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纪依着弟子名册,带着弟子收敛了遗落在寒山宗山门外和落霞地结界中的弟子尸骨,凭借着尸骨上的玉牌,为那些战死的寒山宗弟子修坟立碑。
随着所有战死弟子的神牌移入英灵祠,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终于宁静了些许。
作为宗主,她总是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寒山宗一月以来新收弟子四百余名,修行练功都是问题。
韩纪打了个哈欠,合上弟子名册,又翻开起近三月新弟子的修行课程安排与授课名单,边看边道:“一个月后门派小考,前十名我亲自教御剑术和寒山剑决。”
韩月点点头,接过名册,轻声道:“宗主,连着十余日,万法妖宗都有人在山门外求见,继续回绝吗?”
韩纪不用想就知道是洛渭那个打不死赶不走的死小子。
小的时候她几次三番地送他走,都能被他以各种理由找回来,现下长大了变得更加难缠,韩纪想到他就觉得头痛,揉了揉眉心道:“一律不见,再来打晕了丢下山。”
韩月撇嘴道:“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说了,没用。也真是奇了怪了,从前妖魔鬼怪见到寒山宗都是绕着走,现在倒好,恨不得贴到我们脸上来,也不知道图什么。”
图什么?图她这个寒山宗宗主。
韩纪暗暗腹诽,无奈至极:“随他吧,天色不早了,你去休息,这几日也辛苦你了。”说着,她站起身来,掀开竹帘,出神地望着漫山乌青的树影,无言地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竟从山峦之后显出了光影,玉决明裹着晨风走了过来。
“师姐,此间事毕,我也该回明霞宫了。”玉决明在韩纪身侧坐下,伸手摸着窗外的树叶,不甚自在地说,“你不要怪我。”
韩纪苦笑道:“我从前是很不讲道理的人吗?”
玉决明道:“差不多。”
韩纪见他眉头紧蹙,眼底发青,知他这些日子因为此事都没有睡好。
良久,她拍了拍玉决明的肩膀,柔声道:“阿玉,我不会怪你,寒山宗的其他人也绝对不会怪你。这七十年来,明霞宫在你最危险的时候保护了你,如果你就这样回到了寒山宗,岂非让世人觉得我寒山宗弟子是忘恩负义之徒。不如这样,明霞宫护你七十年,从今日起,你也护明霞宫七十年,如何?”
玉决明得了她的安慰,眉头稍展,微笑道:“好,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看看我有没有帮得上忙的?”
韩纪挖苦道:“好好想想回去怎么和云非凡还有你的一堆徒弟们交代吧,少□□的心。”她刚说完这句话,脸色一变,一道金符越过寒山宗的结界径直地来到二人面前。
韩纪抬手在金符上轻轻一点,金字自金符之中跃出。
“白石山上有大妖降世,速至。——韩昭。”
韩纪挥散金符,面沉如水,冷声道:“我去一趟白石山,你同韩月说一声。”说着,她正准备走,韩月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宗主,不好了!”韩月气喘吁吁地说道,“刚刚接到仙门道盟传来的消息,说叶岱渊杀死了前去看望他的逍遥峰掌门许思道,吸走了许思道所有修为,夺走鉴心剑,此刻已经逃出了仙门道盟!”
韩纪听了这个消息,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变得铁青。她沉思一瞬,对韩月道:“你挑二十个身手不错的弟子即刻前往仙门道盟,协助追拿叶岱渊。”
韩月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好奇地问:“宗主,捉拿叶岱渊,你不出面吗?”
韩纪道:“阿昭传信来说白石山有大妖降世,不知会害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我得先去那边。”
韩月闻言,加快脚步转身离去。
韩纪随即看向玉决明:“这个事情怕是明霞宫那边还是要让你带人去追拿,你若是遇见寒山宗的弟子,多多照拂。他们修为虽然不低,但没有什么对敌的经验。”
玉决明点头道:“师姐,这件事情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做的。既是如此,我便先走了,白石山那边如果有变,一定要传讯给我。”说着匆匆离去。
韩纪换了身常服,拿了些干粮便准备下山,拉开门就撞见上气不接下气的韩月。
一件斗篷,一个包袱和一个锦囊被递到韩纪面前。
韩月一边擦着汗水一边说:“宗主,包袱里是一些干粮和盘缠,虽说您到了白石山这些都有韩昭解决,但正所谓穷家富路,您还是备着点,以防万一。现下天冷了,您法力高强,自然是不怕冷的,但也要多穿些衣裳。”
她将斗篷披在韩纪身上,又将包袱和锦囊塞到了韩纪手中。
韩纪拿着包袱和锦囊,静静地瞧着韩月。
半晌,韩月不好意思地捏着手指,道:“那个锦囊……你帮我给韩昭。”
韩纪将锦囊塞进包袱里,又将包袱塞进乾坤袋中,随后继续瞧着韩月。
韩月白皙的小脸已经涨得通红,嗫嚅道:“宗主,你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一定要注意安全。”
韩挑眉一笑:“你哪里是在担心我,你是在担心他吧。这么担心他,这些日子怎么不去找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韩月就跑得没影了。
韩纪从前不懂这些,如今多多少少也懂了,这世上比妖怪的心思还要难以捉摸的怕就是情爱中男女的心事了。
她轻轻一跃,身影越过层层浮云,眨眼间便出了寒山。
秋日已尽,寒冬将至,许多地方都被积雪覆盖,便是没被积雪覆盖,也是漫山遍野的萧条景色。
韩纪按着地图索引,尚在云端,便瞧见了一处被乱石枯木覆盖的高山。她落在山下,瞧见白石山的界碑,正欲沿着山道上山,却听得远处传来争吵之声。
“老先生,你不要拦我,我的朋友还在山上!”
“你这个书生怎么不听劝,这山上不得,上不得。老夫在这里一天,便不可能让你上山去的。”
韩纪走近两步,发现是一个年轻的书生正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争吵。
书生衣着单薄,面容憔悴,瑟瑟发抖;老人身着棉服,手拄拐杖,却是容光焕发。
眼见无论如何也挣不开老人的手,书生面露愠色,打了个寒颤,大声嚷道:“老人家,您莫要拦我,我的浮票还在山上呢,我得赶紧去找,若是遗失了,我这十几年的书就白读了!”
老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只道:“小伙子,功名利禄虽好,没有性命也享用不成。你听老夫一句劝,这山上有吃人的恶鬼,千万上去不得。”
书生听了这话,原本冻得发白的脸庞登时染上怒色,骂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欺我是外乡人,拿假话哄我。昨夜我要上山寻人,从这山林中蹦出一个怪人二话不说将我打晕丢在几十里外的客栈。今日我好不容易又走了回来,您又骗我这山上有吃人恶鬼。我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中了举人,若是因丢失浮票无法赴考,又要再等三年,倒不如就让山上恶鬼将我吃了!”
书生说到此处,从前那些夜以继日的苦学与近来寒冬腊月的磨难尽数涌上心头,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他这一哭,满头华发的老人便手忙脚乱,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安慰他。
韩纪瞧了一眼嚎啕大哭的书生,转身看向老人家,朝他作了一揖,道:“老先生,您说这山上有吃人的恶鬼,可是亲眼所见?”
老人正苦于无话安慰着书生,见有一年轻姑娘来问,连忙道:“是老夫亲眼所见!七十年前,这山上办喜事,请我去做压床童子。我想去讨彩头,却不曾想整座白石山的人一夜之间全死完了。此事太过怪异,镇上先后请了许多老神仙来看,都说这山冤魂聚集,煞气太重,从此之后,再无人敢上此山,就连原本山脚的明德书院也搬离了。这件事情整个小泉镇的人都晓得,绝非老夫扯谎。”
书生听了这话,哭声顿止,脸上神情竟看不出是哭还是在笑。呆立了半晌,他偏头看着老人,颤抖着双唇问道:“定是你在扯谎!若是此山如此危险,官府怎么不派人来封山?”
老人忙道:“原本是封了的,只是时间太久,新上任的官又不信鬼神,因而不再派人——”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那书生便趁机躲开老人的手朝山道上冲去。才奔出一丈,他便觉一只铁手揪住了衣领,饶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再难移动半步。
韩纪轻轻一提,便将那书生提回原处。
书生耷拉着脸转过头来,目光在瞧见韩纪之时,露出惊疑的神色,张着嘴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问:“这位姑娘,你做什么?”便是一侧的老人瞧了这一幕,也诧异地夸赞道:“姑娘真是天生神力。”
韩纪道:“老先生说了,这山上有吃人的妖怪,你去不得。”
书生跳脚道:“他说的话你也信?我的浮票还在山上呢!”
韩纪道:“我信,而且你也得信,他不让你上山,我也不会让你上山。”
书生咽了咽口水,瞧了韩纪一眼,挺起胸膛道:“如果我一定要上山,你们两个准备拿我怎么样?”
白光一闪,砰的一声,书生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老先生佝偻着身子上前看了一眼,诧异地看向韩纪,道:“姑娘,他怎么突然就睡着了?”
韩纪将书生扛在肩上,道:“老人家,年轻人身体好,倒头就睡,没什么大碍。还请您指路,我给他送到山下,这天寒地冻的,我也顺便给您送到家。”
韩纪将二人送到小泉镇,这才重新上了白石山。只是她在白石山上绕了大半圈,除了漫山遍野的怪石,一个人影也没看见。金符传信联系不上韩昭,山上又无异样,韩纪只得循着山道下山。
走到半山腰,只见路旁的枯叶堆中鼓鼓囊囊,似乎掩埋着什么东西。她挥手扫开落叶,十几个书箱翻倒的书箱便显现出来。韩纪想起那名书生所言,打开书箱检查一番,除了些书册衣物,再无其他。
山上有十几个书箱,却连半个书生的影子也没看见,难道说这些书生已经被传言中的恶鬼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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