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绮州的初秋,午后空气中还有着未消散的燥热,只盼着晚间的凉风能够抚平身心。

一处宅院的内宅中,不时传来女眷的阵阵笑闹。

“你们还不知道吗,前几日居然有个男郎前来递名帖,说要拜我们师傅为师,算算日子,今日差不多是时候正式拜见了。”

名唤春柳的丫头给大家讲得眉飞色舞,好似递名帖那日她亲眼所见了一般。

赵桑榆一人坐在凉亭的角落,未离大家太远,只是手上针脚没停,帕子上已隐约能看出菊花的形态。

姑娘们对这个未过门的“师弟”满是好奇,唯独她面上不见波澜,一如往常般只坐在旁边看着师妹们嬉笑。

这院中四季循环往复,年轻的活力不断进入,又渐渐离去,这样的日子已然度过了十四载。

今年的姑娘们大多都只有**岁,正是活泼玩闹的年岁,日日呆在这小小的绣坊院落之中,无甚新鲜之事,便多围着春柳央她多讲些她知道的。

因着春柳与她们新进绣坊的不同,是绣坊的“老人”了,进进出出的没有太多限制,自是比年纪小的的见闻多上一些。

不过春柳初进绣坊那年也只有七八岁,脏兮兮得像只小花猫,自己的母亲给她洗了许久才变干净,当时年幼的赵桑榆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春柳实在是个争气的孩子,是几批丫头里学得最刻苦认真,亦是最有潜力的,便被春娘留下来同赵桑榆一起教导了。

转眼间五年的时光已逝,当时的委屈包如今出落的是愈发开朗明丽了。

*

“有外客来,姑娘们先回各自厢房做工吧。”

门房的小厮来财打破了院内的热络交谈,一行人掩唇猜测着春柳刚刚的说法,低声碎碎念着回了各自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西次间,赵桑榆推开半扇窗棂固定好角度,阳光被窗顶遮挡了几分,只留了半侧软榻的温暖。放任暖意消融,赵桑榆斜倚在了窗棂的阴影之中,继续着方才手中的活计。

窗隙间,赵桑榆瞥见垂花门那边多了一抹白色的身影,被来财带着正往堂屋的方向过来,来人甚是高挑,比来财高上半个头不止,一副儒雅书生的装扮,只是异常清瘦,有些不胜秋风的病弱之态。

少年脚步翩翩,距离逐渐缩小,方注意到他眼眸垂得低低的,并不四处张望,只乖巧恭顺地跟着来财的步伐,反倒给了赵桑榆充足的时间凝眸悄望。

月白的长衫显得那人身形更加修长,薄唇紧抿,周正清秀的面庞似是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皱,负在身侧的手也在来财看不到的地方不停弄捻着衣衫。

这般情绪赵桑榆只在夫子即将考教她时体验过,当她完全未掌握夫子所教之物时反倒一身轻松,只有在一知半解时才会异常忧心,万一夫子问到自己不甚熟知的该当如何……

绣坊里的学徒全是女儿家,也从未听哪位妹妹说过自家男丁愿来学艺,她一度以为这世间不会有男子持针弄线了。

所谓拜师学艺,也许是他的托词,可这般紧张如临大敌,他还真能绣出些什么不成?

思绪胡乱飘散,隔壁堂屋的门未关,隐约传来了清亮柔和的少男声音。

“小生林非晚,见过赵娘子。”

母亲的声音要遥远低沉许多,赵桑榆听得不太真切,索性放下了手中绣绷,躺进了软榻的暖阳之中,清澈的男声才悠悠传来。

“回赵娘子,晚辈并非心血来潮一时兴起,幼时同祖母一起时,便对这针线之事颇有兴趣,亦从祖母那学到了不少,如今得了闲,希望能在赵娘子这里多学一些。”

“素闻赵娘子是良善之人,对待路边的乞儿都会施以援手,还希望赵娘子也能给晚辈一个机会。”

沉静良久,赵桑榆睁开了假寐的双眼,西厢房那边传来了些动静,起身望去,锦姨端了针线筐子似乎要往这边来,又赶忙闭上眼睛躺下,继续晒着太阳。

一阵脚步声过去,锦姨去了堂屋,随即是母亲的声音,许是离得近了赵桑榆这回听得很是清楚。

“若今日太阳落山之前,你能够用这些绣线做出令我满意的绣品,我便答应收你为徒。”

意料之中的考教到来,赵桑榆心中复杂,不知是期待或是其她。

繁杂的思绪被隐约有些颤抖的男声拉回,是林非晚应了下来。

“多谢赵娘子肯给晚辈这个机会,晚辈定努力做好。”

*

若论绮州城中哪家的绣品最佳,那自然要数赵记绣坊出品。

赵家春娘曾是宫中的绣娘,在宫中是叫得上名字的人,自然是技艺超群,只可惜手上受过伤,已经许久没人见过经她之手的绣品了。

赵娘子是个心善之人,平素会收留一些命苦的孩童,教授她们技艺,直到她们能够掌握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本地的其他绣坊也因此沾了不少光,收揽的巧手绣娘,许多都曾受到过春娘的指点,也大大提升了整个绮州的绣品质量。

赵记绣坊一时间名声大噪,只是绣坊内售出的物品少而美,未见扩大经营,颇有些供不应求之势。

周边村落的贫苦家庭更是争相送自家女娃来拜师学艺,不奢求能够掌握所有技巧,在绣坊学些皮毛能做些小物什,贴补家用自是足够了。

虽然春娘对学徒的年龄家庭各种条件做了限制,还会收取一笔银两,每年的报名数量仍旧不减。

早些时候,林非晚听闻绮州的绣坊个个技艺精湛,自己只想找个地方拜师学习,并不觉得花钱会是件难事。

哪成想这里每家绣坊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各地的订单多如牛毛,连绣坊的老师傅都未有很多空闲,加之他是个男子,给人一副不是来正经学习手艺的模样,结果是没有绣坊愿意在他身上花费时间。

林非晚被拒绝多次之前,本对生源不缺的赵记绣坊没报希望,如今却只剩下了这一个选项,他全然没有失败的余地。

赵桑榆已经许久未睡过这么沉的午觉了,睁眼时屋内已被暗色笼罩,窗扇也被关得紧紧的,身上还多了条柔软的薄被。

推开窗扇,日光的余晖已经被大地吞没,半面天空被染成了好看的红粉色,木质的窗棂被霞光映照地散发出金红色的光泽。

晚间,本应是内院所有人一起用饭的温馨时光,今日堂屋内空空,只有赵春娘一人的身影。

“阿娘,今日可是手伤痛了?”

赵桑榆将托盘中乌黑滚烫的汤药端出,放在了赵春娘饭碗的右侧,以供赵春娘饭后服用。

春娘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手上倒是无碍,现下还没到天冷难耐的时候。”

“那今日为何不与大家一同用饭?”

赵桑榆夹菜的筷子顿在碗上,有些好奇,今日又没旁的事,只能是那拜师的男子的缘故了。

不欲影响赵桑榆用饭的心情,直到饭后赵春娘才将林非晚今日绣的布面展开,放在桌边给她解惑。

“这位小公子的绣品,我有些震惊。”

不大的绣布上是院中一年四季的花朵围绕成环,针法虽是有些稚嫩粗糙,也未完整地绣好,但绣线的颜色却是使用得很大胆,各色盛放的花朵同时出现在同一画面,乱中有序,勃勃生机跃然而现。

还有些未绣完的红梅,却是用血痕点缀而成,这会血迹干涸,已没有那么鲜红。赵桑榆幼时戳破的指尖不知沾污了多少绢布,这般巧思她却不曾想过,心中多了些兴趣,眉眼弯弯地望向赵春娘。

“这人倒是有些本事。”

赵春娘左手摩挲着抚平绣片的褶皱,瞧着绣片的花朵讲起了往事。

“我们阿榆还小,便未曾与你提起过,我十六岁那年,宫里来人选拔绣娘,我绣的便是这样一幅四时花语,比这要繁杂些,幸运夺魁进了文绣院,那成品竟得了太妃的喜爱,着工匠制成了团扇,连我都见太妃娘娘用过几次。”

“娘是觉得他有些您的风采吧,既如此多收一个徒弟便好,阿娘还怕教不过来不成。”

赵春娘点了点头,又蓦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他是个男子吗?”猛然忆起自己初时的怀疑,赵桑榆仿佛知晓了缘由。

“他才刚满十六,虽今年刚考过秀才,但往后亦有无限的前途。”

当朝参加科举需先过童试,十五岁是童试末年,林非晚虽卡着年龄,却是夺了头筹,今后若只穿针引线岂不大材小用。

“娘便不觉得可惜吗?”

赵春娘母女间不似寻常母女那样,女儿的想法有时会给她提供些新的视角,很多时候她会愿意多听听女儿的看法,此刻便也配合地露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他的针法并不精致,想来私下并没有时间练习,如此还能绣出和阿娘类似灵感的物件,不说是天赋过人,也算是不可多得了。他如今既已考过了,日后科考的时间多着呢,绮州的知府大人不也是年近四十才得了功名吗。”

赵桑榆给自己拈了一颗蜜饯,瞧春娘脸上似有爱才之色,越发觉得自己思虑周全。

“村中的阿叔只将女娃送来阿娘这里学习,妹妹们个个手都戳成了筛子,才逐渐体会针法的技巧,为何妹妹的兄弟们却不来,多一人习会不是更能帮衬家中吗?男子若能学会这手艺我才要敬佩他呢。”

赵桑榆并未多想,只顺着讲了自己心中的疑虑。这些问题赵春娘一时间答无所答,似有缘由,却又显得不那么有理,欲言又止间,赵桑榆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其他地方。

“我还觉得这小公子这么早考过秀才,也是为了能早点来拜阿娘为师呢!”

“你这孩子,越说越没边了。”

“怎么了嘛,我阿娘那么厉害,你说说看,哪家的孩童不想来拜阿娘为师!”

赵桑榆讲得眉开眼笑,全然挡不住母亲的崇拜之意,而对母亲的夸奖之词,她向来是毫不吝惜的。

母女间无所顾忌地聊着,从师妹们讲到绣坊,不觉间已经夜色渐深。

至于收徒一事,若为官者体察民情,洞悉各行各业,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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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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