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霍林

“哦,我当什么要紧事呢。这件事您不用担心。我已经通过书面形式投递到了辅政大臣信箱,相信七个工作日之后就会受到回复。”修放下了手中的《帝都男人新风尚》杂志,一脸平静地对霍克说。

无论在王廷还是政府都以儒雅随和著称的“烂好人”霍克此时正努力压制自己的愤怒,可脖子上突起的青筋出卖了他。

“你的父母已经将他们的一生都献给了事业,我至少希望你……能够安稳度过一辈子。前段时间,我们已经商量好送你去迪克西大学研习人类学,我记得这是你儿时的梦想。”霍林至今能回想起年幼的修坐在自己的腿上说想继承父母遗志时脸上拘谨而憧憬的神情。多么让人怜爱的小男孩,怎么会越长大越不省心?

果然修不买账,说:“这不是小时候心智不成熟么?我现在都成年了,有新追求了。”

“至于我那早死的便宜爹妈是做什么的,这事我早就清楚了。”修自然地坐到霍克身边,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十九年前,斯特兰奇夫妇二人作为独立的人类学家前往鲁什亚特进行民族志考察。修今年十八岁零十个月,也就是说,他们竟然在登陆的两个月之内就光速完成了恋爱、结婚、繁衍的人生大事,期间还兼顾对当地地质、风土人情的考察,传来宝贵的资料。该干得事情都干了,一点也没耽误。

“爱情的结晶都已经茁壮成长了,他俩可以说,死了一点也不亏。”

听到修的回答,霍克忍不住皱眉。“你现在说话怎么如此轻挑,和谁学的?是疗养院的那些人教你的?还是你在外面认识的那群狐朋狗友?”

“罢了,你已经长大了,我相信你有自己的价值评判标准。实在不行就去帮你父亲做事,就像刚从马士赫城回来的三王子一样。”

上至高官贵族下至街头百姓无不关注帝国的小皇子从边境重返权力中心这件事,修也略有耳闻。

三皇子似乎叫鲁恩斯·奥尔科特。

“我见过他,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年轻人,谦恭有礼。而且正好和你年纪相仿,相信你们之间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霍克继续劝说,“他长得……嗯很英俊。”

对,传闻也尤其强调三王子的美貌。

“哦?如果比您还好看的话,我可能有点兴趣。那以后我把这位貌美的小王子勾搭到手,遮盖皇室丑闻的事情就拜托您老人家了。”修笑着打断他。

据说财政部每年都会拨出一大笔钱财专门用于媒体进行皇室形象宣传和丑闻遮盖。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两年前差点死了!”看着此时修嬉笑的神情,霍克很难把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混小子和两年前躺在医疗舱里奄奄一息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他眼眶一红,有些情绪失控。

“你以为……”霍克生生将后半句话噎了回去。

你以为凭借这样羸弱的身体可以做什么?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

修顿了一下,脸上难得出现了愧疚的神情:“但我已经决定了。”

“另外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知您:两年前我觉醒了异能。当时还在医院,检测机构的人已经认证过了。这件事,父亲也知道。”

这里的父亲说的是奥尔德林。

法律规定,凡是觉醒异能者必须服两年兵役。也就是说,就算修不去军校,也逃不了至少两年的军旅生涯。

“检测中心怎么说?”霍克迟疑了。

“系统检测是A级异能,雷属。”这里,修隐瞒了一部分信息。

霍克陷入了沉默,此时家中仆人适时递来一封信。

修接过信封,当着霍克的面打开,一张光洁的纸张,写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收到。”

“效率还挺高,他同意了。”修冲霍克耸了耸肩。

“这是胡闹!不行,我得去找他,现在就去!”刚坐下没多久的霍克又风尘仆仆地出门了,边走嘴里还念叨,“你个混账玩意还真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送死!也对,毕竟也不是你养大的,你当然不心疼。”

“没这个责任还想担这个美名,不想养早说啊!给我啊!”

“去之前记得把白头发焗一焗,你都长白头发了。”最后,修还是忍不住提醒霍克。也许在修的心中,霍克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老子迟早有一天,要把它们都剃秃了!”霍林粗暴地扯下绑在长发上的皮筋,那几缕白发在阳光下变成金色。

“明明小时候那么乖巧懂事,到底是谁把他养成了现在这幅离经叛道的模样?”霍克还在嘴里愤愤地念叨。

……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修去海因德军事学院会死,就算侥幸毕业,也一定会在军旅生活中光速消耗掉自己的生命。

这源于两年前修突发的一场疾病——脑部肿瘤的恶化、身体的各项机能在短时间内光速下降。多次检查无果,最终只能将原因归结于他幼年在鲁什亚特的经历。

鲁什亚特是一个处于生命周期末期的偏远星球,地面上充斥高辐射物质,对于一个生理结构不同于当地居民的婴儿来说,这种伤害是无法承受的。

经过两年的治疗,修已有所恢复,只是较于其他常人更加脆弱。

目前来看,之前病症只是减轻了,并没有完全消失,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呢?

而且修最近又新增了一项小小的烦恼——头疼。

无数根银丝在脑内流传,修除了轻轻敲打它别无他法。萨金特给的药剂有麻痹神经功能的效果,不过用在此处太过于小题大做。

他索性躺在沙发上休息,将头埋在靠枕下,试图让头痛窒息而亡。

一天奔波之后,修感觉有些精神不济,先前在医院检查时出现的不适感竟然又再次找回来了。幸好之前那个可爱的小医生没有答应他约会的请求。

修安慰自己:“如果我在晚间的运动中途一个没坚持住晕倒了,那可就真的脸面尽失了!”

霍克没回来,修简单梳洗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暮色将至,修头痛的感觉愈发强烈,闷了一瓶从萨金特那里拿来的酒,终于才勉强有点睡意。

两小时十八分,是正常的沉睡时长。

修疲惫得睁开双眼,夜色正浓,是一天当中的至暗时刻。后半夜是多梦的时候,一些陈年往事总会找上门来,修不想回忆,就索性睁着眼睛。

从床上爬起来,赤脚移步到旁边的沙发上,将身体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醒着,却什么也不想。

海因德——这个国家的首都,是一个很矛盾的城市。几十年前,同为侯雷因旧都的海因德虽然繁华,却依稀可见肮脏堵塞的城市下水道、河边的以家庭为单位的私人小作坊以及近郊旖旎的田园风光。

现在坐拥高度发达的文明之后,依然享有皎洁的月光。

“真是让人嫉妒啊,月光明明应该是一贫如洗之人的特权。”修抱怨道。

如果海因德被炸掉,野草会丛生,被赶走的动物会回归。现在的黑夜也会变成白天,而白天会消失。如果不是这样,修想不出来造物者还会给一贫如洗者什么样更好的奖励。比月亮更亮的是日光,比太阳更强烈的将消减一切。

像是感应到了烈日,白的强光瞬间从修的眼底侵占整个眼珠,脑子也随之发出嗡嗡地轰鸣声。明明是身处绝对的寂静当中,却好像周围的每一个角度都充斥着咒骂、哭喊、哀嚎、狂怒。

“臭小子,给我活下去!”

“又来?”

“听到没?这是命令,你他妈的给老子活着!”

“熬过去!”

“熬过去!”

修要紧牙关,告诫自己。

时间漫长得将一秒拆成一百零八份来数,直到时针和分针完成一轮交叉,修才感觉自己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支配权。指尖冰冷苏麻的感觉蔓延至全身,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痛得从沙发滚到了地板上。

狼狈地爬起来,后背早已被汗浸湿,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

末日幸存者不良反应综合症,简称末日病。

医生曾经向修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从即将毁灭的星球中不幸…幸运存活的人可能面临的一系列不良反应。比如身体里某些器官会发生病变,比如强辐射后身体机能的的坏死。当然了一般来说这样的人生命周期也会很短,还有其他各种可能面临的物理损伤;至于心理上的损伤就更加难以揣测了,怎么说,有点类似于从战场上幸存的士兵可能面临的应激反应之类的……”

修嘲弄地牵动嘴角:全他妈是胡扯。

……

三日之后,修如约去拿药剂。到的时候,修发现萨金特已经在约定地点等了一段时间了。

“注射部位在肩部或者…臀部皮下。不到紧急情况别乱用,这玩意用多了会产生依赖性,到时候别怪我没告诉你。”萨金特冲修挤眉弄眼坏笑道,“如果自己做不到的话,可以找别人帮你。说不定嘿嘿…还可以借机发展一段新感情。”

修反讥:“难道你的上一段感情,是发生在别人帮你锯腿的时候吗?”

修接过盒子,从中取出一只放在手上端详。药剂透明无色无味,体型也是小小的一支。上次修就领教过这药剂的功效,它更像是再生液的即时生效版和浓缩版,能在短时间激发人的身体机能。就是在生效之前和时效过后都要忍受一段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不过和能恢复正常的身体状态相比,承受再大的痛苦也是值得的。

“我是替你操心,我认识你的这三年内,你没有成功过任何一段感情。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与我的第一任妻子离婚了。”萨金特痛心疾首。

“那是你们活得不长,干什么都要趁早。”修随口说。

寿命增长,是新居民的第二个特征。据传闻,他们能活到300岁。至于真的能活到那么久吗,还尚未知晓。毕竟至今为止,新侯雷因帝国还未迎来第一个寿终正寝的新居民。

“至少我惜命。”萨金特气得差点要把自己的假牙咬碎了。

萨金特不知道修的经历。他到底是年纪大了,见不得年轻人瞎折腾,他将修对药剂的渴望看在眼里,但还是出于本能做最后警告:

“你应该知道的,根本没有能治愈你脑袋里那玩意的特效药。要不还是还给我吧,机甲我也不要了,咱俩就当从来没有这场交易!”说着,萨金特挪动笨拙的身体,伸手就要夺。

修身形一闪,将药剂放回盒子中,揣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他不解地看向萨金特:“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是信任的问题。”萨金特在心里痛骂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他被修的动作耍得团团转,喘着粗气说,“听我一句劝,我见过用这东西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虽然你掩饰过,但是你的衣着用料和说话间偶然使用的敬语都表明你小子其实是个吃穿用度不愁的贵族子弟。当然,也没有哪个穷小子可以轻易获得军用的异型手/枪。你犯不着学那些亡命之徒,没必要真的。”萨金特。

“你去军校,是别有目的对吧?”见修的反应不大,萨金特试探地又问了一句。

“为了金钱?你应该不缺。”

“权力?何必选最冒险的方式。”萨金特逐渐大胆。

“女人?那你可够早熟啊!”

修极力忍耐听完了萨金特的絮叨,脸上终于敛去了最后一丝笑容。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萨金特,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几次开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闭嘴。”修说。

“呃,或者是男人?”萨金特不死心地问。

“……”修沉默了。

“呃……咳咳,放开……”萨金特再次双脚离地,这次被提起不再是衣领,而是脖子。指节深陷在萨金特颈间的褶皱里,先是冰凉再到炙热最后整个人浑身发凉。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修收紧了手上的力度,看着萨金特涨红的面色在逐渐发青,可是硕大的酒糟鼻却红的发亮,模样十分滑稽。

修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干脆杀了这老头。他耐着性子陪这老头演了两年的戏,卸磨杀驴的事情偶尔干一回也不算过分。

这才是最优解。

修歪头看着萨金特,很困惑自己为什么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

视线迷糊之间,萨金特回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到修的场景。

彼时,那群人还对自己穷追不舍,萨金特无力抵抗被追杀至一条昏暗的小巷。他孤立无援,求生意识竟然驱使他向一个在墙头晒太阳的少年呼救。可是那个少年看上去是那么瘦弱、苍白,好像下一秒就被落日地余晖一同带入黑暗,怎么可能赢得了这些亡命之徒?

“喂,小子!帮我个忙!到赫福特街倒数第三家酒馆找一个醉醺醺的酒保,让他替我收尸。”萨金特还是病急乱投医了。

骑在墙头的少年懒懒地低头,嘴角上扬:“帮忙,有好处吗?”

萨金特已经濒临崩溃:“当…当然,我是整个帝国最讲信誉的商人。我会给你钱,而钱可以买来任何东西。”

接着,萨金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瞬间失去了抵抗能力,而那个少年笑嘻嘻地蹲在自己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问自己讨要赏金。

修说:“钱是不是万能的我不知道,至少当下可以用来换你的命。”

这两年,修倒是长高了不少,原本还有些稚嫩的脸也变得轮廓清晰起来。还好萨金特现在被提起来了,不用费力地抬头仰望修。

“放…过我…不…问…”萨金特艰难地从咽喉肿挤出几个不成句的词。

“唉……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失去了解决掉萨金特的正当理由,修如释重负地松手,萨金特摔落在地上猛烈的呛咳。

修蹲下来,拍着萨金特后背,替他抚平呼吸,“这个问题咱们之前不是推心置腹地探讨过嘛?最后得出地什么结论来着?”

“那些越热心的、热衷于关心别人的烂好人,最后的下场越凄惨。你当时可是抱着我痛哭流涕,连连点头的啊!”修嫌弃地咂嘴。

“所以这就是你对我痛下杀手的理由吗?”萨金特在内心愤怒地大喊。

等萨金特真正缓过劲来,准备好好痛骂这不知老幼尊卑的混小子,看到的已经是修的背影。影子将他的身形拉得更长,那影子冲萨金特挥了挥手。

声音已经变得渺远。

“也许有一天我会忍不住告诉你,到时候一定要捂紧自己的耳朵,不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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