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林青青提起剑尖,轻触地面被少年丢下的剑鞘,转眸看向视若无睹的影首:“愣着做什么,朕的皇后跑了,你给朕充数吗?”

影首听见一声短促的冷笑,骇然发觉天子的笑带着凉意,一刹那如坠冰窟,翻窗追了出去。

林青青收敛笑意。

她似乎在影首眼中看见一闪而逝的惊愕。

什么事情能让生死置之度外的影首闻之色变?

她有那么恐怖吗?

林青青看向小太监。

杨安“嘭”地一声双膝跪地,栗栗危惧。

林青青:“……”

五岁的方子衿缺乏顾忌心,让他折腾出事,传出她把方子衿逼疯的消息,对她没好处。

“影二,通知影首,先不要惊动方子衿,帮他支开附近巡逻的禁军。”

*

方子衿两夜未归。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寒潮来袭,天寒地冻,林青青持续服用性寒药物,很不幸地成为“偶感风寒”中的一员。

陈霖接过林青青新写的药方,从上至下细瞄,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此方不宜服用,若继续服用,恐怕会伤及龙体。”

林青青捂着锦帕咳嗽,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朕的药方你可有给他人过目?”

陈霖摇头:“未曾。不过沈御医前些日子就此事询问过微臣。”

沈御医?

沈轻宏吗?那个给殷昊和靖宣帝戴绿帽的沈轻宏?

林青青抬眸看向陈霖:“你怎么说?”

“微臣不知陛下用意,稳妥起见,只说是治风寒的药。”

陈霖眉头拧在一起,拢起双手,躬身道:“不知陛下为何服用此药,但眼看陛下被外邪侵体,而不作为,有悖臣的行医之道。”

林青青冰冷的手掌覆在额头上,掌心微暖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

“在其位,谋其职,倒也没错。你可知朕为何找上你?”

陈霖心中有猜测。

太医院医术精湛的太医不少,他在其中排不上什么名号,唯一不同常人的是,他资历浅,未站任何派系。

“陛下圣意,臣不敢妄自揣度。”

“朕信任你的人品,也信任你的医德。此药过了火,你担着八十板子,也不敢熬给朕喝。毕竟,这可是弑君之罪。”

“臣惶恐!”陈霖巍巍颤颤地跪下,心知信任二字是陛下的假托之词,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若非服用此药不可,能否听微臣一言?”

“你说。”林青青用帕子捂住口鼻,微哑的嗓音透着沉闷。

陈霖素来谨慎,不敢托大,更不敢随意揣测天子圣意,想到后面要说的话,鼻尖冒出层层汗水,只觉得东宫的炭火在他的背上烧灼。

“该药方寒性颇重,陛下可是要解热毒之症?”

林青青扬起一抹极为浅淡的微笑:“你当如何?”

陈霖紧张地握起广袖中的手,“如此,微臣斗胆为陛下开一方,药效不如陛下给的方子,但胜在药性温和,不会加重陛下的风寒,也好让陛下的龙体早日康复。”

“准了。”

林青青咳嗽一阵,翻看摄政王派人送来的奏折,当中无关紧要的琐事颇多,掺杂激进派弹劾唐未寒的折子,用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没有证据,也辨不出真假。

喝完陈霖送来的药,林青青果然舒服很多。

陈霖走后,一道黑影落下,影二单膝跪地,低头回禀:“主上,人在思雅殿。”

林青青从繁重的奏章里抬起头,思雅殿?

“他在那作甚?”

影二死气沉沉地回复:“睡觉。”

林青青:“……”

记忆里的思雅殿装着柔软的“防自杀装置”,铺满毛绒地毯,像个猫窝,冬暖夏热。

现在的思雅殿,用原著的话概括:破瓦颓垣,不避风雨。

那是一座真正的阴宅。

思雅殿本是前朝关押妖妃的囚殿,死过人,闹过鬼。

方子衿被废后前,便被林夜然安排住进思雅殿,后来,思雅殿成为方子衿囚禁林夜然的地方。

“很会挑地方。”林青青活动手腕的筋骨,起身走出东宫。

影二撑起纸伞,沉默跟在林青青身后,不让晨雾落下。

寒风吹进鼻腔,林青青不适地偏了偏头,发现东宫外面换了拨侍卫,脚步一顿,朝着那批侍卫走去。

……

前往昭阳殿洒扫的夏依搓着手路过思雅殿,耳边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哭泣声,狠狠打了个冷战,加快步程。

是人吗?

不会吧,这种鬼地方。

夏依头也不回,恨不得即刻消失在思雅殿门前。

一炷香后,夏依喘着粗气站在思雅殿的大门外,捡起一根树枝,鼓足勇气走进殿内。

“有人在吗?”

夏依循着声音进殿,看见一抹淡蓝色的身影,松了口气。

是人。

少年陷入噩梦,神色极度不安,身上披着淡蓝色氅衣,上绣五爪金龙,金丝在不明显的日光下熠熠生光。

五爪金龙?!

陛……陛下?

夏依屏住呼吸,盯住氅衣上的金龙,心脏咚咚地跳动。

就在她快要猝死于心动过速时,少年倏地掀开睫羽,一双凤眸鲜红如血。

“陛下圣安!”夏依急忙屈膝跪地。

思雅殿不是冷宫胜似冷宫,鲜少有人到访,遑论贵人。

陛下为何来这阴殿小憩?

夏依缩紧了身子。

她方才还看见一抹血色。

不可能吧,怎么会有人眼睛是红色的。

定是她看花了眼。

少年长睫浓密,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他抬手擦干净泪水模糊的脸,眼中的血色缓慢褪去。

“你是何人?”

夏依愣了愣,回道:“奴婢夏依,是昭阳殿的宫女。”

方子衿用一整天的时间确认这里是皇宫,又用半天时间确认之前见到的人是宣国新帝。

他想过原路返回,但那人身上疑点太多,口吻也不像会送他出宫。

外面处处是禁军,他要如何离开这里?

“这里是何处?”

“思雅殿,陛下,这里是思雅殿。”

这地方叫……思雅殿?

脑子里纷至沓来的画面引得心脏剧痛,少年恶狠狠咬住下唇,直到那些梦境画面不再干扰他对现实的判断,才松开牙齿,齿痕之处渗出殷红的血液。

“你可知如何出宫?”

夏依心中不解更甚,陛下不记得思雅殿这座著名阴殿,怎么连出宫都不知道怎么出?

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她肯定不能知道。

“回陛下,奴婢也不知。”

方子衿失望地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澄清:“我不是皇帝,你认错人了。”

夏依提心吊胆地抬头,“那您……”

少年皮肤莹白,眉若刀裁,宫里谁能有这幅神仙容貌,还可以自由出入后宫?

夏依望着氅衣上的龙纹,猛然间想起一人,惊讶出声:“您是那位殿下?”

方子衿还未封后,亦不是寻常妃嫔,无论是妃,还是娘娘,都不适用于他。

尊他的多叫他殿下,不敬他的连个称呼都不说,只有伺候他的人才唤他主子。

传闻那位殿下与陛下感情不和,互有龃龉。本就是先帝强行赐婚,宫里人都说,陛下十有**是要废后的。

因为心知肚明,听闻殿下要搬进昭阳殿,都没人愿意去昭阳殿做那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也就她新来的倒霉,被安排到昭阳殿。

“您是想出宫吗?”

殿下是她未来的主子,她势必要跟着殿下的,若是殿下能够得宠,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夏依下意识忽略方子衿的性别,坚定心中的想法,出谋划策道:“奴婢听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妃子终生无法离宫,除非……”

方子衿正思索自己的身份:“除非什么?”

夏依带着一点自己的小心思,神秘兮兮道:“除非成为陛下的宠妃,宠妃可以为所欲为。”

林青青刚迈入思雅殿,便听到一阵骇人听闻的对话。

一个敢说:“主子,以您的相貌,只要稍加利用,成为宠妃不难。”

一个敢接:“怎么利用?”

“多笑一笑,您一笑,千树万树的梨花都开了,陛下定然也会喜欢。”

林青青暗暗规劝自己,别犯那以貌取人的通病。

她心下奇怪,怎么就讨论到成为宠妃这一环节的?

是谁带坏了一个五岁娃娃?

必须喝止。

“咳。”林青青轻轻咳了一声,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方子衿低垂着眼帘,站在窗下,身上披一件淡蓝氅衣,袖口片金缘,绣金线。

清雅矜贵,龙章凤姿。

少年微微侧首,见是林青青,薄薄的嘴唇抿得死紧。

林青青站在不远处,伞下遮掩的脸部轮廓隐约可见,鬂间落下几缕乌发,覆着晨雾凝成的霜。

夏依瞧了眼来人的衣着,不假思索地跪下行礼:“陛下圣安!”

她跪在方子衿脚跟附近,发现少年半晌不行礼,轻轻点向他的衣摆。

方子衿一步错开,远离夏依,眼尾的嫣红泄露了他的恐慌。

夏依缩回手,双手伏地,用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音量提醒:“主子,笑一笑。”

为了能够出宫,少年非常努力扯动唇角,僵硬地对着林青青笑了一笑。

说不清是提防多一点,还是敌意多一点,却嘲笑得浑然天成。

林青青看着他,眼底出现一抹温柔笑意。

方子衿眼眸微顿,再想探索那抹温柔,却怎么也看不清。

林青青:“回答朕一个问题。”

“我回答一个问题,哥哥答应我一件事吗?”

林青青发出一声轻笑,又很快收敛,“郇州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郇州?”

少年垂眸审视自己大了几个号的双手,惨白的指甲掐进掌心,和掌纹交叉出一道新伤。

很疼很疼。

湛然若水的衣袂一晃而过,龙涎香溢散在晨雾中,方子衿茫然地抬起眼,“我不清楚郇州。”

他看着对面茕然而立的龙袍少年,“我想回家。”

“现在不是时候。”林青青没想食言,“过段时间。”

过段时间便是没有定数。方子衿注视林青青的双眼,伞下那双黑眸沉如清墨,冷淡的色彩后面是一层更冷淡的思索。

“你放我离宫,否则我必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林青青笑了声,并无笑意:“请随意。”

“我控制不住自己,还会攻击你的家人。”

“朕没有家人。”

“……朋友呢?”少年蹙了蹙眉。

“也没有。”

少年抿起唇,半掩下双眸,不再说什么。

林青青向外走了几步,寒风吹进咽喉,嗓子微痒,忍住咳嗽,掩唇道:“听说你要做朕的宠妃?”

方子衿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宛若新生的朝露,长久的停顿后,问林青青:“做了哥哥的宠妃,哥哥便能放我回家吗?”

林青青不答,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努力。做人,不能半途而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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