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拆穿性别的韩续不再考虑仪态问题,大剌剌席地坐下后,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程酒继续说。
“其实我们能以魂体的形式相见,就说明骗你来幸福村的那个人目的已经达到了。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反而更好奇,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让你用……”程酒说一半,上下打量着韩续的装扮才继续问,“唔,这种方式自投罗网的?”
韩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有些赧然地拉了拉裙子:“不好看吗?这不是富贵险中求嘛。有人指名要我来幸福村拍风光照,价格高得我无法拒绝,所以我就来了。这个打扮是我拍照的‘战袍’。”
程酒面无表情地瞥向他,第三次问道:“你说的风光照和我常识里的风光照应该不太一样,对吧?”
韩续听到程酒近乎直白的质疑,摸了摸鼻尖,这是他心虚时下意识的反应。
只听到他没底气地说道:“好吧。其实所谓的风光照就是女人的裙底风光,我倒卖这些照片赚点生活费。如果是去女洗手间或者澡堂偷拍,穿女装更方便。”
说完自己穿女装拍照的缘由,韩续又急切地补充道:“不过我有注意,给那些被偷拍的人脸上打了码才转卖出去的。这样对她们的伤害应该没那么大。”好像加了这句补充说明,就能证明自己还有一丝良心尚存似的。
程酒不客气地为女孩子们抱不平:“你还挺骄傲?被偷拍的女孩子们还得谢谢你?现在的社会对女孩子很宽容吗?”
紧接着程酒语带嘲讽地补刀:“实话告诉你吧,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偷拍惯犯,根本不会被盯上,也不会就此枉死。”
听到这句话,韩续不由得两眼一黑,他猛地看向程酒:“冥婚能成,果然是因为你是女的?”
韩续不提程酒的性别还好,一提起这茬,就让程酒回想起他在自己棺材里做的那些事,恨不得亲手把他的头摁回棺材板里去。
程酒越想越生气,不由自主咬着牙反问韩续:“你在我棺材里玩自己的时候,不是都摸到盆骨和耻骨了吗?”
说着,程酒有些烦躁地猛吸了一口香,默念起清心咒来。
“嘶……你看到了?你偷看我?这多不礼貌啊?”韩续抗议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但怎么看都像是做坏事被拆穿后的色厉内荏。
“讲道理,你在我的棺材里光明正大地耍流氓,还有脸怨我待在旁边?” 程酒听到韩续抗议的这个瞬间,感觉清心咒对自己已经失去作用了,想揍人的心蠢蠢欲动。
自从被程酒揭穿性别后,韩续就亲手打破了自己贴心俏皮的人设,仿佛刚刚那个机灵的韩梅梅跟他是两个人。
这不,听到程酒说目睹自己在棺材里做的事之后,他直接就开始了自己的狡辩:
“那我得教教你了,你身为一只鬼却可以脚踏实地走路,说明你法力够高,当时肯定有能力回避。可你没有。这是侵犯我的**权。
“以你的能力,也可以推开棺材,避免我,一个珍贵的高材生被活埋。可你也没有。这是侵犯我的生命权。
“但凡换个泼辣点、厉害点的人,直接把你划作杀人帮凶了,可我大人有大量,还陪你破坏神篆,你难道不该好好反省吗?”
听到韩续的长篇大论,程酒感觉自己血压拉满,想要撬开他的脑袋,看看装脑子的地方是不是被人换成了什么垃圾。
忍无可忍的程酒连吐槽韩续的话都饱含怒意:“你丢的是命还是脸?偷拍的人渣珍贵在哪里啊?贵在脸皮论斤卖高价吗?还陪我破坏神篆?搞清楚,过不了头七就要魂飞魄散的鬼是你。”
“我可是尽全家之力供出来的大学生。我两个姐姐完成义务教育后就出去打工了,就是为了我能安心上学。这还不足以证明我,”韩续指了指自己,“的珍贵之处吗?”
程酒觉得自己的拳头硬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姐姐们也想读书?”
谁料韩续嗤笑一声,满脸理所应当地说道:“那怎么办,以我们家的条件就供得起一个,我身负韩家香火,当然要紧着我来。”
说到这里,他流露出后悔的表情:“原本以为这单没有风险,可以轻松拿钱。结款后加上我姐姐相亲出嫁的彩礼,我还能考虑个大一点的婚房,到时候让老婆去负责装修。没想到遇上的是地狱难度的任务,真是倒霉透了。”
程酒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耐着性子问道:“谁给你的错觉,让你以为来幸福村这种地方没风险?”
“网传资料和载我过来的大爷都说了,幸福村对女人不好,可我又不是女人。退一万步讲,即便闹大了,大不了照片卖出去之后分点钱给幸福村的村民们嘛。”
韩续掰着手指开始说自己原本的计划,但显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可谁能想到,我来这一趟没见到几个女人也没挨打,直接丧命了。”
脱离“韩梅梅”人设的韩续着实可恶,在他连番刺激下,程酒怒极反而冷静下来。
她语带嘲讽地说道:“你姐姐上辈子怕是做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玩意儿。只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你被封棺材里都快死了,不想着自救,却有心思玩自己?”
韩续不好意思地抠了抠后脑勺,却不慎摸到了脑后的包,再一次被死前遗留的痛感刺激到。
他捂着脑袋答道:“嘶,这不是自学生命科学研究的时候听说了,窒息可以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感。我一个黄花大闺男,都要死了不得实践一番?”
“那你的结论是?”
“在我到达愉悦顶峰的时刻,好像看到我太爷用鞋底子抽了我一巴掌,怨我害我们老韩家断了香火。然后我打了个激灵,手没了着力点滑了下来,就,不小心摸到了你的骨头……”
韩续越说声音越小,仿佛这一刻终于懂得了“羞愧”二字怎么写。
但羞愧的是觉得自己不该脏了程酒的轮回路,还是羞愧于自己断了家里的香火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呵。”程酒轻蔑地笑了笑,便不再看韩续,而是取出须弥香,望了望天。
正当程酒准备干活儿的时候,却听到韩续颤颤巍巍满是害怕,仿佛见鬼了一般的声音:“程酒……这些,是什么?”
原本天黑之后,来婴河上便会腾起雾气,其中又以芦苇荡这儿水雾氤氲,最为浓厚,即使有月亮也仿佛被帘幕遮挡照不进光来。
河边能见度本也不高,坐着的韩续自然难以发现异常。
可此时月满中天,以两魂为中心,方圆几米的雾气逐渐向外围转移,月亮的清辉轻而易举透进芦苇荡,揭开了这里的神秘面纱。
在月光映照下,韩续自然看到了芦苇荡下那白茫茫的一片,不是岩石也不是芦花,而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头骨。有些骨头碎裂变形不再完整,有些骨头甚至还没有发育完全。
“你之前不是问村里的女娃哪儿去了么?喏,都在这里了。”
程酒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有刚出生就被丢弃在这里的女婴,有因为连生几个女儿被折价卖到下一家继续生育,却死在产床上的女人,有没养好又不断生育导致并发症丧生的女人,还有被拐卖到这里不愿意沦为生育机器,试图逃跑却被抓回来的女人。她们几乎全都在这里了,这片芦苇荡也是幸福村的特产,昭珥塔。”
眼前这幕阴森诡异的景象,看得韩续头皮发麻。
听到程酒的介绍,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建筑物的影子,不由得问道:“这不是荒地吗?哪儿来的塔?”
程酒“好心”地给韩续解释:“昭珥塔的重点是为了招儿。你怎么会认为,幸福村的人会专程为女婴造塔呢?他们认为女人待的地方越恐怖、越寒碜,要投胎的女婴婴灵就越不敢来、越不想来。别忘了,幸福村唯一的宗旨是生儿子。”
说罢,程酒指了指自己,继续说道:“比如我,程老三把我带回来当作男孩养到18岁,还让我成为幸福村唯一被葬进坟地的女性,不是看重,而是为了开启转运大阵。”
看着目瞪口呆的韩续,程酒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正常来说,我的‘酒’该是数字‘九’。可‘九’乃极阳之数,他们觉得我不配,才用了喝酒的‘酒’字。因为酒这东西,喜欢了,喝上两口玩乐,不喜欢了吐掉还能踩上两脚。”
不过说起名字,程酒看起来并没有怨念或者不服:“但我觉得酒挺好。刻意污名化某个字词,不过是他们想利用舆论彰显话语权罢了。”
韩续消化着程酒的话,突然感叹出声:“怎么觉得跟魔怔的幸福村村民比起来,我之前的行为勉强还能算个人。”
程酒冲他翻了个白眼:“倒也不用如此洗白自己。”
说罢,她双手交叠着,执三支须弥香举过额头,往四周作揖之后,声音地肃穆唱诵起来:“道法玄清,灵感太冥,亡魂有怨,上达天听,因果既了,度汝转轮……”
听到程酒的声音,韩续感到灵魂深处传来的冲击,他猛地看向程酒,只发现持香吟诵咒语的少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天地有了关联。
韩续越看越觉得,程酒现在的气场与之前借三昧真火烧神篆的时候都有些不同了,此刻自己的心神已完全被她的吟诵所牵引。
随着程酒的声音愈发庄严,韩续恍然间看到两道金光从她额顶射出,一道冲破围绕在芦苇荡周围的浓雾上达天际,另一道旋转着没入了地下。
金光消散后,芦苇荡里那些惨白的头骨上陆续渗出莹白的光点渐渐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光球。待光球逐渐成型,程酒将香递出,想要引光球入地府。
可正当光球要被香牵引入地下的瞬间,变故陡生,巨大的吸引力扑面而来,光球被迅速吸走,朝着牌坊的方向飞了过去。其力道之强,甚至牵引着韩续也跟着光球往牌坊那边飘去,连带着程酒也被红线拉扯拽离了原地。
“不好,失算了!哪个混蛋在牌坊下还埋了个阵?”程酒望着牌坊的方向恨得咬牙,一时气急迸发出巨大的魂力,想直接莽上去强行抢回光球却失败了。
之前与重阳童子的斗法,带着韩续逃命等动作本就消耗了程酒不少魂力,现在因为燃魂,程酒的魂体变得更加透明,剩余的魂力几乎很难支撑她稳当地站立了。
韩续急匆匆顺着红线飘回程酒身边,见她准备拼命,连忙喊道:“等会儿,先别发火。我刚刚看见光球被桃树拦下来了,现在桃树正护着光球在跟牌坊角力呢。”
程酒一听,也不用走的了,纵身往桃树的方向飞过去。
可怜韩续刚刚飘回来,还没缓过劲,又被程酒挂在红线另一端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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