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韩梅梅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朦胧中被一道清冽如泉的声音唤醒。声音虽然好听,却带着清冷与疏离,给人的感觉便是:这个人只怕不怎么好打交道。
于是她挣扎着睁开眼睛,首先落入眼帘的是泛着幽幽蓝光的夜幕,月亮刚好从云里探出了头,清辉撒向旷野,方便她看清周围的情况:原来,此刻的自己躺在一座坟堆子旁边,坟头麻石材质的墓碑上正蹲着个年轻人。
年轻人穿着整套黑色中山装,黑色千层底布鞋,右手托着腮,手肘撑在膝盖上,左手随意搭在身前,歪着脑袋打量着她。
细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年轻人的眉眼,看不清楚他现在的神色。但他叼在嘴里的那根香尤其打眼,香头一点红色的火光忽明忽暗,袅袅青烟衬得他的脸庞在月光下都时隐时现。
借着月光还可以看到他左右两只耳垂上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仿佛戴着红色的耳钉。
等会儿,叼着根香?
韩梅梅:不确定,再看看。
有些恍惚的韩梅梅再次定睛看向年轻人,却发现他好像是半透明的。
怀疑自己视力有问题的韩梅梅正准备揉揉眼睛再看仔细些,抬起手才看清,自己的透明度比那年轻人还高。
“啊啊啊啊啊……”一个没忍住,韩梅梅猛然坐起,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什么鬼!我这是怎么了?”
“噗嗤。”年轻人听到韩梅梅的尖锐爆鸣瞬间乐了,吸了口香接茬:“可不就是变鬼了?要是还活着,你还能从这坟堆子里出来呢?”
他接茬的声调听起来比叫韩梅梅醒来的时候要高了不少,很明显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调笑完的年轻人从墓碑上跳了下来,在韩梅梅身边盘腿坐下,耐心地等着韩梅梅逐渐控制情绪冷静下来。
没多久,二者竟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聊聊?”
“聊聊。”
“我先问,你是什么人?呃,什么鬼?”
韩梅梅问题一出口,就感觉自己好像不太礼貌。她想了想,又改了种描述方式。她侧过脸,轻声看着那青年,轻声问道:“你是谁?”
却见这人右手夹着香,点了点墓碑:“程酒,你可以叫我程酒。轮到我问了,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随着程酒的动作,韩梅梅才注意到墓碑上刻着的文字:程酒,卒于YL210年。除此之外只有一个落款信息,写的是程家老三及幸福村众。
墓碑上没有照片,提名落款的写法跟寻常的墓碑也不大一样,韩梅梅心生疑惑,联想到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前依稀碰到的物件,她心里有了盘算。
想着要从程酒那儿套到更多的信息,韩梅梅给出了类似标准模板的回答:“我是来幸福村拍风光照的,没想到最后把自己折在这里了。”
“自然风光照?”
很明显,程酒不相信韩梅梅的话,于是看着她的眼睛,再次追问:“只是拍风光照吗?”
程酒的追问让韩梅梅不由得揣测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内情,连忙垂下头,仿佛害羞了一般,躲开程酒的视线,摸了摸鼻尖,软绵绵地回道:“说好一人一个问题的,你这是两个问题。我就是来拍风光照的。”
听到韩梅梅的回答,程酒盯着她,眼神里写满了“不信”,犀利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于是,韩梅梅决定反客为主,她直接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对了,我为什么会在你的坟旁边醒过来?”
“你以为自己是在睡觉呢?你跟我埋在同一个棺材里头,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死同穴。唔,通俗点说,你现在是我媳妇儿了,”程酒看着韩梅梅笑得眉眼弯弯,“至于为什么在坟旁边,棺材里的东西,你心里没数吗?媳妇儿?”
“什么媳……媳妇儿?谁要当你媳妇儿?怎么就成你媳妇儿了?你可不要乱说!”听到程酒的话,韩梅梅像只呲着牙、炸了毛的小猫。碎发下的耳尖都有些微微泛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嘶……是啊,我怎么突然就成你媳妇儿了呢?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韩梅梅像是浅浅地怒了一下,便突然间清醒了,她试图回忆自己结亲的过程,可在脑子里搜索半天,却没有找到相关的线索。
这时,程酒吸了一口香,缓缓地吹向韩梅梅,轻声引导:“你被敲晕的那段时间,我似乎看到你睁了睁眼睛,你看到了周围的场景,想起了被活埋时的事……”
“唔……”韩梅梅吸入青烟,眼神逐渐涣散起来,程酒的香好像牵引着她的思绪回到了即将被活埋的时刻。
韩梅梅只记得当时后脑遭遇了重击,被袭击的瞬间,自己眼冒金星、头脑发晕,丧失行动能力瘫倒在地的时候只觉得想吐。
还没来得及缓一缓,就围上来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过来架起了自己,随后自己便失去了知觉。
等到韩梅梅再次有意识,已经被随意地丢在了来婴河右岸的荒地上。
那会子月亮从云层冒出了头,借着月光可以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好几个男人正围着一个土坑。
坑前有块麻石的墓碑,被人挡着看不清碑上的字。透过人腿的间隙,不难看到坑里有副被打开的黑漆棺材,坑旁边堆放的土比荒地表面的土颜色更深些。
可见,这几个男人刚刚不是在刨坑,而是在挖坟。
韩梅梅依稀还看到棺材里摆着一副骸骨。那副骨架穿着全套黑色中山装,但衣裤有些地方没有支撑塌了下去,骨架原本该是脚的位置随意地放了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
种种迹象表明,这副骸骨很可能不完整。至于丢失的部位是生前就有所残缺,还是死后被分尸遗弃就不得而知了。
休整片刻的韩梅梅也尝试过挣扎起身,想要逃跑,却被一个戴着帽子、一脸凶相的男人发现了。
帽子男冲她举起了铁锹,想要再给她一下,但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旁边那个一脸窝囊的男人拦住了。
窝囊男拦着帽子男,嘟嘟囔囔地劝着他,韩梅梅也只是隐约听到了“得活埋”、“还不到弄死的时候”之类的话语。
帽子男虽然脾气暴躁,却在窝囊男人的劝解下暂时止住了脾气,他放下铁锹,理了理帽子下的头发,拉了拉帽子,看了看韩梅梅冷笑着走开了。
韩梅梅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觉得帽子男跟泥土草屋里的那两兄弟长得有些像。待到她仔细打量着墓坑周围的人,才恍然大悟:这些人正是下午蹲在各屋门口的那些男人们。
男人们撬开棺材,就把韩梅梅推了进去,整个过程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韩梅梅跌落到棺材里,甚至还来不及整理衣裙,就听到自己的脑袋撞在棺材板上,又是“咚”一响。
这一响仿佛一个信号,围在坑边的男人们让出了一条道。不知道是谁,在坑边吹起了唢呐。旋律听起来像是嫁娶时演奏的喜乐,可这把唢呐的声音只让人觉得阴恻恻的,背脊发寒。
伴着唢呐的声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跟一个全身黑袍戴着兜帽的人走了出来,老头的腰间别着一杆旱烟,黑袍人身形不高但看不出是男是女,哪种长相。
二人走到土坑边,唢呐的声音成为男人们合棺填土的背景音乐。棺材盖板合上前的最后一刻,韩梅梅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唱诵……
“坤健乾顺,阳阴和合,比翼已具,世代姻亲……”
韩梅梅喃喃地重复着这句唱词,眼神逐渐恢复清明:“我的记忆好像就到这里,再往后发生的事情都是一片空白,想不起来一点儿了。对了,这段唱白是婚礼祝词吗?可是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奇怪?”
“嗯,是祝词,准确地说是冥婚的祝词。”程酒轻轻抖了抖手头的香,铅白的香灰掉落在泥土里瞬间不见了痕迹。
程酒的话让韩梅梅再次震惊:“冥婚?”
身为新时代的新青年,韩梅梅着实没想到,现代社会还能有这么愚昧的事情发生,尤其这种愚昧的事情居然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程酒点了点韩梅梅:“你,之前活的。”
又指了指自己:“我,之前死的。咱俩现在结亲了,这不就是冥婚么?”
说完,程酒轻轻动了动左手尾指,一条红线蓦地出现,这头环着程酒的尾指,另一头则系在了韩梅梅右手的尾指上。
程酒又动了动手指,红线便隐去了踪迹,只在韩梅梅的右手尾指根部留下一圈浅浅的、红色的印子,宛如套上了一枚指环。
程酒接着说道:“喏,红线已经绑上了。至于那段祝词,你之所以会觉得违和,是因为它唱的‘坤健乾顺,阳阴和合’,同常规的婚礼祝词是相反的。”
“但这事儿好不科学啊……”韩梅梅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程酒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看向韩梅梅,有些不可置信:“你确定我们两只鬼要在这种氛围下谈科学?”
“也是。我自己都没想到有天死了还能跟人,哦不,是还能跟鬼聊天呢。”
韩梅梅表示,想不通的事情那就接受好了。于是她自然而然地问程酒:“是不是我死后户口直接跟你落在幸福村了?都不用麻烦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来接我下去吗?”
可当韩梅梅抬头看向程酒,却发现他收起了之前开玩笑的样子,正色道:“你接受度还挺好,可害你的人要的不仅仅是你的命。”
“什,什么?!”
韩梅梅还来不及有更多的反应,就听到程酒接下来的话:“阴差不来接你,是因为你被人结了阵了,头七子时就会魂飞魄散成为阵眼。简单点说,你连下辈子重开的机会都没有了。”
听到这话,韩梅梅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我只剩七天的时间了?”
程酒却再次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准确地说,你已经死了五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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