城，恒星的光辉就越是暗淡，舱室内也即将变得漆黑无光时，舷窗外一道散发着银色微光的防御线幽幽引入了眼帘。

徐未眠终于抬眸，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乘风，向军委递交卡米拉及所有牺牲成员死亡报告。”

她回头看向贝拉时，嗓音似乎才恢复几丝温度：“不是你的错，自责什么。”

伊莎贝拉梗着脖子，多年的训练已经塑造了她的情绪，但身体在此刻还是轻轻颤抖着。

徐未眠也只有力气安慰那么一句。

才要命令乘风打开最新的防线图，目光忽然落到伊莎贝拉的光脑上。

“我进去了多长时间？”

徐未眠问。

“联盟标准时，17小时23分钟。”

徐未眠紧紧皱眉：“不是1小时12分？”

她说着看向乘风。

“检测到时间与联盟标准日不同，是否进行校准？”

“我确认你进去了17个小时。”伊莎贝拉甚至拿出了这段时间内自己喝空了的两支营养液空管。

“我知道。”徐未眠靠在驾驶位，双手不自觉交叉抱在胸前，时间显示器上秒数第六次变化，她忽地开口，“时间折叠？”

话音落下，通讯灯忽然开始急促闪烁。

接通的刹那，霍尔欣喜若狂的声音传入耳中：“眠姐，卡米拉有消息了！”

消息诡异地来自厄迪斯所通知地区。

徐未眠前脚踏进空间站大门，后脚就进了会议室。

方存远、霍尔和松川正在研究那条来源奇怪的信息。

只有一个地理坐标。

“这肯定是卡米拉！”霍尔大声道，“这种信息加密手段是GA1707特有，不可能会有其他人知道，一定是卡米拉，我去找她！”

松川迟疑道：“可是这是从厄迪斯发来的。”

几个人都来不及迎接徐未眠返回空间站，便得到了各自的任务：“松川，为这条通讯频道进行加密处理，老方和霍尔你俩不用管，继续执行日常任务，贝拉，加入巡护任务。对了——带上厍雪。”

松川一向是他们之中最为谨慎细心的人：“确认是卡米拉吗？当时我们亲眼看见她掉进了那片暗物质区域，就在第七星系。”

徐未眠直接让乘风打开了一段她进入漩涡之后的镜头拍摄到的画面。

通过一段浓稠得看不见任何光的颠簸漩涡后，镜头之中忽然在光速内被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充满了，它们急速地变化着，犹如一场被加速百倍的极光画面，又充满了各种刺目的色彩，等终于平静下来之时，眼前便是与普通星海相差无几的景象，乘风自带的望远镜甚至捕捉到了一颗暗淡的蓝点一闪而过。

“我在里面找了1小时12分，等在外面的贝拉却度过了整整17个小时。”徐未眠说，“漩涡内部存在时间折叠区域。既然如此，那空间折叠区域也不是不可能。”

方存远立即明白：“所以卡米拉很有可能意外踏入了空间折叠区，这才进入了厄迪斯星系？”

徐未眠点头：“松川，信息有署名吗？”

“有，正在破译。”松川说，“叫……太上老君的牛。”

“……”

徐未眠：“是她，通讯频道打开，随时留意信息。”

GA1707每个人都有一个特殊代号，这个传统已经保留了几十年，据说是因为厄迪斯人当年太爱在空间站埋内鬼，当时在空间站就任的一位上校便想出来了这个方法，重要信息必须用代号署名，并且定期更新，除了本人，只有空间站最高长官知晓。

徐未眠让继续尝试联系卡米拉，在确认卡米拉的其他具体信息之前，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毕竟那是厄迪斯人的地盘。

她开了个短会，十分钟就重新结束，毕竟虽然这么长时间不在长城，但时刻远程保持着联络，边陲什么情况徐未眠比谁都清楚。

只重点关注了斐尔斯的“复活”后厄迪斯的动静。

最后只留下了方存远，打发其他人去各自忙各自的工作。

徐未眠从机甲上拿下来一样东西递给方存远。

“舒舒给你的。”她给他后又问，“斐尔斯离开过厄迪斯没有？”

“除了‘死亡’那段时间时间无法确定，其余时间都在厄迪斯首都星。”方存远说着已经打开了，精心包装的卷筒内装着一幅画，他看了一眼就笑了，“小曼想让女儿走艺术路线，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徐未眠倒了杯水，喝着凑过去看了一眼：“干嘛这么说舒舒，她这不画得挺好看的吗，这狗多可爱。”

方存远：“这是鸟。”

徐未眠：“……也不错，灵感应该来自地球时代末日期的辐射变异期吧。”

方存远笑着把画小心收好：“她自己是想学机甲，跟我说以后长大了要当机甲师，小曼很不赞成，上次休息时间，她还和我说因为说了女儿两句，被她威胁要去律政司投诉家长过度干预小孩人生。”

徐未眠也笑了出来：“律政司还管这种事？”

“以前不管，听不过说因为前两年上任的新司长对民众申诉和举报来者不拒，不论大小都会答复，之前舒舒一个同学发给司长邮箱投递了一份控诉家长给他报了太多课外辅导班，严重压榨未成年身心健康，律政司还真管了，官员亲自上门和小孩家长谈话。”

“解决了吗？”

“当然。”

徐未眠想起晏时津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蛋，也不知道司长本人会不会亲自去。

不过也怪不得当初都说律政司出了名的钱少事多，这种事情都事无巨细回复处理，他不忙谁忙。

才刚聊了两句，作战中心的通讯打了过来。

方存远也和徐未眠一起参加。

头一件事就是关于总司令人选的再次选举。

徐未眠心中已有投票人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抽空研究起方才进入漩涡时的拍摄到的画面和雷达抓取的简易地图，准备开着乘风再进去一趟，说不定能找到卡米拉进去的空间折叠区域，这样就能用最省时省力的办法把卡米拉带回来。

研究完又想起什么，花三分钟起草了一份简易报告，呈送内阁的同时抄送了一份给航天管理局。

忙完正好听见会议进入下一个章程，在商议今年军校毕业生各军区接收数量。

徐未眠在这件事上很主动：“今年给长城多留几个聪明点的。”

会议一结束徐未眠就想找厍雪。

问了方存远才知道她现在正在外面执行巡逻。

她之前就听方存远告诉过她，厍雪主动要求加入空间站日常非工作，当时征求她意见徐未眠十分同意，但还是惊讶厍雪竟然这么快已经能让方存远放心让她正式执行任务了。

徐未眠在备忘录中默默记下，等今年毕业季一到，就去第一军校要人的计划。

卡米拉是在半个月后平安回到空间站的。

她潜藏在厄迪斯星系无法通过正常通讯联络，那条加密通讯还是兜兜转转才找到的，交流断断续续，所以双方一等卡米拉抵达厄迪斯边陲，确认过具体坐标和时间之后，徐未眠直接带着伊莎贝拉和霍尔，主动袭击了厄迪斯。

他们只为带回卡米拉，一接到人，立刻全部进入乘风主机，徐未眠开启跃迁就回来了，连尾气都没让厄迪斯人摸着。

顺利跨过第七星系边陲线，卡米拉终于松口气，抱住徐未眠哭了半天，嚷嚷着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徐未眠被吵得耳朵疼，见她身上还有没好全的伤，才忍住想踹走的冲动。

想起什么，喊了声乘风：“把我的苹果拿出来。”

几个人还以为徐未眠说的是营养膏，等乘风从了冷藏室拿出来那颗红通通的苹果，卡米拉和霍尔眼睛都直了。

“卧槽！”

“这是真苹果？”

徐未眠转头一看，两个人双眼发光盯着乘风机械臂里的苹果，跟没见过一样。

“切一下，乘风。”

“好的将军，需要削皮吗？”

霍尔：“削什么削，一个原子都不要动，暴殄天物！”

卡米拉：“削下来给我吃也行。”

徐未眠：“……”

乘风直接切成了小块，徐未眠没吃，知道他们几个的德性，提前声明：“就这一个宝贝疙瘩，剩一半给老方他们留着。”

卡米拉和霍尔虽然馋，也忍住了。

他们对这一颗小小的苹果也十足珍惜。

返回空间站时，一个从莫尔运来的巨大包裹和他们前后脚抵达。

收件人，徐未眠。

外层食物专用的包装太过明显，徐未眠一心绕着包裹找寄件单据，明明心里已经有预感，还是想要确人寄件人是谁，另一边，卡米拉和霍尔松川已经不顾受伤的身体，合伙打开了包裹。

不同保温层中整齐地码着各种不同的食物。

冷藏区是新鲜的水果蔬菜，瓜果梨蕉、葡提柑橘。

冷冻区被肉质熟食填满，甚至还有已经包好冷冻的包子和饺子，应有尽有。

夹杂在吞咽口水之中的“卧槽”此起彼伏，徐未眠的目光已经落在寄件人上。

晏时津三个字清晰在列。

寄送时间来自半个月前。

那是她离开莫尔的第二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8章 第 8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