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齐渊死得干脆利落, 朝晴面色如常。
看着这人胸口的匕首已经被染上了红,像是确定什么,朝晴又是拔出了匕首, 快准狠的又是刺了一回。
女君来时就已经下了死命令,东宫之中的妻妾都不留活口,这是不给崇朝皇室徒留血脉的机会。
不消这人去说,她也是要带着人灭了全东宫的口。
也包括那个太子妃……
女使偏偏而来, 偏偏而去,徒留小太监颤着腿他初来东宫服侍就见着这般场景, 直是看得胆战心惊。
现在桌子上趴着的崇朝太子已经没了呼吸,汩汩的血流还在顺着他的胸口往外冒个不停,看不见血流, 却是可在毯子上看见渐渐积聚变多的深色的血。
这人显然是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不知是不是巧合, 顾齐渊左手的手指还在捻着桌上的菊花花瓣, 干枯的花瓣在他的触碰之下,很快就落了花瓣,光秃秃的只剩下枯枝。
太子这到底是作何想法, 正常情况下, 发妻和自己一起要死了,不该是面带悲痛, 怎么甚至还是说了要太子妃一起陪葬的恶毒话来。
小太监不知道该是如何去做, 人生头一次见到人死在他面前;他踌躇片刻, 最后还是苍白着脸离开。
而且居然还在笑……
毛骨悚然。
疯子, 整个太子东宫里面的人都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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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以后,太子妃的院子里。
一切景象都好似褪了色彩一般,案机之上, 美人瓠中菊花的干枯花展还在花瓶之中插着,空气中凝着一层苦涩的味道,其早就在一个冬季之中散了下去。
四年了,她先是被顾齐渊那人禁足于别院,又是在三年前北渊士兵入关之后夺取了太子妃的称谓,更是随着顾齐渊一起被北渊的女君圈禁在此。
春日美景,她没有在外头晒着日头,攀比着衣衫和脂粉,亦或是弹琴作诗。
又是被困在这院子里。
华璇清支走了服侍的丫鬟,现在的她无比的瘦削,就连着轩窗外头的春风都有些受不住。
白绫,匕首,鸩酒都在眼前。
刚刚来的那位女使言简意赅,太子都死了,太子府剩下的人哪里还有活下去的由子。
刚刚听到了太子已经没了的消息,她似乎是一点都不害怕,心中还隐隐约约流露出几分藏不住的解脱;果然天下的男儿多是薄情,死了都要要让陪着一起死。
府上的妾氏无一不是一条白绫,一把短刃,亦或是一杯毒酒了了这条性命;就连她作为太子府唯一的女主人也是如此。
都说人临死前会看到自己最想要看到的东西,可华璇清现在拼命的去想,拼命的去回忆,脑海之中却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还该是害怕什么呢……
前半生眼中她斗来斗去,斗倒了平南王府的嫡女,斗出了上京城“扶仙”之美名,她甚至是还嫁入了东宫。
百鸟朝凤,她能从那般不堪的境遇走到太子妃之位,本该是得了为后的尊位,可最后还是以屈缩东宫而告终;走不出这道东宫的大门,她所嫁的太子也是一个废人了,就连着以往对她面露嘲讽的皇后也在北渊入关之际便是薨逝。
国破家亡,她作为崇朝的太子妃还能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
华璇清听着外头喧闹不已的鸟雀之声,心中恨意绵绵。
华璇清鲜少这般恨着什么人,但自打她记事以来便是不喜华容舟,为什么都是平南王府的小姐,她只能缩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得踏出院子一步?
看着这白绫,她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一个瘦巴巴的身影。
那是小时候的她,初初看着偶然踏步到院子里欢声笑语不停的小华容舟,那个时候的她目中都是歆羡。
她永远记得华容舟第一次看到她时的神色,她大而亮的瞳目里都是惊讶,似乎是不解为何这么荒芜的院子里会有她这样的小孩。
平南王府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但也不过是丫鬟那般,况且那个地方还拘束着她。
第一次被华容舟牵着手带出孤僻的校园子时,她便是不再想回去。
华容舟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出了那方破落的闭塞的小院子,带着她走过花团锦簇的庭院。
看着粉紫夹杂的大团花簇,她眼中都是惊讶;而直到看到院落之中围坐喝茶的男男女女,华璇清还知道她打小都是缺失了些什么东西。
平南王府就像是个牢笼一般将她关押在里面,外边是这般的热闹。
凭什么她华容舟的都是最好的,宠爱她的兄长,用心服侍着她的奴仆。
锦衣玉食,快活肆意。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五岁的她心里滋生了欲/望。
是啊……
她跟着华容舟一齐识字,开蒙,然后学习女工;她知道平南王夫妇都不待见她,因为这个王府之中除了华容舟这个憨憨,谁还会傻傻的对她好。
华容舟力排众议的将她接出了偏僻的院子,更是日日来寻她。
可每次他们结伴,看着华家三兄妹都是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她就不由自主的想要缩回去,混在其间的她就像个异类一般。
欲/望,野心日渐增剧。
她既然出不去泥潭,那便是让华容舟也一道下来。
期间不乏使些小手段,那些都是她心中污泥滋生而出的恶意。
比如一年年的过去,她似乎是发现了平静之下的涌动着的暗流。
她那二哥对着华容舟颇为严格,责备和训诫常在嘴边,一个训斥另外一个便是躲得更远。
这个空出来的位置足够她跻身而入了,她努力研读,渐渐的,她同华容琅走的近了。
可最后让她下定决心让华容舟也不好过的,还是华容舟得了一门好亲事。
华璇清到现在还记得华容舟那年在太子府上落水一事。
为着寻找一直夜猫华容舟爬上了本就坍塌的高墙,碎石溜脚,她就看着华容舟从砖石之上滑下。
直到“扑通”一声,华容舟坠入了小池中。
极端的隐秘在她心间发芽,她站在不远处看着水中的华容舟不断地扑腾,那股子隐晦的恶性突然暴戾起来。
手指死死的扣着树皮,她转身离开,心情畅快无比。
死了吧!
死了以后,地下就无人在阴曹地府之中宠爱着华容舟!
只是可惜了……
这人就是没死成,还被太子给救了回来,甚至是和天家亲上加亲。
没关系,她还有机会,这辈子她都要将华容舟踩在脚底下。
她慢慢的开始在上京城中抛头露面,也已经慢慢替代了华容舟在华容琅心中的位置。
直到平南夫妇离世,华容舟终于是失去了自己的荫庇。
这个人就是这般的傻,傻到还把自己大哥要同苏家小姐私奔的消息都透露给了她。
华容瑨当然是不能走,平南王世子走了这偌大的王府该是由谁撑起,于是华容舟出府去寻苏家小姐的那一日,她偷偷的拿下了华容舟身上的信函。
谁都不能走。
在她还未出嫁之前平南王府绝对不能倒台。
既然信函都已经送了出去,索性再狠一些,顺带着让华容舟在华容瑨心中好妹妹的形象坍塌下去好了……
于是那份信函被送到了苏家家主的手中。
离间了王府之中的一个又一个,无得平南王府做荫庇的华容舟就是这般的无能,打小就娇生惯养的华容舟活该是如她后来那般,活得不堪。
没了两个好哥哥,接下来的便是和太子的婚事了。
她使了手段让林夙以为华容舟对他有意思,被林夙那样的人纠缠上,该是万分的难受的吧。
只是华容舟这般还是不够,她应该在上京城中名声倒地,该是人人喊打,华容舟就该是活在她的光耀之下,就像是小时候她被华容舟的明彩所压制一般。
像是风水轮流转一般,华容舟好似丧家之犬。
她在华容舟的陪衬之下变得越来越耀眼。
可为什么总是有人在华容舟身边相护。
没了父母的宠爱和兄长的关切,也没有了和太子的婚事,华容舟身边又是出现不同的人毫无保留的护着她。
镇远侯,慧敏长公主,甚至是山岚书苑许久不复出现的师长……
后来更是离谱,两个兄长就像是入了魔一般的想要回去弥补。
她得到的东西一一的失去,宛若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得到过一般。
有人生无人养,就像遒劲的野草一般,她拼命的汲取着自己可以得到的养料,甚至还可以为此去争去抢,去变成一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外在是光耀的“扶仙”,内里早就一片漆黑。
有恨也有悔,但是恨悔都是在于自己的手软。
华璇清恨不得自己当初下手再重些,干脆是直接让华容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克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华璇清纤细到只剩下骨头的指节取了白绫,一抛而上,摩挲着顺着房梁垂落而下的棉劲白绫。
手指缠绕着白绫,又是绕着脖子一圈。
好春光之下,那抹长绫白得刺眼,又是冷得令人心惊胆颤。
将视线从脖颈处的白绫身上移开,华璇清正着目光,入眼的轩窗之处她看见一团白绒,幽蓝色的眼睛好似深沉的波水。
细微的喵声顺风而来,其间宛若带着对她的嘲讽。
华璇清干裂的唇瓣无声的抬阖,挤出了一抹笑意。
似乎是有泪顺着她的眼眶而下,又好似没有。
终是蹬了蹬脚,她踢去了脚下的方凳。
生时无人喜,死时无人悲。
她从恶臭的泥泞之中走来,最后还是归于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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