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你吃糖吗?

张景月跟着李奕蓝去了村小,这里说是个学校,却仅仅是一栋两层小楼,小小的操场上立着一根旗杆,旗杆上五星红旗在随风飘扬。

这里的学生并不多,一个年级七八个。张景月是以小学生心理健康课辅导老师的身份入校的,校长说心理课不用分年级,于是把所有学生都凑在了一起,叫张景月辅导他们。

再一次站在讲台上,室内的学生却大不相同,乡镇里孩子衣着不如城里的学生光鲜漂亮,常年被艳阳暴晒的脸蛋也是黑黝黝的,现在是冬天,一些孩子脸上干燥起皮,又红又黑,还有的,鼻子上还吊着两串亮晶晶。

城乡的差异不仅从孩子们的衣着神态上表现出来,教学环境也是天差地别,教室里墙皮脱落,墙面斑驳嶙峋,墙角缝隙内堆积的都是白色墙灰,讲桌是一张掉了漆的黑色长条木桌,上面横七竖八躺着长短不一的粉笔,教室内没有多媒体,上一节课语文老师留下的手写板书还在上面。

孩子们的学习环境虽不同但身上的顽皮劲儿都差不多。

张景月做完自我介绍后,有调皮的孩子就举手站起来问了:“老师,什么是心理健康啊?蒋小明老是在上课的时候对着我放屁,他是不是不健康啊?”

孩子此话一出,教室内哄然大笑,名字叫蒋小明的羞红了脸,头几乎要埋到课桌里。

很快又有学生问:“老师,老师,还有许游海也是,他老是扣自己的肚脐给大家闻,他是不是也有病啊!”

“老师,杜笙笙上课不穿鞋,总是搞得教室臭烘烘的,徐老师说他他也不听,他肯定也有心理问题,对不对?!”

“老师老师....”

此起彼伏的问题,哄闹嘈杂的教室,张景月一个个安抚,给他们一一区别什么是心理疾病和生理问题,还有什么叫做单纯的恶作剧,一节课讲完,他嘴巴都说干了。

快要下课的时候,他发给了孩子们一张心理健康问卷调查表,叫他们拿回去写,给自己评分,发调查表的时候,他一个学生一个学生的念过名字。

“余娇”

“到!”

“蒋小明”

“到!”

“杨媛媛”

“到!”

“陈梅梅”

“......”叫到这个名字时,教室内无人应答。

“陈梅梅...”

张景月再次叫了一遍。

学生们面面相觑,依旧没人回答,张景月抬起眼来,方才被叫过名字的余娇举手说:“老师,梅今天没来上课。”

“没来上课?”

“可是我这边没听徐老师说她有请假....”张景月道。

“我们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学生说。

“哦,那最近她都有正常来上课吗?”张景月顺势问道。

“是的,”余娇点头:“就今天没来。”

“哦,好。”张景月收拾东西,对孩子们说:“那我给班主任说一声。”

张景月嘴里的班主任 ,就是徐老师。

“对了,有没有谁和她玩得好的,麻烦把这份问卷调查交给她一下。”

“老师,给我吧。”余娇举手:“我住她家隔壁。”

“好。”‘

放学铃声敲响后,学生陆陆续续离开了教室,张景月背着包要离开时接到了李奕蓝的电话。

李奕蓝说:“你去陈梅家一趟吧,那姑娘出了事。”

“......”

“余娇同学,问卷调查表还是我亲自送过去吧,你可以帮我带带路吗?”

“啊,老师,好的。”余娇背着个书包,她留着**头,长相温柔甜美,人也拘谨害羞,跟张景月走着,竟有些同手同脚。

不像在课堂上的回应自如,单独相处时,他感到余娇有些戒备和紧张。

两个人走在田间小路上,张景月看见她抓书包带的手都捏得死紧泛白。

以为她不自在,张景月便想方设法搭话。

“你叫余娇?”

“嗯。”

“平时和梅梅玩的很好吗?”

“嗯。”

“你今年几岁了?”

“十二...”

“十二啊.....那和梅梅一样大哎。”

“嗯。”

“你和梅玩的最好吗?”张景月旁敲侧击。

“嗯。”

“那你们通常会去哪里玩啊?”

“家里...和学校。”余娇慢吞吞说。

“没有了?”

“嗯。”

这姑娘话实在少,人也拘谨,张景月就从兜里掏出师父给他的糖,递给小姑娘,想和她拉进关系,让她别那么害怕。

是的,害怕。

张景月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极端莫名的恐惧。

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害怕,张景月从背包中掏出一颗糖,问:“你吃糖吗?”

谁料余娇听到后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我...我不吃,谢谢,谢谢老师。”

路过被砍得光秃秃的包谷地时,她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埋着头恨不得赶紧走完这段路。

不知道是想摆脱身后的张景月,还是什么。

张景月见她确实对自己感到害怕,便不再靠近。

他捏着手中的糖沉思,在课堂上学生多的时候还感觉不出什么,但是单独相处时,他却感觉到了。

她们都在怕他,无论是陈梅梅,还是面前的余娇。

从未散发出任何恶意的张景月一点也想不明白,她们为什么如此惧怕。

他长得也不奇怪啊,为什么?

走过包谷林,面前是一条三叉路,沿着中间那条进去,很快就看见山脚下四处散落的民宅。

“老师,田坎过去,最里边那栋就是梅的家了。”

“我走了。”一路走来,余娇已经不抬眼跟他说话了。

说完话后,立即就闪进旁边自家屋子。

“谢...”张景月话没说完,余娇已经跨进门槛关上了门。

这是一个老瓦房,黄泥黑瓦铸成的,大门是木头做的,看起来很是笨重。

老瓦房墙体有些开裂,瞧着并不安全。

这个村子身处大山腹地,交通欠发达,是个极度贫困的村子,村里原本大多都是这种老瓦房,后来扶贫,大多数村民都换了平房,只是不知为何,余娇还住在这种房子里。

没想那么多,张景月根据余娇说的,来到了陈梅梅家,不过两三分钟的距离,他也没有走多远。

陈梅梅家倒是个水泥砖房,瞧不见里面布局,但有个大大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聚集着好多人,张景月过去时,还看见了两台警车,和几名穿制服的民警同志。

走到院中时,张景月看见了没来上课的陈梅梅,她被人捆住双手悬吊在院中一颗粗大的槐树下,全身上下都是鞭伤,有血从被打破的衣服中晕染出来,她的一张脸同样被打得面目全非,张景月还是靠她身上衣服才认出来是她。

梅双脚离地被吊着,头垂下来像是没有呼吸,只有嘴巴里吐出几根血丝被风吹落,大冷的雪天,衣衫单薄,浑身是伤,看起来好不残忍可怜。

腿间裤子上也是大片大片的血。

张景月见状不对,扒开人群要冲上去。

“哪个都不准过来,哪个来我砍哪个。”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手提着一把斧头,一手拿着一根粗硬的牛鞭在树下挥舞阻挡,龇牙咧嘴吼叫着,像个疯子似的,一张脸凶恶可怖。

几位民警拦住了张景月,人群中有个大妈劝慰那持斧头的男人:“远山,你还是把孩子交给警察吧,让警察来问,你这样做是不行得呀。”

男人名叫陈远山,是陈梅梅的父亲。

“你们都滚啊,我自己的娃儿我自己来教,用不着你们。”

“你们滚啊。”

陈远山大喊大叫着让他们滚蛋。

梅今天没去上课,是因为她一个人去了卫生院,其实那天师父说的话她全听见了,师父不愿意给她堕胎,知道卫生院有医生可以做手术后,她就自己来了。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医生并没有多问她什么,只叫她好好躺着等结果,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摆脱噩梦了,可是卫生所的医生竟然悄悄报了警,警察很快就来了,把她父亲也叫了来。

她父亲在卫生所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很平静,跟民警说先把孩子带回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可是一回家,她父亲一脚就将她揣进了门,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她知道父亲向来脾气暴躁,在她小时候就爱使用暴力,所以不敢说什么,忍着痛一声不吭。

父亲喝了酒,一脚一脚下了死力踹在她的肚子上,随后又把她拴在了院子里,拿牛鞭抽她,狠狠地抽。

肚子疼,眼睛疼,全身都在疼,可是疼到一定程度又麻木了。

她感受到自己腿间不间断地流下温热的血液,她竟然还笑了,笑自己大概终于可以摆脱肚子里的怪物了。

她太疼了就昏过去,醒来时只能睁开一只眼,眼睛里看到树底下站着好多人,都在盯着她,父亲拿着斧头在地上骂骂咧咧。

她还看见了那个哥哥,李老师经常叫月月的哥哥。

梅没脸和他对视,和他们对视,于是垂下头遮掩自己面目。

父亲又在地上吼叫了,一鞭子打在她身上:“小斯儿,老子送你克读书,不是叫你耍朋友的,书不好好读,你到给老子整出个娃儿来。”

“你要不要脸?”

“你说不说,你今天不把那龟儿子的名字说出来,我就砍死你。”

牛鞭一上身,她的皮肉又破开了。

“砍死吧,砍死我吧,好累,不想熬了,要怎么长大?她好像已经无法长大了...”梅看见父亲手中的斧头,心里想着。

树下几个民警趁陈远山叫嚣之时一齐冲上去将他按在地上控制住,张景月趁机冲到树下解开绳索将梅放了下来。

梅落进了一个暖暖带着清香的怀抱,她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

“月...哥...哥哥...累,太累了。”梅眼角留下血泪,痛晕过去。

“没事的,”张景月将她抱起来:“梅,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张景月把陈梅梅抱起来,却突然差点连人一起跪倒在地上,人莫名脱力。

“这位兄弟,还是让我们来吧。”两个民警看见他状态,走了过来,将梅抱起送上了警车。

张景月跪在树下抬起双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竟然连一个小孩子都抱不动了?

为什么?

第八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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