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师明暄乘着马车,617趴在他脚边,仿佛一只真正的猫咪。
车厢内暖意融融,底板上铺着厚实的雪绒地毯,中间摆着一张乌木小几,上面一盏小巧的白玉香炉正袅袅吐着白烟。
带着些微凉意的木质香味涌入鼻腔,617打了个喷嚏,似乎刚从梦境中醒来:【皇帝明显没安好心,宿主准备怎么办?】
师明暄微瞌着眸子,闭目养神:“他什么时候安过好心?喻文清死了,少了一员为他冲锋的大将,自然着急。如今不过是想确认我是否有反的心思,这才急急召见,想探探虚实,顺便再给我找点麻烦。”
【那你为何还要去?】
“为何不去?”师明暄睁开眼,唇角微勾,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冷意,“他既然搭好了戏台,我若是不登台,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马车很快在宫门口停下,换了宫内的软轿,一路行至御书房前。
宫人贴心地为他撑伞挡雨,雨水倾泻而下,竟叫他衣袍没沾上半颗水珠。
不等召见,便有人替师明暄推开门。
皇帝师承允年纪尚轻,不过弱冠,此刻正坐在御案后,眉头紧锁,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见师明暄堂而皇之地推门进来,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快,又立刻堆起关切的笑容:“皇叔来了?听闻皇叔前些时日身体不适,朕心甚忧,如今可大好了?”
师明暄略略一拱手,算是行过礼,姿态从容的在旁边的锦凳上坐下:“劳陛下挂心,不过是偶感风寒,已无大碍。”
他目光扫过御书房,除了皇帝,只有几个心腹太监侍立一旁,连秉笔太监都不在。
“如此便好。”师承允连连点头,随即叹了口气,“雨天路滑,有劳皇叔深夜出门,实在不该。可冀州连日暴雨,黄河决堤,数县被淹,灾民流离失所,情况万分危急。”
师明暄端起内侍奉上的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并不接话。
见他如此沉得住气,师承允眼底闪过一丝焦躁,只得继续道:“朕与诸位大臣商议良久,皆觉得此事非皇叔出马不能解决。皇叔在朝中威望显著,又曾主持过漕运修缮,经验丰富。如今朝堂之上,朕能倚仗的,也只有皇叔了。”
“哦?”
师明暄这才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陛下谬赞了,臣记得的上月陛下寻了由头,收了臣监管工部的职权。如今冀州水患工部、户部皆有人才,何至于无人可用?”
“莫非是有人故意拖延,等着看灾情扩大,好顺理成章叫臣去那险地,行些方便之事?”
他语调平缓,甚至带上几分笑意,好似在调侃眼前的“好侄儿”。
师承允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小心思被一语道破,他心中陡然升起几分惊惧。
师明暄在朝中积威已久,不知给他下过多少绊子。有喻文清在,他尚且能同人对抗两分,如今少了一个为他冲锋陷阵的人,心中自然没底。
一个月前他还借着喻文清帮忙,撸了师明暄的职位,如今再开口,的确理亏。
可冀州水患复杂,牵扯众多,一个处理不好便是民怨沸腾,他正好借此机会削削师明暄的势头。
若能在混乱中让对方意外身亡,更是再好不过。
见他久久不言,师明暄笑道:“陛下怎么不说话?莫非真叫臣说中了?”
“皇叔这是哪里话!”师承允这才回过神来,强笑道,“父皇任命您为摄政王,叫您督促侄儿,侄儿感激不尽,对皇叔敬爱还来不及,怎么会这么想!”
他长叹一声,好似为难到了极点:“只是此事实在棘手,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用,只得请皇叔出手!”
“莫非皇叔不愿为朕分忧,不愿为天下百姓解难?”
他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若是一般人早就惶恐跪下,指天发誓表忠心。可师明暄愣是八方不动,将茶盏搁在一旁的案几上,“啪”地一声打断了师承允的话。
“陛下言重了。”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为国效力是臣的本分,仰赖陛下信重,臣遵旨便是。”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反叫师承允愣了一下,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口。
“只是,”师明暄话风一转,“臣既然临此差事,便需要便宜行事之权。冀州官员凡有渎职、贪墨、抗命者,无论品阶,臣皆可先斩后奏。所需钱粮物资,沿途州府需无条件配合调度。陛下可能应允?”
他说这话时慢条斯理,好似并不觉得自己提出了多么过分的要求。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火光下明灭不定,窗外大雨瓢泼,竟无端叫师承允生出几分寒意。
他心中一阵发虚,好似自己一切阴暗都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之下。但一想到计划,还是咬牙点头:“准!朕赐你尚方宝剑,见此剑如朕亲临!”
“多谢陛下。”
师明暄没什么诚意地躬身行礼,唇角微勾:“若无事。臣便先行告退,准备出发事宜。”
书房内重归寂静,师承允心情颇好。
人死如灯灭,若是能在冀州途中劫杀师明暄,那他往后再也不需要扶持什么权臣来牵制对方,偌大的江山只他一人说了算!
一想起自己收回的权利,师承允便忍不住露出一个痛快的笑,即使方才师明暄有诸多对他不敬的行为,也没让他的好心情减少半分。
只是……对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想到师明暄刚才的态度,他还是忍不住朝暗处招了招手,下一瞬,一道影子跪在师承允面前。
……
…………
一来一去,雨势依旧滂沱。
乌云重重压在头顶,叫人不由担心下一刻天会不会塌下来。
车夫赶着马车平稳行驶在官道上,马车内师明暄好整以暇地抚摸着617的皮毛。
【他这就答应了?那么痛快?】
师明暄点点头:“他不得不答应。”
“水患是真,无人可用多半也是真。只不过小皇帝大概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我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能行使这些权利的地方。”
大抵是这一个月以来原主并未反扑,给了小皇帝一种他能掌控全局的错觉。
倘若师明暄真想便宜行事,又何须他的尚方宝剑?
617有些不解:【若小皇帝的计划当真得逞,谁又来处理水患?】
师明暄垂下眼眸:“在掌权者眼中,没有什么比收回权力更重要。底下人的死活又何须在意?”
他也当过皇帝,自然明白对方的想法。
617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子:【那你打算怎么办?】
师明暄语气平淡:“自然是将计就计。水患要治,坑自然也要跳。”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跟在后面的尾巴清理一下。”
马车在雨幕中不紧不慢地行驶,车轮轧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
617警觉地竖起耳朵,双眼泛起细微的蓝光:【更了三条街了。】
若非师明暄提醒,它都没注意到。这简直称得上失职。
师明暄眸中染上真实的笑意:“故人相见,还未来得及送上一份大礼。喻珩会喜欢的。”
从皇宫到王府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师明暄到的时候雨势已经收敛许多,丝丝缕缕的雨线被风吹得微斜,当真好一副烟雨朦胧的美景。
天边已经擦亮,被师明暄三言两语扰得心神不宁的喻珩索性和同僚调换了差事,主动去贴近大门的位置巡逻。
深秋本就寒冷,又是雨天,谁也不想领这个苦差事,他主动开口,同僚自无不应。
喻珩好几度路过大门口,目光不自觉向外撇去,偏生那两扇朱红的大门像是焊死了般,迟迟没有动静。
他心中不由暗骂自己脑子有问题,听了对方主动挑拨的几句话,就眼巴巴跑来看大门。
可脚下动作却没有迟疑半分,远离大门时忍不住加快脚步,到了近处,又刻意放缓。
油纸伞挡不住喜怒无常的雨,他身上被淋湿大半,本人却好似全无察觉。
大门终于推开,喻珩下意识望过去,只见某人半个身子藏在伞下,身旁的下人拿披风的拿披风,送暖炉的送暖炉,好不殷勤。
喻珩脸色又冷了几分。
6**爷似的躺在下人怀里,被人恭恭敬敬地抱着:【他一分钟看了你七次……第八次了,恨不得拿眼刀往你身上戳个窟窿。】
【宿主,你的计划好像没有生效啊。】
师明暄不为所动:“让他看,等会儿还指望他救命。”
617虽然很想问师明暄为什么笃定喻珩会救他,但此时显然不是多话的时候。
它翻身换了个姿势:【王府门口只有几个下人,此时正是守卫松懈的时候。他快动手了。】
为了引诱对方下手,宿主还特意吩咐下人不必来迎接,若是他还不敢动手,那真是要叫系统笑掉大牙。
师明暄“嗯”了一声,抱着暖炉,抬脚便要进门,下人们分开成两列,将他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此时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果不其然,在暗处跟了一路的人骤然出手!
此时喻珩恰巧路过,同暗卫撞了个正着。
他走路时悄无声息,旁边的高墙挡住了视线,竟叫人一时没察觉。
眼看对方要从自己身旁路过,喻珩瞳孔骤缩,想也没想,下意识拔剑冲了上去。
暗卫藏在面巾下的脸色一变,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动作一顿,随即反应过来,猛地朝喻珩攻了过去。
喻珩此次算是遭了无妄之灾,可人都到了面前,自然没有怯战的道理。
兵戈相击,一声刺耳的“刺啦”声划破夜幕,立马有人高声呼唤守卫。暗卫被喻珩拖住,进退不得,生怕自己坏了主子大计,只得硬吃了一剑,匆匆逃离。
这场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师明暄施施然站在原地,好似这场刺杀与自己无关。
他的目光落在喻珩身上,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被死对头保护的感觉真不错,不管再来上多少遍,都叫人身心愉悦。
恨他又不得不保护他,想必对方心里十分憋屈吧?
守卫来得很快,暗卫逃得更快。
喻珩死死盯住对方逃跑的身影,怕还有人埋伏在暗处,没有追上去。谁知他一扭头,就见师明暄正笑意盈盈盯着自己。
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不由讥讽道:“王爷弄权多年,树敌无数,竟然被人盯上了都毫无察觉?”
身旁的下人脸色难看起来,刚要呵斥,就被师明暄抬手制止:“你怎知这暗卫是冲本王来的?”
“刚做了亏心事,自然怕鬼敲门。你失踪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焉知他不会派人来找找你这条漏网之鱼?”
喻珩闻言不由皱眉,紧了紧手中长剑。
师明暄没有再理他,被人簇拥着入了大门。
喻珩正要离开,突然听见远方传来轻飘飘的声音:“身手不错,日后便来本王身边当差。”
“将脸上那张皮剐了,本王见不得这张脸长在你身上。”
喻珩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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