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世界各地的工艺品错落有致地摆放好,大理石地板亮得反光,干净整洁得仿佛没有生活痕迹。
书房里的花瓶插着几根孔雀羽,色彩鲜艳,中间的花纹酷似一只只眼睛。
而黎正言每天都和这些眼睛对视。
“少爷,今日功课不达标,请您重做。”
“少爷,今晚的游泳训练将在六点后开始,请您抓紧时间。”
“少爷,为了一个星期后的钢琴比赛,请您专心练习。”
“少爷,该睡觉了,请您好好休息。”
“少爷,白萝卜营养丰富,请不要挑食。”
……
“少爷,学校到了,请下车。”
今天是他转学到新学校的日子,旧的结束,新的开始。
黑发黑眸小孩提拉着书包从车里走了下来,迎接他们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国际学校的老师。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孩子,脸上带着西方人惯常的热情,中文却说得很流利。
“你叫黎正言是吧,跟我来……”
在这转学的第一天,没有家长陪同,却也无需办理任何手续
少年面无表情,沉闷地跟着走。
这里实行的是小班制,底下的学生的分成几个讨论小组,围坐在一起,教室吵吵闹闹,二十几双眼睛不时地盯着他打量。
外国老师伸手做安抚状:“安静!大家听我说。”
简短的介绍了几句就安排黎正言坐下,然后又冲冲忙忙离开教室。
看来他今天要接待的人有点多。
这个班全名为“ Gifted and Talented Programs”,就是天才培养班,班级里的孩子年龄不等,学习的是远超这个年龄段的知识,即使如此,由于黎正言今年才六岁多,在里面显得异常矮小,有些格格不入。
刚一坐下,旁边的男生就踹了一下他的椅子,男生带着个很厚的黑框眼睛,眼角下有一块挺明显的朱红色胎记,他有些挑衅地挑了一下眉,盯着黎正言说道:“小矮子。”
还没等黎正言做出什么反应,教室铃声响起,任课老师走了进来,把夹在胳膊下的课本一摊,就讲起了课。
老师的嘴巴一开一合,讲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知识,说话的腔调时而高亢时而又像个没感情的机器人一样平铺直叙,黎正言的耳朵好似听到粉笔划过黑板后又很突兀地连着划了一下指甲的声响。他的大脑如一团绵线缠在一起,当音调达到一个高点时尾端的线便拽一下,讲课声在持续,那些线缠得越来越紧。
他低着头,有些机械地摆弄着桌上的胶纸。
任课老师的鼻孔呼出热气,眼神斜着瞥了他一眼:“那边那个新同学,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黎正言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底下的学生开始窃窃私语。
老师混浊的眼神透着审视的意味,像是在怀疑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否该加入这个班,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新同学!”
黎正言愣了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桌子差不多到他肩膀,讲台被抬高了一节,如果沿着讲台平视,基本看不到他的脸,隐隐有人在笑。
他费力地仰着头:“B点连接E点做一条辅助线,有两种情况,设……”
他的声线还略显稚嫩,但平静且稳定的叙述,充满逻辑的数学语言显得很可靠。
一讲完,台下的学生都在鼓掌,老师眼角的鱼尾纹也挤成一团,笑着说:“坐下吧,即使会了也要认真听啊。”
黎正言不太容易地坐回椅子上,这下没有人再笑,但他的脑袋却一抽一抽的刺痛,应该是昨晚没睡够,他想。
旁边那个黑框眼镜男又踢了他的椅子。
附带的还有一句意味不明的“真厉害啊……”
接下来的几天,笔盒里蠕动着的毛毛虫,椅子上莫名的涂鸦,课本被撕掉的内页。
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带着事不关己的高傲。他捏起虫子观察了一会,放在一个玻璃瓶里养了起来,下课自己擦干净椅子,上课假装在听课。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养的小虫子死掉了,被大卸八块。
他把装虫子的玻璃瓶放在书包里,谎骗司机说要留堂。
在最后一节游泳课前,他又找体育老师请了假。
他环视更衣室,把选中的柜子打开,把里面的衣服扔进垃圾桶,费力地提起装满污水的颜料桶往里倾倒。
回到教室,他背起书包,溜到学校废弃的边缘地带,挖了个坑把瓶子埋在里面。
他沉默地站了会。
他干净利落地从外围铁网的缺口中钻了出去。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转头回望。
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铁网,他想。
-
幼儿园放学了,林焕斐踩着一辆滑板车自认为酷炫地踏上回家的路途。
滑板车是他外婆给他新买的,自从有了心爱的滑板车,他就坚定地要求要自己回家,不用外公外婆带。
他家住在一栋独栋小别墅,距离幼儿园不远,路过一条商业街,再经过个小公园就到家了。
外婆酷爱打牌,外公种花遛鸟,和邻居都很熟稔。拜他们所赐,走在哪里都是他的家。
基本上没什么安全问题,但这只是基本上。
小公园风景优美,正值饭点,人流相对较少。
实乃消磨时光的好地方。
也是敲诈勒索的好地方。
晚风拂过,树枝摇曳,隐隐可以看到树叶背后围了一群穿着白绿相间的校服的小学生。
林焕斐趴在一颗大树后面偷看。
被围在中间的人是个小男孩,蒜头鼻,大脸盘子。
小学生们脸上带着年少无知的猖狂,站得七扭八歪。
“猪头哈哈哈哈哈……”
“瞧他那样子,死猪不怕开水烫哈哈哈哈……”
其中一个黄毛小子走上前去,猛地拍得男孩一个踉跄:“诶,零花钱交出来。”
男孩吓得腿抖呀抖,不敢动,也说不出话。
那个人见他没反应,拍了拍男孩的脸,对身后的人说:“把他书包里的书全撕了,再给我丢湖里。”
风在呜呜地嚎叫,和书本撕扯声一起“哗哗”作响。
“噗”地一声,书包也丢了进去,激起一圈圈涟漪。
然后他们把男孩围成一圈,一人一下的推搡着他。
男孩被推了也不敢跑,推久了眼泪便如同断线了的珍珠一颗颗滚下来,一边抽咽,一边开口断断续续地说:“钱……钱……在书包里呜呜”
“……”
小学生们面面相觑,后集体望向了黄毛
黄毛小子自觉尊严有损,气急败坏,一脚踢飞脚下的小石块。
“操,给我摁住他!”
“打一顿就知道以后要在什么时候开口讲话!”
“你们要多少钱?”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一个双手插着兜,脸蛋白净,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孩迈着他的小短腿站了出来。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挡在那个男孩前面。
表情坚毅,目光坚定,嘴唇抿紧。
如果忽略他头上带着的幼稚园小黄帽的话。
可能是由于对手实在太过幼小,校霸的新生力量们一齐愣住了。
“我有钱!”他又说。
一语惊醒校霸周五冲业绩的雄心,只见他冷哼一声:“多少?”
林焕斐的手从兜里伸了出来,攥着二十块钱。
“够不够?”
新生校霸愣住了,这够他们抢个两天的了,没想到这小屁孩居然是个大款,但面子工程不能丢,他装出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我们霸王帮不欺负小屁孩,今天就先放过你们。”拿到那二十块就和他的小弟们稀稀拉拉大摇大摆地走了。
林焕斐长叹一口气,找了根长枯枝,小胳膊小腿的走到湖边的栏杆处,费力把书包给扒拉上来。
再拉出滑板车,走到那个男孩面前问:“长这么大还哭鼻子,羞羞!”
男孩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
林焕斐见对方没理他,也不尴尬,又问:“你家在那里?”
“你要和我一起溜溜吗?”
男孩低头抹了抹眼泪,接过书包,从书包里的小兜里摸出一张湿漉漉的红色纸钞:“给你,搭车费。”
就这样,林焕斐用他的新滑板车载着一个刚认识的朋友,高高兴兴地忘了外婆叮嘱他要马上回家的话,到处瞎逛。
可能是高兴得太早了,也没认真看路,一下就撞到了人。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被撞到的人第一次逃课,顺带离家出走,此时饥肠辘辘,精神恍惚。
一下子就被撞得眼冒金星,摔在地上。
林焕斐的滑板车侧翻在地,他堪堪站稳,还没搞清楚形势,就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哭声。
噢!新朋友又哭了……
小男孩委屈极了,刚被一群人围着欺负,搭个车还翻了。
许是哭声太大,又许是许久不归家,他妈妈闻讯而至。
打一照面,她妈妈捏起他耳朵就是一阵骂:“小兔崽子,这么晚了都不回家!又跑去哪耍了?怎么书包都湿了?作业呢?”
还没等他回答,就拽着他走了。
留下林焕斐和被撞的黎正言面面相觑。
“你没事吧?”林焕斐有些愧疚地问。
高兴得太早了,转眼间他就从打倒坏蛋的大英雄成了交通事故的肇事者。
黎正言下意识摇摇头,然后才感受到手肘处的刺痛。他把手翻过来,擦秃噜皮了,隐隐渗着血丝。
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咕嘟了一声。
一时间竟有些许尴尬。
林焕斐愣了一下,他的表情有一瞬的空茫,然后便笑了起来,脸颊红扑扑的:“我带你去吃饭吧!”
黎正言的头往右微偏,他看向林焕斐红扑扑的脸,莫名觉得咬起来应该是橘子味汽水味的,他有些矜持地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要是有橘子汽水喝就好了,可惜他没带钱。
小小的儿童滑板车,又换了个人载。
小孩的友谊来得莫名其妙,林焕斐朋友不多,除了老愧树下那只总在睡懒觉的那只橘猫,就只有外公外婆,外公外婆可以算两个朋友,还是一个都不能算呢?他并不是很明白。
黎正言也没什么朋友,他站在小小的滑板车上,滑板车滑得歪七扭八,被不平整的路面颠得一抖一抖,抖掉了他不开心的,烦恼的,无奈的,失望的,还有陡然陷于陌生环境的恐慌。
他现在不再是一个人。
后来的后来。
黎正言生闷气:我宁愿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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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滑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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