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隔断工位里，一个留着初中生一般毛寸身穿黑色T恤的小伙正低头刷着短视频。

他的手机画面中是一个金发中年男子，别人用桶装水，他却把头伸进去张嘴准备接，结果哗啦啦一股水浇了一头……视频是喜剧片《搞错人》中的一个镜头，还配了个哈哈大笑的音乐，而看视频的小伙脸上却毫无表情。

这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盖住了小伙背后的灯光，小伙立刻坐起身来，转身看向身后的高大男子。

他是分公司常务主管蒋忠，大光头，鼻翼有一道深深的法令纹，不怒自威，此时正高傲地盯着刷视频的小伙厉声道：“何适，你不想干了，现在是什么时间？”

“蒋，蒋主管。”何适忙收起手机站了起来，狭小的空间使得他的腿磕在桌腿上发出砰砰声，“那个，我今天的公众号已经发出去了。”

“宣传工作是做完就完事的吗？你做得好吗？效果达到了吗？公司给你开工资是让你来刷视频的吗？别只会找借口！”蒋忠的连连追问把何适整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要被如何处罚。

“既然你这么闲，晚上加个班，开车去接个人，时间地点一会儿发到你的手机上，是个美女。”蒋忠始终板着个脸，反正从他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要接的人会是个美女。

“公司不是有专职的司机吗？”何适嘀咕着。

“傻小子，你不是还没对象呢吗？我这是给你创造机会，你咋还推脱上了？就定你去了！”蒋忠说完扭头就走，完全不容反驳。

晚上八点，何适开了一辆红色十年前的老款本田思域，来到新芽小区。

小区口是一排商铺，中间的路并不宽敞，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公司前台的黛小姐。

在脸盲的何适看来，女人几乎都长得差不多，他基本要靠服装和发型来确定一个人，可如今那些女人恨不得每天穿的衣服都不一样，进一步加剧了何适的脸盲。

这次何适在远处就仔细确认过了，就是主管要他接的“黛姐”，虽然她的脸上画了腮红，贴了假睫毛，画了眼线，涂了红嘴唇，甚至在鼻头上涂了高光，但不难发现，她眉宇间颇有何适心目中的素颜女神温琦的样子，尤其是那头乌黑垂顺的长发，如果忽略身高差，两人从背影看几乎完全一样。

说起来这个黛姐挺聪明的，还多才多艺，唱歌好听，跳舞也在行，咋偏偏就不会开车呢，害得我还得大老远来接她。

“黛姐，蒋主管叫我来接您。”何适平时就不敢跟人对视，面对女性更是不敢抬头，于是来到近处便将目光移到苟黛的脖子以下。她身姿高挑，腿上穿着黑丝袜，身上穿着白色紧身连衣裙凸显着完美身材。

黛姐走上前来，用手拉紧外套薄纱衣的衣领，昂头瞥向何适，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何适后面突然有个声音不失时机地吐槽他：“远处盯着看了半天，近了又假正经不敢看了。”

“去！”何适往肩膀上一扒拉，一只早已融入他衣服颜色的变色龙哧溜一下窜到座椅后面，又瞬间改变颜色眨巴眨巴眼消失了。

“我，我那是确认一下是不是她。”何适低声解释着。

这是邻居李璞玉一年前送来的怪东西，据说是当时最高级的人工智能，一天到晚闲话道歹，简直无聊透顶。

何适忙将目光从黛姐身上转向了一边，下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掩饰尴尬：“黛姐请。”

黛姐转身坐到了后排。

何适也随后关门上车：“黛姐，您坐好了，那咱们这就出发？”

“别急，等我补个妆。”黛姐一边掏出镜子和口红，一边开口问道，“今天司机老赵怎么没来？”

“司机？我不知道。”何适摊着手透过后视镜看向黛姐，“大概我刷手机被蒋主管发现了，作为惩罚就让我来了。”

黛姐又问：“那又是什么文件这么着急，非要晚上加班弄？”

“不知道，蒋主管没说具体什么事。”

“或者是公司明天有什么检查吗？”

“我们部门没接到通知，查不查别的部门，我就不知道了。”

“什么都没问清就应下这个工作了是吗？”黛姐叹了口气，对何适的工作能力很不满意。

“嗯啊……”何适满怀歉意地挠了挠头。

这时一个身穿白衬衫卡其色裤子，耳朵上戴了一对乒乓球大小耳环的贵妇走到何适的车旁，只见她面色潮红，显然是刚遛弯回来，她歪头看着黛姐，将手提包提在右手，顺势将手腕搭在车窗上，露出了左手中指上一颗牛眼大小的红宝石戒指。

她叫道：“小黛，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黛姐回道：“我只是去加个班，妈你别管。”

“听妈说咱别去了，这么晚加什么班啊，一个姑娘家家的，该歇就歇，别太拼了，不成咱就请假。”说着警惕地看了何适一眼，似乎是要记住他的长相。

“好了，好了，我不趁着现在年轻时候努力，什么时候努力？这时候加班是为了以后能不加班，年轻不加班怎么当领班？”

苟母见拗不过她便嘱咐道：“晚上注意安全，别熬太晚，早点回家啊。累了就回家，咱就普普通通，不那么努力也没啥不好的，到时候嫁个好人家……”

“又来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人没有理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黛姐别过脸去不再理她母亲，转头催促何适，“赶紧开车！”

一路无话，进了公司的大门，又绕过前面一片用来摆放标志的草坪，终于来到办公楼前的大院，蒋忠与两个壮汉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还主动替她拉开车门。

黛姐下车关上车门问道：“蒋主管，你叫我加班是要补什么文件？”

蒋忠皮笑肉不笑：“没什么要补的文件，只不过有个重要客户，需要你接待一下。”

“接待客户？那可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你应该去找公关部门。”黛姐一口回绝，转身就要上车。

蒋忠按住车门，根本不让黛姐打开：“黛小姐，客户指定了要见你，这是你的荣幸。”

“让开！”黛姐怒斥蒋忠，“现在不是上班时间，接待客户也不是我的工作，我是不会去的，你赶紧让开！”

这时两个壮汉围了过来，其中留着小辫子的那个将黛姐的胳膊別向身后，按住了她：“那个客户我们得罪不起，也就只好委屈你了。”

“你们想干嘛？你们弄疼我了，快放手！救命，放开我！快来人啊！救命啊！”黛姐大声呼救，然而公司大院里并没有其他人。

“你们不能这样！”何适正要拉车门下车，车门却被另一个胳膊上有纹身的壮汉牢牢按住。

那人一脸横肉满是凶相：“怎么，想学人家强出头？”

“没有，没有。”何适吞着口水。

“怂了不是？”变色龙又在耳边低声开口道，“老实人干老实事，别瞎逞能。”

“放手！”蒋忠呵斥着将小辫子的手臂拨开，“对待女人怎么能这么粗鲁呢？”

小辫子闻言后退一步低头不语。

“手下人不懂事，让黛小姐受惊了。”蒋忠说着从外套里掏出一沓钞票看上去得有两万，塞到黛姐手中，“实在是这个客户非常重要，还请黛小姐辛苦一下，放心绝不会亏待你的。”

黛姐舔着后槽牙略微思考了一下，将钱塞进包里：“看在蒋主管的面子上，我就接待这一次，不过可说好了，只此一次。”

“自然。”蒋忠伸手指向办公楼：“客户就在楼里，你进去吧。”

她整了整衣服优雅地往办公楼走去。

回到家，就看见爸爸在客厅捧着本道德经正襟危坐，一旁的妈妈合着眼拿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奶奶在里屋面对十字架双手合十。

何适一头钻进自己的小屋，从书桌抽屉最里面掏出一块怀表，打开怀表的盖子，里面表针早已停摆，何适也不去看它，主要是怀表盖子后面有张大头贴。

大头贴上是个素颜姑娘，长发自然垂落下来，只露出右半张脸笑靥如花，这就是何适心中的女神温琦。

“还真是情人眼里出稀屎，你到底看上她啥了？”变色龙也知道怕挨打，说完一句就出溜一下跑了。

“看人要看心，而不是看外表，你不懂的。”何适回了一句又低头从柜子里掏出两罐啤酒，打开一罐猛喝了一大口，只救速醉。

正喝着，只听一阵敲门声，何适收起怀表起身来开门。

门外同龄的小伙子，正是他的邻居李璞玉，身上穿着万年不变的格子衫，终日笑嘻嘻的，似乎不知人间忧愁。

“你来了。”何适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往回走，俩人是发小太熟了，自然没有多余的客套。

李璞玉闪进门来，左手拿了个一米二长的铁盒子，右手还拎了把锤子。他用胳膊肘关上门，随何适进了他的小屋。

“这是什么？”进了屋何适才发现李璞玉手里的家伙。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李璞玉把铁盒往地上一放，转身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盒尺，在何适房间的白墙上量了一阵，拿铅笔画了一阵，二话不说拿起锤子就把铁盒固定在了墙上。

“你干嘛呀，这是我家好不！”何适忙过来拦他，却只见李璞玉伸手将铁盒一拉，盒子变出一道门来。

“下面为你隆重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公司刚刚开发出的游戏。”李璞玉跟何适在同一家公司，只不过何适在宣传部，他属于研发部。

“我的天！”何适瞪大了眼睛，白墙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看上去很深邃的门，门里还飘飘悠悠飞出一些触手一样的数据线。

“这是什么？”何适歪头仔细盯着那些数据线，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数据线一把扯进了门里。

何适眼前一亮，自己竟然来到一个纯白色的空间：“天啊，这是哪？”

“欢迎来到蓼儿洼，这是一个大型多人在线古装游戏。”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开始介绍游戏。

“这不是李璞玉的声音吗？”何适哪能听不出来，“李璞玉，是你吗？”

“不，我是系统。”

何适上下左右看了三四遍寻找退出方法，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一片纯白。

“您想要退出吗？”系统还挺善解人意，“十分抱歉，为了保证每个玩家都能充分参与游戏，游戏设定必须完成至少一次战斗才能退出，当然如果您十分着急，去铜人阵打一个铜人也是可以的，这通常只需要二十秒。”

何适问：“这跟我玩的电脑游戏有什么不同？”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为您介绍的部分。”系统继续说道，这时何适的面前开始出现一些鲜花，“这游戏的厉害之处，在于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有。”

何适果真闻到一阵花香，用手一摸触感真实：“神了！”

系统略带兴奋压低了声音：“而且游戏刚开始发行，还没多少玩家，你只需稍微加把劲就能称霸整个虚拟世界。”

“下面来给这个世界里自己的角色起个名字吧！”空间再次变成纯白，紧接着何适的面前出现了一块淡蓝色半透明的键盘区域。

给游戏中的角色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何适想起了一年前养的仓鼠，那时候不懂事，嫌弃仓鼠味道太大，就把它放到窗台吹风，一夜就给吹中风死掉了。

何适摇头苦笑：“干脆就叫苍戍吧！”

“欢迎您，苍戍，下面请说出自己的形象，系统将根据您的描述为您生成人物形象。”

“身高一米八五，长发结束，手持利剑，身穿汉服，大侠苍戍！”何适一边说一边比划了几个武侠动作。

何适刚说完，身上的衣服就变成了古代装扮，手里也出现了一把利剑。或许这里就应该叫苍戍了。

苍戍低头仔细打量衣服上的装饰，剑上的纹路都是智能生成独一无二的，这个游戏真厉害。

紧接着面前又出现一道光屏，光屏上显示着一些角色参数，参数后面还有几个加号的按钮。

“下面请您为自己的角色分配天赋技能点数，注意本技能点数是角色属性的关键参数，只有十点，且进入游戏后无法再次修改，即使角色升级也只能对部分属性进行微调，增益远没有此次加点的效果明显，请慎重选择。”

“没有随机选项吗？还要自己分配技能点，真麻烦，就五个加在攻击力，五个加在敏捷上吧。”苍戍随意答着。

“人物初始化完成，即将进入游戏世界。”

苍戍眼前一花，这就来到了一家古色古香的酒馆。

“大侠当然要喝酒了！”苍戍端起面前的一碗酒喝了一大口，“嘿，竟然是刚刚喝的啤酒，这游戏也太会就地取材了，古代哪有啤酒啊？”

因为不知道游戏所处的具体年代，所以是不是真的没有啤酒还不好说，至少苍戍这样以为。

喝着喝着，苍戍突然听见隔壁传来阵阵呜咽声。

“酒保！”苍戍叫来酒保，“隔壁怎么回事，哭哭啼啼，也忒聒噪，叫洒家如何吃酒！”

苍戍看到这熟悉的剧本就知道接下来要拳打镇关西了，于是干脆学鲁智深自称洒家。

酒保解释：“隔壁老汉的女儿，本是酒馆歌女，被本地恶霸蒋门神看中要强收为妾，不时就要来娶，所以悲伤。”

苍戍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又是个姓蒋的！”

转身来到隔壁间，果见隔壁老汉和他女儿哭做一团：“你们休要再哭泣，待洒家出面给你们主持公道。”

老汉忙劝道：“好汉有所不知，那蒋门神乃是城中一霸，天生神力，又善使枪棒，多少人在他面前丢了性命。更兼他与城中富贾交好，根深蒂固，官府尚且敬他三分，可千万招惹不得呀。”

女儿也道：“怪只怪奴家命苦遇着这个灾星，也是命中注定当有此劫，万不能因此连累了好汉。”

苍戍一脚踩在椅子上：“恁的厉害，洒家偏要会会他！”

正劝间，一个前襟大敞的络腮胡壮汉斜挎一个大红花走了进来，边走边喊：“娘子，我来娶你进门了！”

老汉叫了声苦，认出此人便是蒋门神。

“姓蒋的，你凭甚强抢民女，可认得洒家吗？”苍戍大叫一声挥拳上去跟他交手。

一交手才发现，蒋门神头顶上跟自己一样飘着一个名字，竟然是个玩家？

这蒋门神想必是将技能点都加在了力量上，力气大得惊人，那一拳下来桌子直接碎了。

“哪里来的小鬼，识相的快点滚开，爷爷的拳头可是不长眼的！”蒋门神怒吼一声声势夺人。

可苍戍动作敏捷，蒋门神根本打不着他，反过来一个扫荡腿，就把蒋门神给撂倒了：“我道你有多大本事，腌臜泼才，也敢在洒家面前抖威风。”

苍戍就势骑在他身上一通乱打。

“看你还敢强抢民女！还敢作威作福！”苍戍正义凛然，连声质问，把蒋门神打得鼻青脸肿连声求饶：“好汉饶命，小的，不敢了，不敢了！”

苍戍一脚踩在蒋门神的胸口回道：“若要不打也可以，你从今便滚出城去，再让我见到便打杀你这厮！”

“是，是！”蒋门神连连应声。

苍戍一抬脚：“滚吧！”

蒋门神应了一声踉踉跄跄奔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