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万杀扒着栅栏一看，嘿，乐了。

这狐狸精已经变回了通身雪白的狐狸原形，被留仙绳困得严严实实，它求生欲非常强，细长的眼睛里泪水一连串簌簌扑落，两只前爪立起学人作揖，还不时弯腰跪拜，给傅贞磕头。

她一扬下巴，逗它道：“小狐狸，你是什么品种的狐狸？为何敢冒充魁娘娘？不怕那老蛇妖发现有人冒充她，吃了你？”

狐狸精立马掉转过头，眼睛睁得滴溜圆，欢喜道：“你们也知道魁娘娘？我是她五灵教座下五大护法的狐家仙，你们莫要伤了我！”

祖万杀并不信她，反问道：“魁娘娘会跑到这里来蛊惑村民？做着亏本买卖吗？”

“呦呦呦~您这话得，跟我家娘娘有多熟似的，难道……”狐狸精后知后觉，立即顿住，开始打量起祖万杀，眯起眼半是试探半是肯定道：“你是祖万杀？”

二人都愣住了。

傅贞显然知道“祖万杀”的名讳代表着什么——东方祖家界第一门，古老宗派的老祖宗，除魔道、除鬼道奠基人，天生的杀神。

但他的震惊中有更加复杂的情绪，祖万杀就看不太懂了。

她下凡不能说真名，现在算是重伤之下不得已掉落凡间，说了真名后，就是绕过显圣真君，无天令私自下凡，被人找到把柄参到无象大殿，她也要吃点罚，故万万不可承认真实身份。

“我叫道微，不是什么祖万杀。”

狐狸精却一摆爪子，毛茸茸的狐狸面上露出一个“都是老熟人你糊弄谁呢”的揶揄笑容，软绵绵地揭穿道：“哎呀，我知道，名万杀，字道微嘛，魁娘娘都和我说啦！”

祖万杀一时哑然了。

……这魁娘娘怎么什么话都和手底下的精怪说，嘴上没个把门的！

完全没反思自己一个时辰前还当着傅贞的面把魁娘娘的老底抖漏了个干净。

然而不等她搪塞出一个什么谎言，就听这狐狸如同见了什么亲舅姥爷、同堂亲人一般双眼放光道：

“太好了！魁娘娘一直让我在这里等你来！让我转交你一样东西——”

狐狸爪子虚空并捧，一道彩色流光闪过，就见这狐狸手中捧出了一本书。

书页非常老旧，磨损成了棕褐色，书面上写了四个上古文字。

巧的是，傅贞隐姓埋名做散修前，出身在极古老的仙门世家——东方祖家界第一门。

正是狐狸精刚才所说“祖万杀”的同源后代——祖家二公子，真名祖极。

家中背景深厚，也便识得这上古文字，不由大感诧异——

《救苦天书》！

竟然是传说中写着各种救苦救世法术的《救苦天书》！

原来真的有这样一本书存在？！

被留仙绳捆着的狐狸精托着救苦天书一蹦一跳，献宝似的来到了祖万杀面前，眼睛滴溜一转，回忆完毕，无比娇媚讨好地说道：

“我们娘娘还说了——这次是全本的了，祝您马到成功~”

它并不知道自己传达的这句话有怎么样的渊源所在，自然也不会明白刚才还笑吟吟问自己品种，很亲切的祖万杀为何突然黑了脸，眼神中翻涌出一股可怕的恼怒。

它虽然不懂，但很会看眼色，而且非常了解自家娘娘的歹毒心肠，知道这话里必然有扎心的尖刀，当即扔下救苦天书逃跑。

但留仙绳捆得太紧了！

它两腿再怎么蹦跶，也不是个兔子！哪里来得及跑，急得在院子里吱哇乱叫，无比悲凉委屈地大叫：“娘娘！娘娘，快显灵来救我！”

祖万杀哪会便宜了它，眼神左右一动，抄起院子里的一根木棒子，暴跳而起掠过围栏，对毛茸茸圆滚滚的雪白狐狸狠狠劈了下去！

凄厉十足的一声惨叫，狐狸精原地化作一股白烟，凭空消失了。

四周大雾裹挟，只在原地留下了祖极的留仙绳，和一条油光水滑的白狐尾，其上一点杂毛没有。

傅贞，或者说——祖极凝噎一瞬，有点无法置信：“它死了？被你敲死了？”

祖万杀拎着木棒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缓了一会儿把木棒子别在腰上，冷声回答：“没有。虽然不聪明，但在魁娘娘手底下做事没有省油的灯，八成是条九尾狐，你以后见面躲着点，谁知道它还有几条命，小心日后反过来阴你一把。”

她说完扭头看向祖极，又强调一句：“这些精怪最记仇，你这种君子不够它们耍的。”

祖极被她这十足不爽阴黑黑的眼神看得一愣，兀自点头应下，后才想起来追问：“呃……那，你真是祖万杀吗？”

说完自己都想给自己来一巴掌镇定一下。

虽说家族一直宣称有一位杀神降世的老祖宗在天上当大神官，并以此为傲，欺压小门派，但他实在不能把自己心中那位赫赫威武的传奇老祖宗和眼前这个爱讲不着调的笑话自娱自乐的女人归为一人。

祖万杀弯腰捡起地上的救苦天书，神情复杂地垂着眼睫，轻轻掸掉了书面上的尘土，一副“根本不可能所以也没有必要解释”的随意样子，懒道：“听那畜生胡说。”

祖极有点不信，自虐般再次试探，指着她手中天书说：“那你不能拿这本书，这是转交给祖万杀的。”

祖万杀一愣，侧过头来，眼眸轻扫到他：“你认识祖万杀？”

“……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你。祖万杀心道。

“你不认识祖万杀，我也不认识祖万杀，但是狐狸觉得我是祖万杀，那这东西就是我的了。”

祖极对这个逻辑大为惊叹：“你别不讲理。”

祖万杀反问：“那狐狸为什么认错我是祖万杀，不认错你是祖万杀？说明就算你我都不是祖万杀，但非要有一个可以拿到这本书，那也只能是我。”

祖极嘴唇翕动一阵，最终竟然还是无话可说，目瞪口呆，深感受教。

她深深摁下心中一口被激出来的浊苦气，纤长细白的手指在书口小心摸索了一下，才缓慢翻开。

其上文字并不多，甚至图文并茂，像是孩童开蒙用的连环画。但内容却太惊世骇俗了。

“易元复活”“分灵藏匿”“轮迴鬼杀”都是听名字都难以理解的术法。

但要说可怕，让祖万杀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深深害怕着，不愿意面对的，只有最后一页的记载内容。

“唰啦啦”纸页翻飞，最后一页的内容一改连环画画风，字数密密麻麻内容极为深奥晦涩。标题写道：

——阿鼻鬼王制术。

眼神一触碰到这几个字，仿佛那血腥的场面又从脑海里跳了出来，祖万杀的手都不自觉微微颤抖了。

然而更加刺激她、更加歹毒的是——祖万杀的眼睛睁大，睁得目眦欲裂。

——这本被魁娘娘送来的救苦天书，最后一页，被用红色的朱批画满了线。

是在提醒她，挖苦她——当年祖万杀手里的那本救苦天书就是因为少了这一页，才会术法残缺，害了屋渡厄酷刑致死！

她秀雅温和的面容一下变得扭曲，好像这红色朱批是什么尖锐淬毒的刀子，在她心口搅了个血肉糜烂。

当年她和屋渡厄自以为的舍身殉轮回，匡扶死者道，都成了一场小孩子家家酒——而且还玩砸了，砸得不能再差！甚至令她发笑，才要如此羞辱自己。

愤怒的极点是笑，祖万杀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哈哈！”

从牙根里挤出一句：“白命兰！你可真是劣性不改。”

祖极见她被书中内容气得浑身发抖，神情可怖，有些无措站在原地，似乎上前安慰也不是，傻看着也不好。

一时纠结万分，轻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他一出声，把祖万杀从那翻腾的羞恼悔恨中一把扯了出来，又好像是泼了一盆凉水，整个人的气焰都灭掉了，甚至没了什么温度气息。

祖万杀合上了救苦天书，垂手仰头，过了好一会，才硬笑一声，仰天哀叹：“救苦救难啊……”

如此公道的一句话，尾音却非常苍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掏出一块玄色鳞片递了上去，转移话题道：“这是刚才我从狐狸那里抢来的法宝，虽然很难置信，那阵邪灵的威压就是这东西发出的。狐狸为非作歹，全靠这东西傍身，我抢走之后它就开始求饶了。”

祖万杀拿过鳞片，这是一片纯黑的蛇鳞，表面一点剐蹭的痕迹都没有，鳞片边缘锋利如刀，质感坚硬无比，连上品铸剑铁都未必有这东西硬。

在微弱的光亮下，鳞片上还能反射出奇异的彩光。

祖万杀和魁娘娘交手经验深厚，一眼看出了来历，道：“这是老蛇妖的七寸鳞，长在后背上，连着脊椎骨，硬得能把凌霄门撞掉渣。”

这玩应可是陪着魁娘娘渡了十多次天谴雷劫的宝贝，竟然就这么拔下来给了那只蠢狐狸？

恐怕魁娘娘在这里的盘算不只是盗取一点阴寿而已。

但其他的盘算祖万杀一时半会猜不到，按理说现在魁娘娘应该自顾不暇，但显然不是——她还有余力搞这些阴谋诡计，还送救苦天书挑衅自己。

情况不妙之下，祖万杀不打算再让祖极一个凡人留在这里了，扭过头不容置疑道：“这里的问题你解决不了了，阴德暂且放一放，我现在送你离开这里。”

示意他跟上，她带着人沿着村中主路朝外面走去。

别管障眼法如何厉害，没有方向感不代表没有路了，两个人在村子里一块转悠起来，总能碰到出口。

祖万杀心情不好，但是自娱自乐的本事还在，喃道：“要是运气好，就能和女鬼撞个对面了。”

祖极这才找到机会劝说她：“我可以帮你一起清理女鬼。你没必要非送我走。就算我找到泥犁鬼王搬来救兵，这段时间你也会很危险。”

祖万杀沉吟片刻，想到了一个不错的点子，哄小孩一样眯眯道：“我给你讲一个传闻吧，之前你二姐不是还给你讲故事吗？我也可以给你讲一个。这样你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祖极看出她笑得不太真，心情没有真正平复，便垂下眼皮回绝道：“不必了。我二姐已经死了。”

祖万杀真想做什么，是不和人打商量的，胡乱回道：“没关系，大家都会死的，我先给你讲故事。”

“……”这人身上真的有种莫名奇妙的劲儿，净讲些无情的疯话。

祖极默默背好自己的武器，走在诡异弥漫的乡间小路，听着她给自己讲起一段雪上加霜的闹心小故事。

“这个故事叫做‘坏因’，就是因果的那个‘因’，从前呢，有这样一个国家，富饶又美丽，百姓安居乐业……”

快乐的祖孙相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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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金案·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