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言看着眼前不及她膝盖高的小土狗,有一瞬的恍神。
土狗是从墙角的一个小洞中钻进来的。
满身的灰土,皮毛东一缕西一簇黏腻在一起。脖子上有条脏得看不清原貌的绳圈,隐约坠着个什么事物,模样看着像是只流浪日久的家犬。
小土狗在听到沈卿言的一声“小野狗”后,脏兮兮的脸上显出几分怒意来,也不管沈卿言手中挥动的枝杈,直直冲着她奔来,一口咬住衣摆便往殿门外拽。
“诶诶,你干嘛,松开松开!”沈卿言被拽得一趔趄,急忙拿手中的树枝使劲向着土狗戳去。
“呜呜呜。”小土狗乍一吃痛,松开了嘴,乌溜溜的眼睛里带上几分委屈,“啊呜啊呜!”冲着沈卿言吠了两声,仍朝着她过来。
沈卿言见土狗松了口,又见它摆出一副故技重施的样子,忙疾步后退,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
就在这时,土狗突然停下动作,雕像似的立住了,支着耳朵像是在分辨着什么。尔后猛地回身,钻进方才来时墙洞里不见了踪影。
不过几息的功夫,殿内就只剩下仍跌坐在地的沈卿言一人。
她有些莫名,揉着屁股从地上站起,心里却升起些不安来。
沈卿言看的分明,那狗进洞前扭头看了她一眼。一人一狗目光对视间,她竟从狗脸上看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狗怕也非俗物,不知它此来是为何意,阿悦的言语举止也颇为诡秘,她的话必然不可全信。凌云山上的情况果然不简单啊。
这么想着,沈卿言更觉烦闷。
上山前,虽说并非胸有成竹,但她自觉有着五六分把握。可这一路上状况频出,较此前计划相去甚远。这种脱离掌控的无力感让她不禁惶惶,既而又生出些愤懑来。
也罢,上山前不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嘛,既未到鱼死网破的境地,总归会有法子。眼下身体尚未恢复,祖父留下的索魂符又只能用一次,势必要用在真正的恶神身上。等阿悦回来再引她多说些话,兴许能寻得破局之法。
这么想着,沈卿言下意思往怀中摸去,手下却是一空。
沈卿言这下彻底慌了,顾不上掸抚衣裙上新沾的泥土,忙垂眸细寻。
不想一低头,入眼即是一对莹白如霜的玉足,未着鞋履踏在满是泥垢的地上,却不染纤尘,来路上亦未见任何足印痕迹。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沈卿言心中一凛。
“阿言站在此处作甚。”
沈卿言回身,见得阿悦笑盈盈的一张桃花面。
“山里夜风寒凉,快往里进些,仔细又着凉。”
阿悦一边说着,一边往殿内进,手中拿着个芭蕉叶包着的事物。这时,目光一直在地上逡巡的沈卿言突然眼神一亮。
方才遗落的锦囊,此刻正躺在阿悦脚前,眼见阿悦就要踩将上去。
“悦姐......嗯山神大人。”沈卿言竭力控制着面上神情,可毕竟年岁尚小,眼睛仍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地上的锦囊。
阿悦似有所觉,顺着沈卿言的目光,也瞧见了静静躺在跟前的锦囊。
“这是阿言的?”阿悦说着垂手似是想捡起,但又像发现了什么,脸上显出惊愕的神色,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沈卿言见状,略一思索,咬了咬唇,忽而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阿悦。
“山神大人,小女求祈一事,望神恩照佑。”说着俯身欲拜,却被阿悦抬手截住了。
“阿言直言便是。”阿悦语调仍是平缓温和,尾音却有些微微发颤。
她跨过锦囊行至香案边,抬手将芭蕉叶置于香案,转身时面上已恢复如初,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沈卿言。
灰败的神像立在她身后,面目晦暗隐在昏黄的暮色中,不若神明,倒像是个随时会扑上来的魍魉精怪。
沈卿言目不转视,面上强作镇定,手心却早被细密的汗水润湿。
她眼角余光一刻不曾离开地上的锦囊,脚尖不自觉地向锦囊挪去,就在将要跨出脚步的一瞬却又停住了。
犹豫一瞬,沈卿言缓缓开口道,“小女是白家寨巫医沈万山的孙女,幼时跟随祖父学过几年压胜之术。白家寨众人苦山中祟物久矣,小女虽才疏学浅,但实是不忍看寨中族人求生于水火。此番至山中,原是为弑神而来。”
沈卿言掩唇轻咳两声,见阿悦神色依然如常,定了定神,继续道。
“方才听闻山中作祟之物并非山神大人,是故斗胆,祈请山神助小女一臂之力,驱邪以正神位。”
殿内沓然无声,一阵穿堂风过,沈卿言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衣襟。她觉得阿悦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加和蔼亲切,可是又莫名有些哀伤。
阿悦微微失神,有些怅然地开口道,“难怪初见你时便觉着似曾相识......”她顿了顿,惊觉自己失言,忙移开目光垂眸看向锦囊,“锦袋中的,是用以压胜的器物吧。”
沈卿言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移步拾起锦囊,捧在手里,往阿悦面前送,“是。祖父为此物不惜以身涉险,却终是未能亲手用它了却夙愿。”
阿悦眉头轻蹙,显出些微害怕的神色,不着痕迹地避开沈卿言捧着锦囊的手。
只是待沈卿言抬起头看向阿悦时,却迎上张端正肃穆的脸。
阿悦严肃地开口道,“你既已有了准备,此间厉害想必早有计较。那蛇妖半路被我截去人牲,以其凶恶秉性,三日内必会上门讨要一二,届时难逃一番恶斗。我本想明日一早送你下山后,便去寻那妖祟,他知我非其敌手,断然未有防备,我趁其不备胜算能多上几分。你可要想好,此时反悔为时不晚。”
“自祖父意外身故,我在白家寨中本就无所挂碍。此番前来,一是为寨中众人谋条生路,二是为了却祖父生前遗愿,望山神大人成全。”沈卿言言辞恳切,目光殷殷。
“唉,皆因我德不配位,才使山民无辜受累。你若执意如此,明日午后便随我一同前去,我必会尽力护你安然。”
阿悦叹了口气,将案桌上芭蕉叶包递给沈卿言,淡然道,“你且用些吃食,早些歇息。”
语罢,她手向沈卿言之前卧过的铺子前一指,熄灭的柴堆重又燃起艳艳火光。
“山中晚间不太平,你记得万不可离开神庙。”说着,阿悦身影渐淡,尔后化作一阵青烟,似是隐到神像后去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