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安却趁他分神的空挡,狠狠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远处上空传来暗哨声,如惊鹊啼鸣,他知道,妹妹她们应当是安全了。
“寒刃!我们走!”
听到他的命令,剩余几人也不再恋战,跟着沈慕安一同撤退。
山上树林渐渐稀疏,大雪已停,碧空如洗,沈慕安望着越来越陡峭的地势,发现前面便是一座山崖。
身后万箭齐发,更多的追兵来了!
队伍最末的死士却忽然踉跄倒地,他胸口被三支箭贯穿,蓦地吐出一口血,却狠狠推开拉他的手。
“带少主走!”
沈慕安紧抿双唇,眼眶通红,来不及犹豫,转身就走!
身侧不断有死士中箭倒地,用身躯铺就了一条蜿蜒血路。
这是他们决定留下时,就早已选定的结局。
大地忽然震动,一人倒地前一刻,反手掷出腰间火药,炸塌了身后半片山石。为他们逃生争取了时间,自己却倒在了血泊中。
沈慕安的指尖深陷进掌心,他猛然看向寒刃:“前方便是悬崖,西南方有一条小路,你到山下等我。”
幼年时,他曾和父亲来此狩猎,知道山崖上有条极其陡峭的小路,凭寒刃的武功,可以轻松从那里下去。
寒刃捏着刀柄的手指泛白:“少主!属下答应过将军和夫人,拿命也要护您周全!”
“我知道。”他深深看一眼寒刃,“若你真想救我,就去山下等我。”
寒刃咬咬牙,终究领命离去。
山风猎猎,圆月高悬。
沈慕安已被逼退到崖边,他小腿不慎中了一箭,被最后一名唤作小五的死士保护着,才能跌跌撞撞走到这里。
而那名死士现在就倒在他脚边,太阳穴被一箭贯穿,当场毙命,尸体渐渐被风雪掩埋。
沈慕安双眸泛红,直到舌尖尝到铁锈味,才发觉自己咬破了下唇。
隔着茫茫月色,他看见远处那一双眼睛,冰冷漠然,却又藏着他看不透的情绪。
他拉满手中雕弓,箭尖分毫不差地瞄准了他。
沈慕安原本有无数种躲开的方式,但他没有。
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他要用自己的命,为沈家的复仇铺路。
他会活下去,但“沈慕安”必须死。
箭矢破空的刹那,他唇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只略微偏身,避开了心口要害。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顺着巨大的惯性后仰,如一只放弃挣扎的血色蝴蝶,任凭自己被狂风卷入深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中箭那一刻,晏临霜的表情竟有了裂痕。
他忽然疯了一般冲向崖边,眼睁睁盯着不断下坠的沈慕安。
“沈慕安——!”
沈慕安也死死地盯着他,对视不过一霎,却已将这个人的脸刻在脑子里,永生永世难忘。
这个杀他父母,屠他满门的人,若他能活着回来复仇,定要他万劫不复!
耳边传来猎猎风声,尽管他用绞雪丝不断勾住树枝做缓冲,坠落时仍有尖锐山石,狠狠撞上了他的后脑,
嘭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无尽的水争先恐后涌入他的口鼻,他痛入骨髓,再次喷出一口血,染红了河流。
山下有条暗河,这是他赌下的唯一生路。
他浑身泡在冰水里浮沉,意识即将模糊时,看见寒刃在岸边追着他而来,可惜水流太急,他浑身使不上力,只能不断被冲向下游。
他几乎昏迷过去,以为自己或许真的要死了,却在此时,一条银蓝色绸缎猛地卷上他手腕,将他拖拽着靠岸。
朦胧间他睁眼,看见水面星辉熠熠,闪着细碎的光。
一人立在岸边,宽大衣袖被风卷起,伴随着若隐若现的铃音,如同谪仙一般。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清朗带笑的声音传来,“紫微星这么亮,难怪伤成这样也没死。”
沈慕安想说话,却因剧痛开不了口,只感觉那人指尖抵在他额前,他一阵昏沉。
那人轻声道:“虽然麻烦,但你的命……我暂且收下了。”
沈慕安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先是梦到自己在满是礁石的暗河里撞来撞去,胸口都被扎出了个大洞,他想呼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再之后,梦见那个将他死死压在雪地上打的少年,两人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却怎么也分不出胜负。
他没有梦见爹娘,却梦到了一件非常久远的往事……
“你发什么疯!我好心救你!你怎么咬人?!”
山洞里,九岁的沈慕安被一个陌生少年扑倒在地,少年死死压在他身上,对他又捶又打,又撕又咬。
他试图推开他,不料少年看起来瘦弱,力气却大得可怕,他根本掰不过他。
沈慕安气急,一边不断躲避着少年的进攻,一边骂道:
“你有这么厉害,刚才怎么吓得屁滚尿流?动都不动?!”
“屁滚尿流”自然是夸张说法,沈慕安看见少年的时候,一头大黑熊正朝着他猛扑而来。
嘶吼声响彻天际,而少年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眼眸漠然,毫无畏惧,就好像……他已经准备好要死在熊爪之下。
可沈慕安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千钧一发之际,他挡在少年面前,弯弓如同满月,一箭射中熊的左眼。
大黑熊怒吼着向沈慕安扑来,他躲避不及,胸口处被熊爪撕裂,钻心的疼。
幸好少年及时拽着他逃进了一个山洞,山洞足够深,熊被卡在洞口进不来,这才脱离了危险。
结果他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被少年恩将仇报,压在地上锤。
胸口的伤还在汩汩流血,疼得他眼睛都快红了。
沈慕安没了力气,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呜呜……我是不是要死了……”
少年终于停下揍他的手,幽深的眼眸里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他冷冷盯着他:“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锁骨处忽然传来一阵温暖,夹杂着刺痛感,
少年忽然低下头,似乎在舔他锁骨上的伤,只是动作没有方才那么粗暴了。
他吸了吸鼻子:“你喜欢吸人血吗?你是不是妖怪?”
小时候的沈慕安还没有练就一副清冷面孔,他向来是有问就提。
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是又怎样?”
他一边掐住沈慕安的脖子,一边低下头,吸吮着他的伤口,像舔舐猎物的野兽。
沈慕安只觉得浑身发麻,被他掐得也快窒息了。
沈慕安终于开始后悔救他的举动,早知道应该让熊一巴掌把他拍死。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放开他,沈慕安奄奄一息地缩在角落,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洞口外忽然传来呼唤声。
“雪团!你在里面吗?”
听见沈巍的声音,沈慕安险些哭了出来,他连忙唤道:“爹!我在这里!”
少年扫他一眼,略带嘲讽地重复:“雪团?”
沈慕安恨恨抹一把脸上的泪:“怎么?我爹娘觉得我可爱,叫我雪团不行吗?”
少年盯着沈慕安看了半晌,眼前凶巴巴的人儿确实粉雕玉琢,像个小雪团子,让人想狠狠咬上一口。
顾不上搭理少年,沈慕安一路奔向洞口,哭着扑进了沈巍的怀里。
“爹!你终于来了!”
他紧紧抱着沈巍的腰,嚎啕大哭,即使胸口剧痛也不肯松手。
“不哭不哭,爹在这里呢……”
沈巍连声安慰着他,又赶紧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雪团不怕……伤着哪里了?是爹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
睁开眼时,沈慕安满脸冰凉的泪水。
他梦见了九岁那年,沈巍带他参加朝廷秋猎的那一日。
当时他箭术已不错,父亲想练练他的胆量,两人却在追逐猎物途中走散,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他慢慢抚上锁骨下的疤,那双狼一样幽深的眼睛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那是他坠崖前受的箭伤,难怪在梦里,他也痛得无法呼吸。
恍惚间,他又想起父亲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他的模样,那只温热的手掌似乎还停留在他后背上,对他说“不要怕”。
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滚落。
没有爹了。
再也不会有人问他疼不疼了。
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浑身都痛,骨头像是都被撞碎了一般。
他想起身,却根本没有力气,只能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感觉自己似乎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的衣服也干了。
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寒刃?”
伴随着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寒刃激动不已的声音传来。
“少主!您终于醒了!您昏迷了五天,属下还以为……”
他说到一半忽然哽住,再也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总之您醒了就好……”
沈慕安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安抚了寒刃几句后,又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怎么不点灯?”
空气突然陷入了一阵死寂。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带起一阵轻微的风。
他微微皱眉:“寒刃?怎么不说话?”
良久,他听见寒刃极为艰难的开口:
“少主,现在是……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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