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苏溪

腕骨被人隔着毛衣袖子不轻不重地捏着,命令式的语气在不经意间流出,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微妙的关心与掌控。

严知行一时间竟忘了挣脱:“为什么?”

陈奉白指向路边随处可见的草丛:“那个叫芒草,叶子很锋利,要被割伤的。”

恰逢转角处,车身侧拐时刚好掠过一片芒丛,陈奉白眼疾手快地拔起一根,对着严知行晃了晃毛茸茸的穗子。

“不过你看,它这头可以做扫把。”

严知行惊讶道:“扫把?”

“对,夏天开穗的更多,去山上割一大捆扎在一起就成了。”陈奉白把穗头朝下,模拟了下扫地的动作。

严知行若有所思:“不会掉毛吗?”

“嗯……你猜呢?”陈奉白眼睛一转,趁严知行不注意,用芒穗飞快地在他裸露的颈上挠了一下。

“嘶,你干什么!”轻柔而扎人的痒意在头皮炸开,严知行猛地挣开陈奉白,伸手捂住脖子。

陈奉白眨眨眼,一脸无辜:“试试看掉不掉毛。”

严知行拼命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扭头不说话了。

陈奉白探头过来:“哎呀,怎么了,生气了?”

严知行拨开他的脑袋,冷酷道:“没有。”

“那转过头来看着我呗,你这样咱们多有距离感呀。”陈奉白甩了甩手里的草,试图塞给严知行,“那不然你挠我挠回来好了。”

严知行推开他的手:“不好意思,我没有这种爱好。”

他这边不理人,陈奉白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扫把”扫着黄四眼的狗头,自说自话道:“四眼啊,开个玩笑被人家嫌弃了,怎么办?来,张嘴,去把这叼给人家,求求他原谅我们一下。”

黄四眼正值腹饱乏困之时,不在陈奉白用威逼利诱即可拿捏的范围之内,闻言只掀了一下眼皮,分毫没有要卖个面子的打算。

说了两声发现使唤不动,陈奉白恼羞成怒,叫道:“死狗,刚刚喂你的肉都进狗肚子里了吗?这点忙都不帮,挑拨我们不和对你有什么好处!”

“汪!”黄四眼抗议似的甩了甩脑袋,成功把陈奉白那根邪恶的草给甩飞了。

陈奉白:……

严知行心说:“自己不道歉反而叫狗来,哼,狗来了也不好使。”

他一边作出无视陈奉白的样子,一边等着看他还能弄出点什么名堂来。

没想到的是,陈奉白居然就此安静了。

上山的路可堪九曲十八弯,上不见村下不见店,左看右看,完全没法判断自己身在何处。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也不搭理谁,就像两片被丢进大海的叶子,看似离得很近,实则绝不相亲。

天色彻底暗下来了,只有那弯月亮还脆生生地悬在空中,像一枚山鬼落下的银饰。

严知行拿出手机,此情此景,让人很难不想留下一张照片。

刚刚划亮屏幕,还没来得及对焦,就听旁边飘过来一声悠悠的提醒:“严老师,我奉劝你一句,现在最好不要玩手机。”

陈奉白的脸隐在黑暗之中,被屏幕的白光照亮了下颌一角,说话间,森白的牙齿在鲜红的嘴唇中若隐若现。

犯贱模式不成,改切换灵异模式了?

虽说严知行自认胆子不大,但这点段位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他反问道:“怎么,我玩手机会怎么样?”说着还故意连拍几张,对陈奉白挑了挑眉,“是不是会有鬼来抓我?”

陈奉白语气异常沉重:“不会怎么样,就是……”他颤巍巍地往路边一指,叫道:“你看!”

他说得突然,严知行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用手机一照,正好照亮了一块灰白色的石头,上面的黑字一列一列地排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

虽然车子很快开过去了,但严知行还是在那一瞬间看了个清楚。

要死要死,那是一块墓碑啊!

天地良心,严知行连公墓都没有去过,居然就这么近距离地和这种传说中的土坟头打了个面对面,还是在这夜黑风高的大晚上!

他吓得扶手都忘了抓,一下子失去重心,整个人被车体的惯性甩到了陈奉白身上,手机也没能幸免,当即飞了出去,扑通一声砸上了黄四眼的狗头。

“唔汪!”

黄四眼吃痛,叫声都比往常凄厉了些。

荒山孤坟还有恶犬,严知行绝佳的脑补能力成功把自己吓得更上了一层楼,也顾不上现在是个什么姿势了,半边身子僵硬在那里,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大气也不敢出。

陈奉白勾起嘴角,体贴地扶住严知行的肩膀,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我说了,太亮会把他们吵醒的……”

“啊!!!”严知行彻底崩溃,掩耳盗铃似的把眼睛一闭,对着陈奉白就是一拳,“能不能闭嘴啊!!!”

他真是被吓坏了,这拳一点儿水都没放,坚实到肉。

“我靠!”陈奉白也没想到严知行竟然来真的,感觉自己半边脸好像都凹了下去,脸皮上开始欢快地蹦起灼灼热浪,并且由于偏幅过大,另外半边脑袋也成功地撞到了车头的后玻璃,闷闷的一声“砰”,听上去比黄四眼还可怜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过于有冲击力,把严知行脑子里的什么坟墓啊尸体啊全挤走了,就这么茫然无措地愣在了那。

出手那刻他几乎没过脑子,完全是处于一种应激的本能。

怎么好像真给人打坏了……

“什么动静?你们俩怎么了?”崔轲坐在车头里面,开了窗大声问道。

陈奉白一会儿摸头,一会儿捂脸,心说严知行真有手法,两边疼得还挺均匀。

他没好气道:“没你事,好好开你的车!”

严知行心里着急,偏偏嘴上就是说不出一句软话,一张口就是干巴巴的:“你没事吧?”

陈奉白对他同样没什么好气:“有事,有大事!”

严知行道:“你手拿开看看。”

陈奉白故意用防备的姿态气他:“干什么,嫌我不够疼想再给我补上一拳啊?”

严知行自知理亏,不能不硬着头皮哄着:“给我看看你脸怎么样了,还有你头呢?刚刚听声音好像撞得挺厉害……”

“是挺厉害的,有点晕,可能脑震荡了吧。”陈奉白作昏厥状道,“严大主持手劲儿还真不小,既懵逼又伤脑,不就逗你玩儿一下么,至于这么打我。”

听他嘴上没个把门地强词夺理,严知行有点恼了:“不是你先吓我的吗,你不来惹我能变成现在这样?”

陈奉白冷笑道:“好一个恶人先告状,我一没动手二没动脚,怎么就吓你惹你了?”

“要不是你叫我看路边,我能看到那个坟吗!”严知行简直不理解这个人的脑回路,也顾不得什么理亏不理亏了,理亏是用来给好人的良心,不是给坏人蹬鼻子上脸的筹码。

他控诉道:“而且,谁让你在我边上说什么……那个……”

陈奉白玩味地看着他:“说什么了?”

严知行谨慎地斟酌了一下用词:“说……说手机亮会……”

“会吵到他们是不是?”陈奉白冷不丁举起手机,里面赫然是一具寿终正寝的骷髅头。

意识到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后严知行的瞳孔都骤缩了。

“啊啊啊!!!”他大叫起来,光速拍掉横在自己面前的惊悚照片,咬牙切齿道:“陈、奉、白!!!”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根本不能想象一个人居然能贱到这份上。

所以刚刚什么“有事”,什么“脑震荡”,都是为了最后吓他一波装模做样出来的,好降低他戒心是吧!

果然有前科者不值得同情,一点良心都不该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严知行握紧了拳头,现在他脑子清楚得很,是真的想上去再给一拳了。

陈奉白几乎笑倒在座上,很有远见地护住了脸:“哈哈哈哈别生气别生气,严老师你看啊,你打了我一次,我呢也吓了你一回,咱俩扯平了,这样你就不用再有伤害到我的心理负担了,是不是?”

听上去似乎还怪贴心的。

严知行冷冷道:“我可不会再对你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他们这边正说着,脚下的三轮车一个鲤鱼打挺,挺上了一个土坡,接着摇摇晃晃地路过了一个颇为精致的石刻牌匾:梦里苏溪。

严知行往前看去,眼前房屋零落,灯火灿然,这就是他们未来几天的节目录制点,苏溪村了。

几分钟后,崔轲把他们载到了一间挺有规模的民宿前。

这是一幢三层小楼,算是村里装修风格最好的那一档了,门口设着一排竹木桌椅,南边正对着山谷梯田的地方还立着一架很漂亮的秋千。

“哎哟,可算到了!”陈奉白率先跳下车,向严知行伸出绅士手。

严知行没搭理他,自顾自把行李搬下车,顺便摸了一把跟它主人比起来甚至显得有些乖巧可人的黄四眼。

“汪!”

严知行跟着崔轲上楼去看房间了,陈奉白跟在后面,对摇头晃脑的黄四眼做了个鬼脸,骂道:“马屁精!”

黄四眼才不管他,轻车熟路地窜进山里去了。

崔轲母亲在厨房里听到声响,热情地迎了上来:“终于来了,再不来菜都凉了!”

陈奉白笑道:“再不来我也该饿死了,我看看今天都做啥吃的了?”

“能有啥呀,就那几个菜。”崔母笑道,“听轲说你是陪你朋友来拍电视的是吧,那你今天是回家睡还是在这儿陪那个小伙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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