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余府通亮的灯火下显得无比晦暗,院子里来来去去的人们脸上也都跟着蒙上一层晦暗。初二执着灯笼快步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头。进了余府后院,穿过一条长廊,来到一间挤满了人的房间。
初二一边开路一边请老先生进到屋内床前。床边早就已经围得个水泄不通,余荣昌、余碧涣、萧燕升、秀儿、初二,还有坐在床榻上的皇帝刘若凛。他正拿了帕子在手给床上的人擦拭血迹,血好像在路上流干了,再不往外涌,只少量地还是从伤口凝结的血痂边缘往外渗。
“老臣给皇上请安。”背药箱的老头准备跪下磕头。
刘若凛转过身站起来让开床边的位置:“老太医不必行礼,快看看余爱卿的伤势如何?”
“是。”老太医给躺在床上的余庭烨号过脉,细细地查看了伤势。过了半晌,望闻问切全做齐了。
刘若凛全然不顾君臣礼仪,拉着老太医就问。“怎么样?”
“余大人中的这一箭幸好没有伤到心脉,但伤及血脉失血太多,现在脑颅缺血,以至于还未醒来。再看这血痂成黑红色,余大人额上不停地发汗,身体却冰凉,脸色苍白,嘴唇发黑……”
这太医还要说下去,余碧涣已听不下去了:“你就直说我哥伤得怎样?还……还有救没有?”
秀儿心里早已七上八下,余庭烨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此时却生死一线。余碧涣的那一句“还有救没有?”正是现下众人最想知道的。
太医说出实情:“余大人伤势颇重,且有中毒之象。”
“这么说箭上有毒?是何毒?”
“皇上莫急,依老臣看余大人中的毒应该不会即刻发作。至于到底是什么毒,还要看一下箭才知道。”
萧燕升马上把从余庭烨身上拔下来的断箭递给老太医:“在这,您给仔细看看。”
“这淬的毒看是看不出来的,还要拿药水验一下,须些时辰。”老太医摸了摸红色的箭头。
余碧涣一听哇哇大哭起来:“那现在我哥怎么办?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呢?你要验到什么时候去啊"
“不许闹!圣上面前,休要造次!”余荣昌此时也是心烦意乱,六神无主的当口。女儿此番哭喊让他无法镇定下来。
余碧涣挨了骂,只好趴在秀儿肩头低低地抽泣。秀儿帮她擦着泪,眼睛却不离开床上苍白的人脸,心似刀绞。
这会儿功夫,老太医已经写好了一张方子:“照着这个方子抓些草药敷在伤口上,可以止血。不知毒性,不敢乱用内服药。但有一点,余大人身旁离不得人,若有丝毫不妥,马上来告诉老夫。”老太医转身对余荣昌,“劳烦大人借给老夫一间屋子。”
“是是是,老太医请这边走。”余荣昌亲自将老太医带来出去,初二跟出去走在前面执着灯笼。
余碧涣见父亲走了,直接扑到余庭烨床前:“哥,你醒醒啊!涣儿以后听话,再也不跟你顶嘴了。哥……你快醒醒吧!我求求你了!”
秀儿上前紧紧地抱着那个泪人儿:“涣儿,别哭了。大公子要是知道你哭成这样会心疼的。”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终于还是忍不住陪着余碧涣一起落泪。
萧燕升也蹲下身捏着余碧涣冰凉的手:“对呀,你也不想让你哥为你担心吧。再说,要是你哭坏了身子,谁来照顾你哥?刚才太医也说了,床边离不开人。好了,快别哭了,别老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那温暖的微笑让余碧涣忘记了流泪,安静地感受着手心传递来的温度。站在一旁的刘若凛看到这一幕缓缓地退了出去。他是想陪着他心中的那人儿,不论是欢笑还是哭泣,但是此刻好像他是多余的。
一个时辰过去了,萧燕升和刘若凛一同回了皇宫。余碧涣也哭累了,趴在床边睡着了觉。秀儿用手轻轻地抚着余碧涣的长发,眼神还是丝毫不离开那张苍白的脸。心里盼着下一秒就能见血色,下一秒余庭烨紧闭的眼睑就能睁开来。
余庭烨额上又渗出许多汗珠,秀儿不停地用面巾轻轻地为他擦拭。她是第一次如此近的,如此认真地看着这个男人的脸。两片叶眉很柔和地生在他刚性的脸庞上,此时那乌黑的颜色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特别扎眼。秀儿忍不住用手指滑过她看得见每一处线条。紧闭的眉眼,微微抖动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失去了温度的嘴唇……最后握住余庭烨受伤的右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秀儿恨不得把全身的热量都输入眼前这具冰凉的躯体……
那边萧燕升被皇上拉回宫中,一同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燕升,你对今天的事怎么看?”
萧燕升负责处理了猎场的善后事宜:“恐怕要成了无头公案。”
“何解?”
“刚才事情一发生我们就立刻封锁了猎场,但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现在我们只能猜测罢了。”
“你猜测到了什么?”
“秋猎猎场戒备森严,都是由禁卫军层层把守,闲杂人等想要进来绝非易事。我们要去哪儿也是临时定的,所以杀手绝对不是早就埋伏在那儿的,而是暗地里一直跟随着我们。试问?什么人能在猎场里穿梭自如?恐怕就要问问统领禁卫军的秦仲坤了。”萧燕升故意卖起关子,喝了口茶继续说,“不过,当时夜黑风高,杀手凭什么知道他们要射谁?皇上与臣当时也在相隔不远处,为什么毒箭偏只射向庭烨?为什么秦家要杀他?太多疑点了,臣还没有头绪。”
刘若凛听萧燕升分析的与他不谋而合,也跟着点点头。“恐怕是庭烨是做了朕的替死鬼。”
萧燕升本已满腹疑问,此时更是云里雾里:“皇上何出此言?”
刘若凛反问萧燕升:“我问你,庭烨当时骑的是什么马?”
“夜骐龙啊。”萧燕升方想起来这宝马在黑夜里浑身发异光,“臣明白了。是秦家想要暗杀皇上,但是他们不知道庭烨和皇上换了马,所以才射中了庭烨。真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
“我说秦老儿怎么舍得献给朕奇驹宝马,原来早就周密地计划好了。先诱得朕去夜猎,再派杀手尾随伺机置朕于死地,神不知鬼不觉。然后再成就他秦氏天下。”刘若凛站起身来,右手一拳狠狠地砸在桌案上。
萧燕升扑通一声单膝跪在皇帝面前请命:“皇上,待我去平了秦府。取了秦氏父子项上人头。”
“若让你带其兵马去,你拿什么理由,拿什么证据?你若是一人单枪匹马,莫不是找死。我这诺大的皇城都在秦仲坤的禁卫军重重看护之下,又何况一小小相府。”
“是微臣一时冲动。”
浑身上下传来的刺痛让余庭烨慢慢恢复了一些知觉,感觉到手里有柔柔暖暖的触感划过,他本能的想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此时的除了痛楚,身体的全部都不是他自己的。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像是黏在了眼珠上,抬不起来。想要说话,喉头却像是堵住了一团棉絮。听他支配的只有他的思维和听觉。
许是刚才余庭烨太想动弹,又出了一身汗。秀儿轻轻地把余庭烨的手放进被子里,再次为他拭去额上的汗滴。余庭烨好像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是谁在照料着自己呢?难道妹妹如此懂事了?想到这,自己要是就这么死了,父亲怎么办?涣儿怎么办?秀儿的家书还没有还给她?对了,秀儿……这是她身上香囊的味道……
天色已经蒙蒙亮,余碧涣慢慢地从床边爬起来,揉着酸痛的手臂。“姐姐,我怎么睡着了。哥哥没事吧!”
一整夜没合眼,秀儿显得很疲惫:“没事,有我在呢。”
“哥哥还没有醒过来吗?”刚说完,余碧涣喉咙又哽咽了,红肿的双眼再次沁满泪水。她在昨天夜里也没能安睡,做梦的时候还在流泪。
秀儿不敢回头,怕被余碧涣瞧见她脸上不断滴落的珠子,淡淡地应了声。
原来那小丫头趴在床边睡了一夜,秀儿为了照料自己竟一夜没合眼。想来府里上下肯定都在担心自己,余庭烨心里愧疚极了,恨不得马上就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耗费了太多经力,他觉得不仅是伤口在痛,连着浑身上下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一股闷气突然涌出胸口,腥甜的味道溢满了唇齿。
浓黑色的血从余庭烨的嘴里涌出,他整个人都在抽搐。秀儿转了个方向坐在床头抱起余庭烨的上半身,用面巾接在他嘴边。一边招呼一旁早就失了心神的余碧涣去通知余荣昌和太医。
等一干人急匆匆地赶来,余庭烨又再次失去了所有知觉,静静地枕在秀儿怀里。太医一边探脉一边摇头。
余荣昌本的头发一夜间白了不少,适才听的女儿断断续续地叙述心如火燎,太医这头一摇他心里就计划着安排后事了。
“我哥怎么样了,到底中的什么毒?”
“本来老夫还不肯定,因为这种毒在中原是没有的。大公子他脉相紊乱,血色浓黑,还有抽搐之状。定是中了“蚁噬”无疑。中此毒者不会立即丧命,但中毒者每日子时便会毒发,毒发时就会感到万蚁噬身,如无解药,十日后即死。况余大人还有重伤在身,怕是熬不过三日了。”
一夜没睡一直守在太医那儿的余荣昌忽觉头晕目眩,晕倒在地。虽然自己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太医嘴里说出来的话竟也让他承受不起。
“爹。”
“老爷。”
“大人。”
余荣昌被余碧涣和初二扶回了房,太医也跟着去了。秀儿的眼睛流了一整夜的眼泪,早就哭疼了。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府上的丫头,余庭烨是主子,难道她对他的感觉不是主仆之情吗?想起了刚进府的时候,余庭烨曾经亲切唤她一声“小妹妹”。平日里待她也正如他对待余碧涣一样,大概就是这样的兄妹之情吧。还记得落水那日怀抱自己的宽厚臂膀,正像是小时候被人追打时,母亲护着自己的怀抱一样温暖。那是至亲的感觉……
命断三日何日去,了却了相思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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