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蜡烛点了一根又一根,直到天色透亮,宫远徵坐在床前枯坐,眼睛牢牢盯着床上的睡颜。
一夜过去,她睡得不安稳,不知梦到了什么,几次都呜咽出声,宫远徵双眼熬的通红,只能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心里像被戳了个大洞,疼的厉害。
屠连朵又做梦了,梦里有人陪在他身边一起看花灯,长相温婉,他牵着她的手把她护在身侧,极尽呵护,有卖灯的老翁凑上来恭维:“这位少爷又来陪夫人看灯了,真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啊。”
屠连朵戴着帏帽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为身侧的姑娘挑灯,唇间笑的温柔,听他温声问道:“喜欢什么灯?兔子灯怎么样?”
姑娘预收轻抚,轻笑道:“这盏星星灯做的精巧,要这个吧。”
他蹙眉,眼底浮现一丝嫌恶,但是声音依旧温柔:“这个不够亮,一颗星而已,不够璀璨,配不上你。”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顺着脸颊滚落,她哭的泣不成声,头痛难忍,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宫远徵,也没有了旧尘山谷的喧闹长街,她哭喊出声,好疼啊,头好疼啊......
宫远徵看她额头冒汗,眉头紧蹙,有些干裂的嘴唇嗫喏却发不出声音,发红的眼角沁出泪水,急忙把她揽进怀里轻喊:“醒醒,九星,醒过来,我在这里......”
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屠连朵睁开眼,泪眼模糊间看到他焦急的眼,那双眼睛满含深情,就像看着他最珍爱的宝贝,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眼泪冲破牢笼倾泻而出,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手臂越来越用力。
宫远徵回抱住她,缠在她腰间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屠连朵沉浸在那个梦里无法抽身,直到宫远徵的滚烫的唇印上她的下巴,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推开他,迅速背过身去。
他拒绝乌昙时毫不留情的话语又浮现在耳边,他已经成婚了,一股怒意夹杂着自我厌弃从心底升起,她裸漏在外面的皮肤变得通红一片,就连眸底上都爬上几缕血丝。
“你出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我的房间。”她的声音很凉。
“九星,对不......”
“闭嘴,这里没有傅九星,我是屠连朵,是青漠王女,你只是我的大夫。”
纤弱的肩膀被人用力握住,强行扭转过来,屠连朵慌乱挣扎。
“你敢以下犯上,不许碰我!”
“傅九星,对不起。”他从背后把她禁锢在怀里,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屠连朵的颈侧,烫的她心头一缩。
“没有别人,只有你,我只为一人点燃过满城灯火,只为一人亲手寻来东珠凤冠,也只同一个人许下过星月为盟,此生不辍的誓言,我只有一个妻子,尽管我们没有举办婚礼,可她依旧是我的妻子,是我此生挚爱。”
怀里的人僵住,他的话像是沾染毒药的美酒,让她心思彷徨,短短几句话,就仿佛驱散了她难言的苦楚绝望,让她的心突然变得滚烫。
“你骗我。”她的声音发抖,可她知道,宫远徵不会说这样的话哄她。
她不敢信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总像梦幻泡影般虚幻又短暂,她跳进他的陷阱里,总是还没有尝到甜味,就已经酸苦难言了。
“和你有关的每一件事我都牢牢记在心里,你说你最爱宫门的糕点,你说抬头后你的眼里都是月亮,你不爱喝汤,你怕高.....”他紧紧环抱着她,口中的话颠三倒四,“四年了,整整四年,我都是靠着这点回忆熬过来的,我想你想的发疯,可我不能在你面前表露,似乎让你知道我还爱你就是一种认输......”
带着伤痕的手覆上她的小腹,那里一片平坦,他的声音抖的厉害。
“为什么不告诉我?”
屠连朵突然觉得心慌,她用力掰开他的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里,曾经有一个孩子,是你给我生的女儿。”
昨夜酒醉之后的歇斯底里像是涌上来的湖水塞满了她的脑子,她依稀记得自己捧着宫远徵的头又哭又笑,喝酒果然误事!
“你...你听错了,放开我,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她急切的想要摆脱身后的怀抱,不惜用自己的后脑去撞他的下巴,宫远徵吃痛松手,眼睁睁看着她向前翻了一圈,差点从床上摔出去。
“你出去啊!”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宫远徵走过去把她拉出来揽在怀里,“傅九星,你尽管躲,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放开手,黄泉碧落,紫陌红尘,你永远都摆脱不了我。”
何必说这样的话乱她心神,她的心变得滚烫,躲不过去的,他要的长相厮守她给不了。
“可是我会死。”胸前沾染了一片温热,她的声音嗡嗡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答应嫁给我的那个夜里,我曾无数次写过,我要傅九星长命百岁,岁岁平安,没有人能从我身边夺走你,死亡也不行!”他凑近她的耳朵,语气中带了丝不顾生死的坦然,“如果真的救不了,我就和你一起走。”
“不许说!”纤白的手压上他的唇,屠连朵语气中少见的带了丝凶狠。
她泪眼婆娑的抬头,终于定睛看到了宫远徵脸上的一片青乌。
“这...这是谁打的?”她起身要去拿药,腰间的手臂却分毫不退。
她从没见过宫远徵这么狼狈,即便是曾经被乌潼重伤,也是刀锋相见,他从没被人打的这么......惨,真的是惨,嘴角一片青紫,颧骨上也是一片擦伤,甚至眼角都有些开裂,柔顺的黑发也没有打理,搭在他肩头上显得乱糟糟的。
“你怎么不躲?疼不疼?”她心疼。
“不疼,只是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这点伤和她曾经受的苦比起来又算了什么。
傅君流的话在他脑中滚了千遍万遍,就像滚烫的岩浆一点一点注满心脏,他疼的要碎掉,她怎么这么傻,她甚至为了这点皮外伤心疼他。
“那时候,你该多疼啊。”他把她的手扣在手心,眼底血丝遍布。
屠连朵的手抖了一下,眼神里多了丝惧意,那些痛苦的日子,她连回忆的力气都没有。
泛白的嘴唇翕动几下,她握拳控制自己不要发抖,抬头挤出一个笑:“可是我生了个孩子啊,厉不厉害?”
宫远徵突然崩溃,那些强撑着聚起的精神突然散掉了,他松开她的手背对着她向前走了几步,高大的身躯陡然佝偻下去,他扶着桌子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伤痕累累的脸苍白如纸,眼泪一滴一滴砸到地上。
她在害怕,她在发抖,她甚至说不出一句不疼,哪怕是骗他!
是他的错,她才十七岁,她身患有疾,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行索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她的身体状况,她的痛苦是因为爱他,他宁愿她不在乎他的死活,这样她就不会毁了九星功法,也不必承受这些酷刑般的折磨。
他神色有异,屠连朵忙跟过来,她捧起他的脸,轻声安抚:“我都忘了,我真的忘了。”
“对不起,我...我没想过你会有孕,宫门瘴气蔓延,子嗣向来艰难,我没想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愿意的,阿徵,我愿意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纵使粉身碎骨皮开肉绽,我从没有一刻想过放弃她,我无比庆幸沙王蛊愿意保护她,那是我们的孩子呀,每次一想到她身体里流着宫远徵和傅九星的血,她会长大,会感受这个世界带给她的泪和笑,我的心里就是满的,你明白吗?”
他的眼睛红的像要沁出血泪,屠连朵踮脚环住他的脖颈,软软的声音贴近他的耳朵,“我好冷,你抱抱我,阿徵。”
他愣愣的低头,看到她**的足,像是突然回过神,把她打横抱起送到床上,又把被子拢好。
“你的伤是傅君流打的吗?”她扯住他的袖子。
宫远徵点头,一脸失魂落魄。
屠连朵轻呼一口气,那就是全都知道了,他在愧疚,可是她不要他愧疚,过往种种不过是阴差阳错,如今又怎么论是非对错。
“我的月儿淘,她叫什么名字?”屠连朵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问道。
“弦儿,宫弦徵。”
“弦儿,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真好。”
“哥哥取的。”
他像是个没了半条命,屠连朵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她轻嗯一声,复又问道:“他们对弦儿好吗?”
“很好,不过弦儿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角宫。”
屠连朵猛地抬头,她神色忐忑,“他们不喜欢她吗?也是,上官浅也有孩子了,他们可能顾不上两个......”
“弦儿自小就是在徵宫长大的,只有我外出的时候会送到角宫,由哥哥照看,她是我养大的。”
屠连朵有些怔忡,她没想过宫尚角会让宫远徵来养孩子,他以后是要成婚的,没有女主人却抱养了一个孩子,甚至还把孩子记在了徵宫名下,这似乎不符合规矩。
但不论如何,弦儿能跟着宫远徵,她已是万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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