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安浑身一僵。
难怪……他就说有哪里不对劲……
再黑的地方,也总有痕迹,不会连一丝光影也没有。
原来……他成了个瞎子。
“属下该死!没保护好少主……”
寒刃的声音像是快哭出来了,他焦急转身,袍角带起一阵风:“属下现在就去找大夫!”
“寒……”
沈慕安艰难起身,可他稍微一动,胸口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倒吸一口凉气,无力地躺回去。
一阵奇特的药香传来,似乎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声靠近,伴随着一阵环佩叮当。
“外面全是朝廷的官兵,你要是想害死他,就尽管出去。”
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又有些漫不经心,与他上岸前最后听到的声音重叠。
沈慕安一愣,心下微转,已有考量。
“你!”寒刃被他噎住,又急又怒道:“那你快看看!他的眼睛怎么了?”
四周的药香味更浓烈了,还有铃铛碰撞时的清脆声响,沈慕安隐约感觉到那人靠近,微凉的指尖轻轻按上他的眼皮。
“疼吗?”
沈慕安抿着唇,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
额头上突然挨了一记猛敲,沈慕安疼得咬牙,寒刃似乎也震惊了,他怒道:“你干什么?!”
那人却笑了:“帮你家少主找回痛觉,五脏六腑都快碎了还说不疼,看来是伤得不够狠。”
“你!”寒刃的声音都气得憋紧了。
药香味凑近,那人似乎将一碗药递到了沈慕安的面前:“喏,把药喝了。”
沈慕安轻声道谢,却根本无力接过,那人索性在他床边坐下,亲自舀了一勺药递到他唇边。
“得亏你命大,箭伤不深,又恰好射偏了一寸,不然神仙也难救。”
他用空茫失焦的双眼望向那人,却没有立刻喝药。
“……敢问阁下是?”
“我?我就是个悬壶济世的乡野草医,昨夜冰湖垂钓,谁知竟钓上来一个你,顺手便救了。”那人云淡风轻地笑道。
“……原来如此。”
他自然不信这是实话,且不说那晚风雪肆虐,有谁会在山崖下垂钓。他重伤摔下山崖,身后又有无数追兵,一个乡野草医敢对他伸出援手?
但沈慕安也不打算揭穿,他虽重伤,五感却还在,隐约察觉到屋子里还隐匿着其他人,寒刃想必也发现了,才没有直接出手。
这个人救了他,但目的是什么?
“再不喝,药就凉了。”
那勺药还在他唇边,沈慕安终于慢慢启唇,喝了下去。
好苦……他忍不住蹙眉。
“放心,没毒。”那人见他喝药,语调愉悦地上扬了些。
“我要是想害你,有一万种法子,用不着还煎一锅药,把我自己也熏死。”
沈慕安:“……”
这人性子还真是直率,听声音,像和他差不多年龄。
“阁下……如何称呼?”
“不过一个山野之人,你若想叫,便唤我鹿朝辞吧,麋鹿的鹿,朝辞白帝彩云间。”那人轻笑。
沈慕安在心中思量一番,并没有找到一个姓鹿的官员或世家,这名字多半是编的。
既然他不想透露,那便算了。
一碗药不知不觉喝完,鹿朝辞把碗搁到一边,又为他诊了诊脉,一旁的寒刃见他神色凝重,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怎么样?他好些了吗?”
鹿朝辞轻叹一声:“慢慢养吧,这身子……日后是一点儿都经不起折腾了。”
他语气故作轻松,沈慕安却有所察觉。
他默然片刻,轻声道:“寒刃……你先出去吧。”
寒刃虽然不解,却还是乖乖离开了,临走前不忘瞪一眼鹿朝辞:“我警告你,别对我们家少主动手动脚的。”
等他走后,沈慕安忍着痛咳嗽了两声,慢慢开口:“阁下直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见他沉默,沈慕安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半晌,鹿朝辞才道:“箭伤虽不足以致命,可你坠崖时冲击太大,又在冰河内浸泡太久,心脉受损再加寒毒入体……若是能静养,多活个二三十年没问题。”
“若是不能呢?”
顿了顿,鹿朝辞才道:“若是不能……随时。”
良久,沈慕安浅浅一笑:“那我还是先静养吧……”
鹿朝辞盯着眼前那人,表情有些复杂。
旦夕之间,从荣光无限的少将军,沦为叛国谋逆的罪臣之子,满门被屠,自己也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常人遭此变故,恐怕没几个能心平气和,他却还能云淡风轻一笑。
这样的人,要么是断情绝性,要么是心性已经强大到了可怕的地步,足以将仇恨深藏在心。
没记错的话,镇国府将军之子,今年……不过十五。
见旁边那人迟迟不出声,沈慕安以为他是要回报,便艰难地开口道:“阁下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我能活下去……但凭驱使。”
他知道,此人不可能无条件救他,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怕被利用,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妹妹,查清真相,手刃仇人,为沈家平反。
在此之前,他要先活着,能活多久无所谓。但至少,他得死在仇人的后面。
他正想问问他的眼睛,但还没开口,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师傅!您要的东西到了。”
沈慕安听见那人声音,像是个少年。
鹿朝辞唤那人进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同样伴随着阵阵铃音。
“拿过来吧。”
鹿朝辞似乎从那人手中接过了什么,敷在沈慕安的眼睛上。
一股带着药香的暖意传来,缓解了他眉心的酸胀感,似乎是浸泡了药材的方巾。
“你的眼睛并无大碍,失明或许是血瘀所致,但我也不能担保你立刻复明,先养一养吧,之后我会定期给你施针。”
“多谢……”
沈慕安咳嗽了两声,他头脑还有些昏沉,稍微动一下,五脏六腑都疼得像要碎了。
“你先好好休息,病人最需要的就是睡觉,别想太多,活着就好。”
沈慕安朝着他的方向虚弱一笑,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鹿朝辞无声轻叹,转身离去了。
他一走,寒刃几乎立刻就回到了屋子。
他急匆匆地问:“少主,他没对您做些什么吧?”
沈慕安摇了摇头,寒刃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属下总觉得那人神神秘秘的,虽说救了您,却摸不清他的底细,还是小心点好。”
“寒刃,你记得……他是怎么把我救上来的吗?”
寒刃迟疑片刻:“那日我追到河边,那家伙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我差点以为见鬼了……
还没来得及问他是谁,就被他的徒弟——就是刚刚那个来送东西的小孩,一针扎晕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沈慕安没再说话,心中有重重疑问,沈家被围剿前一个时辰,父亲收到匿名信件警示,这才有机会把他和妹妹提前送出城外。
可上个月,皇上还给了沈家封赏,邀请父亲去宫内赴宴,根本没有一点要清算沈家的意思。
对方究竟是何人?为何连这般机密都能得知?鹿朝辞又是什么身份?
沈慕安沉思良久,也没能得出结论,身体上的痛楚仍在提醒着他,当下最重要的是养伤。
他轻叹一声:“寒刃,我们现在何处?”
提起这茬,寒刃就有些郁闷:“少主,我们在京城内的一家造纸坊里,外面都是官兵,那人究竟想做些什么?到底是要救人还是害人?”
沈慕安微微一愣,却并不意外。
那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坠崖,就算要搜,也必定是去崖底搜,京城暂时是个安全的地方。
只是……造纸坊?他蹙眉轻嗅,果然从药香味中辨认出一缕草木灰的气味,造纸时需用草木灰蒸煮原料,难怪这气味如此奇特。
造纸坊工序繁多,又混杂着草木灰、染料、碱水的味道,确实能盖过他身上的血腥味。
只是,若他没记错,京城半数以上造纸坊都是晏家的地盘,难不成鹿朝辞是晏家的人?
父亲虽然在朝堂上保持中立,但他心里还是支持正统的,当今七皇子与太子争位,而晏家是太子的支持者。
那么……背后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会是太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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