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门后,那小乞丐一直紧跟在沈柳溟的身后。
本是有意救人一把,没曾想给自己招惹了一个大麻烦。听着身后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沈柳溟不禁紧皱眉头,顿时停下脚步转身对那小乞丐喝道:“我说了,别再跟着我!”
小乞丐却嘻嘻一笑:“大哥哥,你要去哪里啊?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伴呢!我现在有了这些东西,”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口袋,“我们以后就衣食无忧啦!”
沈柳溟心下冷笑。他知道这没脸没皮的臭小孩肚子里的坏主意,无非就是想狐假虎威,紧跟在自己身边,旁人便不敢对他有所轻视和侮辱,而他也可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铁定了误认为自己会是个好善乐施、古道热肠的人。
如果这小孩真是这么认为的,那还真是想错了。
沈柳溟摇头:“我不喜旁人跟在我身边,你口袋里的那些东西,我也不稀罕,你快快走吧,打哪里来的,就往哪里去。”
那小乞丐却兀自站着不动。
沈柳溟秀眉皱得更紧,脸色微沉。他摸上仙陨剑柄,厉声道:“小乞丐,你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乞丐见沈柳溟脸现愠色,心下登时发怵,正低头沉吟“是该进还是该退”之时,突见眼前白光一闪,自己额前的几缕留海纷纷掉落在地。
沈柳溟手执利剑,白芒芒的一点剑尖直抵那乞丐鼻头,冷冷道:“我初始见你可怜,这才好意出手相救,可不想空惹一身虱子和污泥。你既已得了这些东西,就去当铺换了钱,给自己置一身像样的行头。再寻个学徒去当,学个手艺养活自己,等这些首饰都当没了,你也不至于饿的喝西北风。”
顿了顿,又继续道:“既已发了财,也不能忘了对你好的人。做人,不能不懂得感恩。听到没!”
那小乞丐也不知是听得这番长篇大论听的呆了还是被鼻头上架着的剑尖吓的失了魂,当听到沈柳溟最后一句语气加重的话时,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点头。
沈柳溟道:“听到了还不快滚!”
小乞丐愣了一下,旋即跑走了,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海中。
沈柳溟长吁了口气,没了累赘,一身轻松。之后便走进了一家当铺,将那枚玉环扳指给当掉。这枚扳指,质地上等,是个好货。那当铺老板愿出个一百多两买下这枚扳指,但沈柳溟却摆了摆头,从一桌子的白银中取走几个银两就离开了当铺。
铺中的其他人见此,都暗暗纳罕。有的嘲笑沈柳溟此清高行为实是愚蠢之举,有的则佩服赞叹这番视金钱为粪土的高风亮节。
不过对沈柳溟来说,取那么多银两负在身上,不过是给自身增加负担而已。毕竟他也不是什么仁人雅士,没钱了,就地取材,翻个墙进富人家院落,再翻个跟头出来,钱袋也就鼓起来了。
沈柳溟握着几枚碎银两来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
虽是大白天,但是这条街却是张灯结彩,繁华耀眼。铺子上都发出淡淡的彩光,每个招牌木底鎏金,在空中摇晃拍响。
而每个铺子卖的东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什么绫罗绸缎啊、笔墨纸砚啊,就是那私人的**秘图,也都有卖。俗话说的好:“天下热闹皆三分,二分就在这苏城!”
街上更是挤满了男男女女,互相推搡挤让,争先恐后地抢摊上的好货,因此叫卖声、喝骂声等各色各样的声音盘旋在这条街道的上空,惊碎了缕缕白云,又吵得旁边客店中歇脚的外地游客头昏脑涨。
沈柳溟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年年皆是如此,没什么好惊奇的。他轻车熟路地绕过街道中的人群,反其道而行,从各个摊子的后边经过,避开人潮。然后来到了一个白发稀疏,瘦如枯柴的老翁摊子前。
这老翁的摊子极其简单,并没有什么小推车推放货物,而是只拿了个粗布麻袋铺在地上,再将新鲜的、刚采摘的菜摆放上去。自个则坐在一张三脚小木凳上,抬头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费力吆喝:“卖菜喽卖菜喽,便宜的紧嘞,看一看看一看……”
可怎奈生意还是冷清萧条,与旁边的一众菜奴迥然有异。
沈柳溟胸中一阵发酸,此情此景,与前年还是一样。他来到那老翁前蹲下身子,道:“老丈,你这菜还是三文一捆吗?这萝卜一文一根?”
那老翁双眼视力不行,平时走路都是一根盲杖打打敲敲。他初始只模糊地看到一白衣男子蹲在自己铺前,胸中一喜,终于有了生意。但一听到那男子的声音后,突觉熟悉,还是想不起来曾在哪儿听过,愣了片刻后点头道:“是。”
沈柳溟一笑,“老丈,这天也快黑了,你还是快快回家罢。”
老翁愤然道:“公子莫要取笑我这老人卖不出菜!”
沈柳溟依旧轻笑:“我的意思是这菜我全买啦,你老人家快回家去吧。”
那老翁一听这话,胸中登时一惊,气血瞬间上涌。他想起来了!这人就是那常年照顾自己生意的人啊!他颤声道:“是、是你吗?”
沈柳溟点头:“没错,是我。”
老翁混浊的白眼球渐渐泛红:“我、我还以为你嫌老头子我的菜不新鲜,不肯买我的东西了呢。”
沈柳溟摇头叹气:“路上出了些意外,来慢了。”
“那……那就好,你还愿来看我,我很高兴……你现在没事吧?最近过得好吗?”老翁胸中一阵泛酸。这些年来,他在集市上尽受人白眼和冷待,还时不时有顽劣儿童欺他眼盲,瓜子壳、果皮、石子扔他身上,受尽了屈辱和委屈。可是他儿子儿媳五年前被邪祟所杀,孙子又是上小学学堂的年纪,平日里也只能帮他种种菜铲铲土。为了孙子活命,他不得不起早贪黑地进城卖菜。
日复一日,尽是如此。直到那年遇上一白衣公子可怜他,买了他的东西后还倒贴他些许银两。年复一年,皆是如此,老翁感激他不已。于是今年又像往常一样,从清晨坐到现在,只愿求这白衣菩萨再次保佑自己。可这天白衣菩萨没有来,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没有来。他便开始日日祈祷,但愿那人顺风顺水,一生顺遂,别出了意外,不来就不来了,老汉我也知足了。
等到今日终见到这人,他不禁泪水渐渐流下。沈柳溟看到老人脸上的泪水,吃了一惊,连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老翁哽咽着摇摇头。之后两人简单叙旧了一番,沈柳溟提起一个菜篮子,装了些王婆婆爱吃的菜,便与老翁道别了。那之后,他又置办了些年货,一些防寒的妇人衣物,大包小包全挂在仙陨身上。
一人一剑,趁着天黑前,赶忙往王婆婆家走去。
这王婆婆,不是亲婆婆,与沈柳溟并无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当年见沈柳溟流浪于街头,风餐露宿,衣不蔽体,年纪小小就没了娘,那年又是罕见的下了大雪,不忍小孩冻毙于街头,便生了慈悲之心。本就囊中羞涩,靠着当官的一点救济和家里种的几株柿子树过活,可却愿意慷慨行善,将小小的沈柳溟带回了家中,好生养他。
直到沈正来到吴中寻子,一老一幼迫不得已分离。沈柳溟自然是非常不舍的,但老妪生活本就困苦,他知道自己若执意和这个好奶奶待一辈子的话,只会雪上加霜,徒增她的劳苦。且待自己他日混出个名头,再将王婆婆接到常道派去也不迟。于是便依依不舍地跟随沈正回了常道派。
沈正在世时很感激这个老人照顾自己的孩子,便时常嘱咐吴中的三五好友照顾这老人。但等到他突然死去后,那三五好友竟不再去照看老人。此时沈柳溟也终于能一人独大,在常道派站稳了脚跟,便每年偷溜下山,不顾沈二娘禁令,赶在母亲的祭日前前往江南。一来感激老人当年相救之恩,二来烧纸拜香,愿生母阴世无恙。而每当他提出要把王婆婆接去常道派好颐养天年时,王婆婆总会断然拒绝,说:“人老了,再过几年就入了土。我只想死在这里,哪也不去。”
沈柳溟无奈,只好遵循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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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来迟了,王婆婆必定十分担心我。她老人家眼又盲,又没人在她身边照顾。”沈柳溟边着急赶路边心想,“都怪那两个造反的人,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想杀了我……”
想到此处关节,又忍不住想到萧野:“也不知那人现在在做什么?”
沈柳溟登时胸中一惊,狠狠咬了下唇,吃痛地暗骂自己一声:“我疯了吗?!想他作甚!”于是脚步中带了分羞躁,身体滚烫,隐约冒出丝丝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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