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寻师

咱就说那年,一到寒冬腊月,好家伙,冷得那叫一个邪乎!四周围白茫茫一片,人一喘气儿,那哈气都带着冰碴子。就说常宁城城楼前头那老石桥吧,您各位天天打那儿过,眼熟得很。这一进腊月啊,就跟裹了层雪被似的。谁走在上头都得把眼睛瞪得溜圆,时刻提溜着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就摔个大马趴。

就这会儿,您往桥南头一瞅,嘿!只见一位青衫公子,跟脚不沾地儿似的,飘飘然就过来了,瞧着一点儿不吃力。就见他在桥边儿那么一站,“噌”地一下,纵身就跳下去啦!

您都知道鲤鱼跃龙门的典故吧?嘿!今儿个咱要讲的,就是这纵身一跃化成龙的稀罕事儿!就这位青衫郎,这一跳可不得了,后来成了江湖上顶顶有名的第一剑仙!今儿这故事,叫“方君跃龙门,公主醉君怀”——

“呔!你这满口胡诌的老匹夫!”

说书老丈方将醒木猛拍,声若雷震,腹中那滔滔不绝、天花乱坠之词,尚未道出三句,陡然间,满桌纸扇、茶碗盖仿若生翼,纷纷腾空而起。靠窗的跑堂小厮,惊得双目圆睁,手中白巾悬于半空,呆立当场。旋即,那说书老丈亦如飘叶般飞起,惨叫方至咽喉,跑堂的白巾不偏不倚,径直飞入其口,生生将那惨叫堵了回去。

彼时,满堂喧闹如沸,却见一道朱红身影,稳稳伫立堂中。但见此人着朱红曳撒,其上祥云纹绣工精巧绝伦;腰间蹀躞带左佩香囊,右悬宝剑。风姿卓然,较那戏台之上的武生,更添几分英气。其剑眉斜挑,尽显少年英武之态;星眸骤睁,怒蕴滔天烈焰;琼鼻高挺,傲意自生;朱唇微敛,愠色暗藏。

此人一现身,原本热闹非凡的酒楼,瞬间安静近半。有那识货之人,瞥见其腰间日月同心佩,脸色骤变,忙不迭偷偷摸起桌边钱袋,蹑手蹑脚朝门口溜去。也顾不上杯中美酒尚余半壶,盘中炒瓜子尚未食尽——惹不起,总躲得起。

且说这少年腰间玉坠,乃当朝常宁长公主独子周望舒的信物。

常宁长公主久居深宫,眼界甚高,寻常贵族公子世家郎君自然难以入其法眼。昔年,随太后礼佛途中,遇一伙山匪劫“沐云剑”周穆。公主一时兴起,上演一场“美人救英雄”的精彩戏码,就此对周穆倾心。太后怜惜爱女,不舍其嫁入江湖;周穆掌管沐云城,亦无法入赘皇城。遂于京城近郊,寻一风水佳处,仿沐云城规制,建一小城,名曰“常宁”。此地既为公主封地,亦算作公主的嫁妆。

二人成婚三载,长公主诞下一子周望舒。

周望舒诞生之夜,长公主历经半宿艰辛,疲惫不堪,恍惚间见窗外满月明亮,遂随口为其取乳名“月儿”,大名周月。周穆身为江湖中人,嫌“月儿”之名过于柔弱,又犯了先人起名的忌讳(《礼记》有云“名子者不以国,不以日月”),趁长公主熟睡,偷改为“跃儿”,取“跃马江湖”之意。长公主醒后觉有异,待孩子满月时,先发制人曰:“月儿之名甚善,听之圆润可爱。”复将其名改回。

“周月”此名,便如此沿用十五载,周望舒亦被长公主娇养得面如傅粉,貌若好女。

周穆不堪“月儿”之扰,不待及冠之日,连请三位大儒,为子取字“望舒”,既应“月”字,又含江湖驰骋之意。长公主闻之甚悦,“周望舒”一名遂定。

太后怜惜外孙,皇帝亦宠爱有加。周望舒襁褓之时,获赐金项圈;垂髫五岁,得赐宝马;束发十岁,受封常宁侯。加之其父周穆于江湖声望颇高,沐云城势力庞大,朝堂官员与江湖豪杰见之,皆称他一声“小侯爷”。如此境遇,渐养成其目空一切的性子,常人若多看其两眼,夜间入眠亦需留一目提防。

然,孙猴子尚且有唐僧管教,能管住周望舒的唐长老便是其师方君杳。方君杳容貌俊逸,见者皆赞“公子颜开羞玉仙”;武艺高强,见者皆叹“方君一剑护城安”;才德兼备,遇者皆颂“君子德艺与天齐”。

如此人物,自是江湖话本的热门主角。常宁城第一酒楼满堂金,新出“方少侠奇闻”,诸如“月下盗秘籍”“酒肆戏公主”等,编得绘声绘色。一时间,三层酒楼几近爆满,楼梯拐角亦站满听书之人。伙计们穿梭于人群之中,端送酒菜,嗓音皆喊至沙哑。

正说至精彩处,周望舒步入酒楼。刹那间,满室喧闹如被利刃刺破的气球,“嘶”然消逝。

周望舒未顾旁人,目光环视一圈,便落于柜台后那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年轻掌柜身上。

“金算盘,你这酒楼,莫不是不想要了!”

这金算盘本姓钱,因算盘功夫精湛,且常于腰间悬一鎏金算盘,故江湖人称“金算盘”。见周望舒动怒,其脸上肥肉一颤,心中暗咒那说书老者不识时务。

面上仍堆满谄媚之笑,双手按于柜台,借力向外一翻,如灵猴般稳稳落于周望舒身前,腰间金算盘亦随之晃动,似向周望舒请安。

“哎哟,我的小侯爷哟!您今日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里边儿雅间坐。不知那老匹夫哪句话冲撞了您?但说无妨,小的这便去撕烂他的嘴!”

周望舒斜睨一眼,傲气丝毫不减,冷声道:“我师父的事,也是你们能肆意编排的?找死不成?”言罢,掌风骤起,向前一扫,眼前那梨花木桌瞬间“咔嚓”作响,如遭雷击,碎成数块。

此等深厚内力,令小厮、奴仆们皆惊愕不已,一时目瞪口呆者有之,啧啧称奇者亦有之。众人皆传小侯爷拜师八载,不学无术,却不想竟有此等惊人功夫。

“小侯爷息怒!息怒啊!”金算盘佯装惊恐,手捂胸口,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笑意,“小的这颗心,实在禁不起您这般吓唬呀!”言罢,连拉带请将周望舒按于旁侧太师椅上,顺手轻拍其衣摆灰尘,笑容更添谄媚,“您且稍坐,有话慢慢说。”

周望舒眼珠一转,翘起二郎腿,身子微斜,暂未发作。心中暗自思忖,这金算盘向来八面玲珑,断不会做赔本之事。那说书的老匹夫如此编排师父,其中必有蹊跷。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周望舒挑眉,语气稍缓。

金算盘闻之,心中一乐,知晓此事定有转机。在背后对着瘫倒在地的说书老丈挥手,示意其速速退下。待老丈从后门狼狈逃窜不见踪影后,金算盘这才满脸堆笑,凑近周望舒。

“嘿嘿,小侯爷英明神武!您想啊,您师父方剑神失踪已然多时,是也不是?”

周望舒神色黯然,并未言语。方君杳失踪,至今已近一载。

此一年间,周望舒将常宁城翻了个底朝天。前往师父常去的竹林,琴犹在,琴弦已断其一;拜访与师父交好的“潋滟楼”楼主苏潋滟,那女子仅拨弦而言“他自有去处”;他甚至冒险偷入皇宫,恳请皇帝遣禁军相助寻觅,被长公主提耳斥骂而出。

然方君杳恰似石沉大海,踪迹全无。

“您再细想,”金算盘见其动容,又近几分,压低声音道,“您师父方剑神乃何等人物?温文尔雅,爱惜羽毛。今有人如此编排,且牵连长公主……若其在世,安能坐视不理?”

周望舒陷入沉思。忆起师父常言“武者立身,一为心,二为名”,方君杳最恶名声受污。如此看来,金算盘此“引蛇出洞”之计,或许可行。

“你所言……倒有几分道理。”周望舒轻抚下巴,难得未予反驳。

金算盘心中暗喜,正欲再言,却见周望舒眉头紧皱,面露苦恼之色,沉痛道:“然,吾身为师父的弟子,公主于我也是养育之恩,任由流言诋毁他们名声,此乃不孝;与你合谋编造谣言,此乃不仁;欺瞒满城百姓,此乃不义……”言罢,掰指细数,做出痛心疾首之状,“不仁不义不孝,此罪重于泰山啊。”

金算盘嘴角微微抽搐,心中暗骂“小狐狸”,料定周望舒是嫌获利太少。

“四六分!”金算盘咬牙道,“所获之银,您六我四!”

周望舒未语,端起桌上凉茶浅抿一口,眉头先舒后蹙,叹息道:“非议皇室,此乃杀头重罪啊。啧。”

金算盘眸光流转,非议一事可大可小,不过是周望舒要拿捏自己,心中暗啐其贪心,面上却愈发谄媚,道:“三七分账如何?您七我三!”稍停,见周望舒仍未松口,只顾悠然品茶,心一横道:“小侯爷来得正巧,小店新进蒙顶石花,您不妨品鉴一二。”

蒙顶石花,产于剑南雅州蒙顶山,世人皆称“蒙顶石花,天下第一”。其味甘冽清香,色黄而碧,斟于杯中,香气袅袅,久而不散。周望舒自幼受长公主娇宠,口味挑剔,寻常茶叶难入其眼,独钟情于此茶。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周望舒嘴角微扬,旋即压下。眼眉低垂,故作无奈道:“罢了,为寻师父,暂且如此吧。待见到师父,再领这欺师灭祖之罪。”

金算盘心中一乐,又思及好容易弄来的茶叶,心里一颤,嘴上却连声道:“小侯爷深明大义,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言罢,向旁侧跑堂的使了个眼色。那跑堂会意,转身疾去——蒙顶石花乃珍品,金算盘平素亦不舍得饮用,放置也都是放在他自个儿卧房里面。

周望舒倚于太师椅上,端起重新沏好的蒙顶石花,悠然品茗。阳光透过窗棂,洒于其面,恰似夭夭桃李,灼灼生辉,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闲适。金算盘在旁陪笑,暗自思忖——此事若闹大,江湖中觊觎方君杳之人,恐不久便会有所行动。

正思忖间,忽闻门外传来急促马蹄之声。未几,一道尖酸刻薄之音传入酒楼:“哟,我道是谁,原是周小侯爷大驾光临啊!”

周望舒抬目望去,见门口立一锦衣华服之年轻公子,身后随四五家丁,皆横眉竖目,面露凶色。此人乃常宁城旁边赵家坞的少主人赵明宝,赵泉明。

赵泉明与周望舒素存嫌隙。论家世,赵家坞虽不及常宁城,却也算得上是皇帝远亲;论武功,其拜北域剑仙为师,亦沾“剑仙”之名。然其生性褊狭,见不得周望舒诸事皆胜己,每次相遇,必冷嘲热讽。

“晦气!”赵泉明瞥了周望舒一眼,满脸嫌弃。

周望舒并未理会,起身欲往东边雅间走去。他心系师父下落,实无心思与这等小人计较。

赵泉明不依不饶,指着周望舒背影骂道:“怎的?心虚了不成?听闻近日来常宁城被你搅得鸡犬不宁。如此大费周章,莫不是在寻你娘的姘头?”

此言如利刃般,直戳周望舒痛处。他猛地转身,一脚踢飞身旁太师椅,眼中怒火喷涌,厉声道:“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错了?”赵泉明仗着家丁在旁壮胆,胆气渐壮,“方君杳那般厉害,怎会收你这混世魔王为徒?若非与你娘有私情,谁能信!”

周望舒手已按于腰间剑柄,怒目而视。金算盘见势不妙,赶忙上前阻拦,劝道:“小侯爷莫恼莫恼。明少爷,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说,此乃杀头之罪啊!”

那边赵泉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忙捂着嘴,绿豆眼四下偷瞄,生怕叫人听了去。

周望舒见他那畏缩的模样愈发觉得赵泉明是个饭桶,连碰自己的剑刃都是脏的。忽然松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自是本侯比你这蠢货更具慧根。”言罢,转身步入雅间,“砰”然关上房门。

赵泉明被噎得脸色铁青,却又不敢贸然闯入。他深知周望舒武功高强,真若动手,自己只剩挨揍了。最终,只得悻悻骂了几句,带着家丁寻一靠窗位置坐下,目光死死盯着雅间之门,似欲将其洞穿。

金算盘松了口气,擦去额上冷汗,正欲招呼其他客人,雅间门忽又打开。周望舒探出头来,道:“唤那说书之人回来,接着讲。”

金算盘一愣,道:“啊?”

“讲得越难听越好。”周望舒声音冰冷,“最好能让全天下皆知。”

金算盘顿时会意,忙不迭点头道:“明白!明白!”

且说周望舒在雅间稍坐片刻,心中终难平静。遂推开后窗,翻身跃出。窗外乃一僻静小巷,他沿墙根行得数步,旋即加快脚步,朝城外竹林奔去。

那片竹林,清幽静谧,满目翠绿,乃师父方君杳常至之所,亦是周望舒练剑之地。一年来,他每日必至,期盼师父有朝一日能如往常般,坐于竹亭抚琴相候。

甫近竹林,周望舒便觉有异。空气中,除竹叶清香,隐隐传来一丝血腥之气。

他心中一紧,脚步愈发急促。穿过层层竹林,眼前豁然开朗——那熟悉之竹亭依旧矗立,然亭外空地上,横七竖八躺卧着十几具尸体。

众人服饰各异,观其打扮,既有江湖豪客,亦有寻常武师。死状惨烈,似皆被人以雄浑内力震碎心脉,嘴角尚留黑血。

周望舒仔细查探一番,除确定死因乃心脉碎裂而亡外,再无其他收获。他脚下暗暗运力,身影一闪,旋即消失于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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