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妻书》签还是不签?
华穆江进退两难, 讷讷的不作言语。
那封《放妻书》上字迹有些让人熟悉了;而现在该是署名和私印的地方空空如也,像是等着人去填充了一般。
他已经无话可说,现在骑虎难下, 不合离也得离了……
透亮的灯盏中火苗猛地一颤。
褐色衣衫的男人身形已然靠近了过来,那带着厚实手茧指节都在颤抖着。
接过那份《放妻书》,华穆江不再看向赵琦烟:“本王签……”
薄薄一页,却重达千斤。
赵琦烟心满意足的收下了《放妻书》, 上头有着华穆江的私印,这下子是的的确确的有用了。
心间一件大石头终于是落下了, 看着还黏在这处不愿意离开的华穆江,赵琦烟微扬眉梢:“王爷还不走?这是打算要留在我赵府上用膳是么?”
前脚刚刚签了这《放妻书》,赵琦烟后脚很快便是摆脱了这已婚妇人的身份。
“妾身”这个词也被她换成了“我”。
自此以后她便再也和华穆江有什么瓜葛了。
看着烟儿这幅赶客的模样, 华穆江只觉心痛难耐,
屋子里的烛火和炉火都烧得透亮, 就像是要烧尽了他的心, 噼里啪啦还飞溅着火星子。
可赵琦烟的不留情面又好似一盆冷水,将他本就难受的心浇的透凉。
至此之后,他们便是再也不能夜诉深情了……
……
翌日。
整个一上午, 华穆江整个人都是心思沉沉的。
做什么都不得劲, 他在京郊大营里头练兵的时候还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好在是最后一瞬间回了意识, 狠狠的一牵扯缰绳, 将正往着前头奔袭的马儿拉出住。
就这么一直心神不宁, 华穆江在京郊大营用膳的时候也是心情不爽利。
寝不安席, 食不知咽,一顿饭足足是吃得周身的人都离去了。
一收拾碗筷的老妪佝偻着腰,后头还用布包包着个孩子, 此刻忙忙碌碌的不停歇。
看到华穆江还没吃完,有些想上来催促,但是又被华穆江身上不凡的软甲给吓了回去。
老妪背后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在这饭堂里分外的显耳。
许是华穆江现在有了个女儿,听到别人的孩子的声音,眼神也不自觉的看过去。
老妪背后的孩子比得他那刚刚出生的小娇娇还要大上许多,最起码已经长了牙,在啃着山芋头子。
老妪觉察到了这位军爷的眼神,随即便是把后背的孩子抱到前身来,有几分炫耀的说道:“这可是我家的宝贝女儿呢,珍珍,叫一声‘将军’。”
原本在吃个不停的女娃子果然是停下了动作,声音娇娇软软的:“将军。”
老妪奖励她一般的,在她的手心多加了一小块的碎冰糖。
女娃更是高兴了,“将军”,“将军”的叫个不停。
华穆江脸上却是多了几分的歆羡,若是以后他和烟儿的女儿舟舟也会这般唤他就好,不需要唤他将军。
小娇娇唤一声“爹爹”就足以让他高兴了。
想着这美好愿景,华穆江又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一般:“这是你的女儿?”
眼前这人看上去岁数不小的模样,哪里像是娃娃的娘亲,说是祖母也不为过。
老妪也不生气:"珍珍当真是我的女儿,不过是产后出了些事故,才会变得如此。"
这下子落寞的变成华穆江眼前的老妪了:“老奴本才三十年岁,此生也只有珍珍一个孩子。”
若是平素,华穆江当即便是拍拍衣服袖子走人,但是这会让他忍不住驻足听了下来。
老妪的故事很是简单,无非就是一个芳心错付的故事。
“后来老奴还怀着孩子呢,老奴家那死鬼就已经是在外头有了人,还帮那人赎了身子;然后我一气便是带着珍珍从家里跑出来了……”
“跑出来了?”这可真是罕见了,华穆江不解,“你这么离了你的夫家,就因为他帮一个女子赎了身。”
华穆江眼睛瞪得很大,瞳目之中微微凝着些诧异:“这值得么?”
老妪却不当这为一回事一般,用手掸了掸珍珍衣服上沾着的碎屑:“女子家生了孩子便是以孩子为重了,为了珍珍,我就算是拼了命去换我离了我那该死的夫君也是值得的。”
“为了孩子么……”华穆江喃喃。
“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老妪意味深长。
等到收拾了华穆江桌前的碗筷便是又将珍珍背在了身后,走前还看了华穆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男儿哪里会体谅女子的痛楚,不都是只顾了自己快活就算了。
一个普通的妇人还敢带着自己的孩子从夫家逃走,华穆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的故事。
这会儿这儿只留得华穆江一个人了。
女子不该是柔顺如水,温柔小意,就像他的烟儿一般,怎的会因为生了个孩子就一夕之间变得刚硬起来。
华穆江皱眉:他的烟儿才不会这般。
他的烟儿会永远的伴在他的身边,永远的陪着他,更不会是带着舟舟像那位老妪一般私自逃走……
不会的,不会的……
这般自顾自的想着,华穆江陡然间心间一凉。
可是……现在还说什么他的烟儿呢?
烟儿已经不是他的了……
可是现在再说这么多还有什么用,他和烟儿已经和离了;在他昨夜签完和离书的时候便是和烟儿断了个干净。
桥归桥路归路,平南王府再也不会有人彻夜点着灯候着他归来,而他卧榻之上也再是没了那抹馨香……
午后,这事还沉沉的压在华穆江心头,宛若是夏日暴雨之下天边压得极低的黑云,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华穆江由得接连几日晚间没有入眠,在马场训诫小兵时生生的眼前一黑,一口血梗在胸口下不去。
心悸,疲惫,脉搏又是跳的极快。
昏昏沉沉之中,华穆江便是从马上落了下来。
一众士兵的惊讶声里,谁都来不及去牵制那匹高头大马。
马蹄子高高的扬起。
不甚留情,也留不得情的一脚踩下。
剧痛汹涌而来,马下人痛的失去了意识。
……
年关将至的好时候,上京城中有两件事传得热火朝天。
一是在马背上战了小半辈子的平南王从马上摔了下来,还被马儿踩断了腿,伤势极重;二是平南王夫妇这一对佳偶突然便是和离了。
当年这一对结亲的时候那可是让整个上京都惊叹不已,声名显赫的武将归来便是求娶上京“双姝”之一的赵氏嫡女,上京双姝之一的赵琦烟多少人家求娶,最后还是嫁给了平南王。
婚后二人的好消息接连不断的传来。
平南王府先后降生了长子华容瑨,次子华容琅,这夫妻二人之间这么多年来都是仅有彼此相伴,怎么一朝就和离了?
怀着这般的疑惑,上京的贵门们刚是收到了赵老先生要宴请他们参加满月酒的帖子时,这又是意识到,那平南王和王妃都有了第三个孩子了,还这般闹着和离。
不得不说平南王妃真的是有胆识,靠着平南王府这棵老树乘凉多好,非是要和离,但期间最主要的还是平南王不喜不再如花的妻子了吧……
还有许多人背后嘲笑着,赵琦烟当年那般的美名,最后不还是和平南王一拍两散。
期间少有人会认为会是平南王妃提的和离,平南王妃这般好的荫庇,有几个女子能在享受过后就这般轻易的拒接的……
赵贺墨这帖子一下,这下子,全上京的人都在盼着赵府的满月酒。
满月宴当日。
好些收了帖子的宾客都是带着礼而来,赵贺墨面上含着笑,带着管家一一接过,俱是把人带了进去。
赵府颇具文风雅士的味道,不知何处袭来的梅花香气荡在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鸡蛋味道,每一张案几上都是摆放着醇香的甜酒还有一盆红鸡蛋。
满月宴不是件简单的事,但是同小娃娃在周岁宴的折腾相比还是容易操持得多,今日事务不算多,除了设祭享祀神祖,还有后来的酒席宴会。
赵琦烟早起便是提前喂了舟舟,又是在出房门前又是喂养了一番。
看着已经满了一个月的舟舟在屋子里酣睡,为了防着舟舟被宴会的喧闹给吵到,赵贺墨特意是叮嘱额赵琦烟等到他唤了她再去。
赵琦烟自得其乐,抱着舟舟在屋子里候着。
华家两个兄弟特意是请了一日的假过来,二人来得早,今儿都是换上了和平素不一般的衣裳,华容琅的白袍上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叶江舟波上行的绣纹花路。
到的时候,赵琦烟正在给小舟舟带上了她亲自做的小老虎布帽子。
一眼睁,一眼闭,小舟舟突然醒了,也不哭闹,就这么紧紧的盯着头上的老虎须子,小舌头吞吐不停。
兄弟二人都是心痒痒,当初给舟舟“洗三”的时候,舟舟还是点点大,不过一月,就变得如此招人疼。
小孩子一天一个模样,哪怕是每天亲自照顾华容舟的赵琦烟都觉舟舟每日的变化都很是喜人。
母子三人都是看着襁褓里的孩子,怎么都看不耐烦的模样。
外头初夏从外头刚是进来,看着情景,不免笑着递送了消息:“夫人,时候差不多了……”
“来了。”
赵琦烟整理了衣衫,又是看着镜子当中自己的妆容,描画的刻意微扬的眉梢,似乎这么多年一直没变的桃花眼。
这些年来岁月留给她的除却三个孩子,便只是脖颈间浅细的几道纹路了。
抱起舟舟,她迈步而去。
……
生过三个孩子的妇人会变成什么模样,这些个上京的高门主妇心里都是有数的,一般这般的女子都已经快熬成了黄脸婆一般的妇人了。
忙着孩子的喂养,府上中馈的操持,甚至是为着夫君时不时偷食而心间泛起几分的气恼。
上头有老下有小,妇人主持着内务未必就比男人在外头打拼来的容易些。
更何况今日请来的好些都是赵琦烟那个年纪的妇人,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甚至是有几个步子快些的已经当了孙儿的祖母。
纵使是有上好的保养的法子,也会在岁月的流逝当中被带走自己身子都柔韧,留下日渐萎靡的躯体。
赵贺墨主持着满月酒,这会儿宴会的小主人公还没有如入场,但是场面已经有些奇怪了。
今日的平南王肯定是来不了了,断了腿的王爷估计还在府上养着伤,可怜王妃生了孩子脑子不清醒,这会子的和离能得了什么?
而平南王府自打加入王府以后就鲜少在上京的宴会中露面,上次见她还是在丞相府小娇娇的满月酒上,那时的赵琦烟已经挺了个肚子随着平南王一齐来参加宴会。
那是那时看去,平南王还颇为照料王妃的样子,没想到现在不过是几个人过去了,一对佳偶就变成这般模样。
唏嘘不已,众人都以为会见到比那日更为消瘦的赵琦烟,但是那款款而至的女子是谁。
一时之间不少人都是看惊了,美姝妇人怀中还有一面襁褓,隔得远了,只能看见襁褓里的小布老虎头。
所以大家都注意都是被赵琦烟吸引了去。
美人美,即便是做了三个孩子的母亲也都还是美的。
之前在丞相府楚家嫡小姐的满月宴上见到的赵琦烟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白衫在身,那时的赵琦烟是脆弱的,是宛若温婉的解语花一般;美则美矣,但是远没有现在这般的明丽。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赵琦烟这可不只是如同徐娘一般了,牡丹薄水烟逶迤长裙在身,那一身的嫣红色夺目的甚至是将桌上红透了的鸡蛋的颜色都压了下去。
而这长裙虽说是艳丽,却丝毫没有将这妇人的好颜色给压了下去;正相反,赵琦烟那云鬓高髻之下,丽雪红妆,柳眉如烟。
那是一种成熟的风貌,自信,典雅。
是赵琦烟自小读过的无数书册以及掌管平南王府数十载后萃留而下的不凡。
赵琦烟面含几缕笑意的迈着莲步而来,舟舟还在她怀中安稳酣睡。
怀抱着舟舟,赵琦烟看着厅堂之中这些人惊讶的目光,不免心间冷笑。
都是爱嚼舌根的妇人们,今日她若是惨败着脸带着舟舟出现在满月酒上,明日上京城里就传遍了她成了华穆江弃妇的流言蜚语。
人人都觉她该如丧家之犬,可实际她已脱离了苦海。
天下之大,她的牵挂已不再是那个平南王府。
此刻,正厅一角。
一方轮椅之上,一白色衣袍的中年男人缓缓收回了自己注视的目光。
看着自己今日特意换得白色袍子,脑中都是那抹嫣红身影,光彩依旧。
含着微微的懊丧,他抿了一口甜糯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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