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年5月20日,青花机器刺绣工厂发生重大火灾,造成5人死亡,11人重伤,33人轻伤,经济损失高达五千万……”
苏墨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展板上冰冷的日期——5月20日,就在大半个月后。他父亲正是这天在一场火灾中意外身亡的。奶奶从未告知具体地点,但……为何如此巧合?
展板上事故后的照片,赫然就是他初到云栖镇时看到的那片废墟!
“苏老师?”老镇长苍老悲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刚进门就见苏墨凝望着展板,“这是云栖镇的耻辱啊……”他走上前,声音里沉淀着十年的沉重,“十年前这把火,烧掉了全镇唯一的刺绣工厂,也烧光了全镇绣工的盼头。大伙儿陆陆续续去了隔壁市的绣厂打工,如今……年轻的绣工,就只剩青烐一个了。”
苏墨敏锐地捕捉到老镇长眼中翻涌的情绪,那不仅是惋惜,似乎还压抑着更深的痛楚。
十年光阴,不该如此汹涌。
“那去世的5人……都是绣工吗?”苏墨试探着追问,这巧合令他心头发紧。
“不,有一个……”老镇长猛地顿住,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咙,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我记错了,都是绣工。”
这时,顾青烐拎着一袋新鲜橘子走进办公室,“镇长,”他声音清朗,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刚碰见王姨,让带给您的。”
见两人站在展板前,他心下了然,迅速从袋中掏出一个橘子塞给苏墨,“苏老师,你先外面等会儿?我跟镇长说点事,马上出来。”
冰凉的橘子正好解渴。苏墨接过,边剥皮边往外走。待他走远,顾青烐立刻拉住老镇长的手,压低了声音:“他就是苏警官的儿子!他还不知道那件事……不要告诉他,还不是时候。”
老镇长张了张嘴,望着苏墨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浑浊的眼中瞬间蓄满泪光:“青烐啊,你该早点告诉我!全镇人都该列队去迎他……这孩子……是我们欠他的……”
顾青烐轻轻拍了拍老镇长颤抖的肩:“暂时别告诉他。知道了……对他未必是好事。”
苏墨的身影停在了镇zheng府大门外。顾青烐定了定神,快步向他走去。
十年前,那道相似的背影也是这样决绝地背对着他,冲入了火海。这一次,他必须拉住他!顾青烐的手坚定地抓住了苏墨的肩膀——
“砰!”
猝不及防的重拳狠狠砸在顾青烐鼻梁上!剧痛伴随着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鲜红的血滴溅在他素净的亚麻衫上,晕开刺目的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苏墨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去捂他血流不止的鼻子。
顾青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摆动着示意没关系,苦笑着想:可不就是只野猫么?稍不留神,爪子就能给你挠出血道子。
半小时后,顾青烐鼻孔里塞着两个白花花的卫生纸卷,两人走在云栖镇喧闹的早市上。“顺路买点东西。”顾青烐瓮声瓮气地说。
早市人声鼎沸,义乌小商品和本地土特产混杂一地,天南海北的方言叫卖、争吵声混作一片。
苏墨一副街溜子的惫懒模样,墨镜遮住大半张脸,晃晃悠悠地跟在顾青烐身后。
前面的脚步停在了一处地摊前。苏墨正左顾右盼,没料到顾青烐突然刹车,鼻尖先撞上他结实的后背,紧接着嘴唇也……
他触电般猛地后退一大步。
顾青烐似乎感觉到了那瞬间的触碰,却不动声色地弯下腰付钱:“婆婆,半斤就好。”
“藕粉桂花糕,尝尝看喜不喜欢。”他把装着糕点的纸袋递到苏墨面前。
苏墨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伸手接过:“谢谢。”
两人在集市里兜转一圈,手里各自拎着沉甸甸的大塑料袋,朝停放的电动车走去。
“在这等我一下,我去买个东西。”顾青烐把袋子放在车边,朝远处一家小超市走去。
苏墨百无聊赖地蹲在电动车旁,顺手从袋子里捏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软糯的糕体在齿间温柔化开,清甜的桂花香瞬间席卷舌尖——好吃!
他刚为美食满足地眯起眼,视线却被不远处人行道上的一场骚动吸引——电动车撞倒了行人,围观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缝隙中,苏墨瞥见一只变形枯瘦的手,异常眼熟!
他猛地起身挤进人群。跌倒在地的白奶奶正痛苦地拧着眉头,一手紧紧扶着腰,嘴里发出微弱压抑的呻吟。
“奶奶!”苏墨心一沉,扑跪到她身边。不知伤情如何,他没敢贸然扶人,立刻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骑电动车的男人叉腰站在一旁,气焰嚣张:“我可没撞她!是她自己不长眼撞上来的!”
苏墨“腾”地站起,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声音冰冷:“放屁!这是人行道!你他妈眼睛呢?”
一只颤抖枯瘦的手却抓住了苏墨的裤腿。白奶奶气息微弱:“小苏……是我自己摔的……不怪人家……老了……不中用了……不能害人……”
苏墨看着老人哀求的眼神,攥紧的拳头终究松开了。男人不屑地啐了一口,骑上电动车扬长而去。
两分钟后,救护车鸣笛而至。苏墨焦急地望了一眼顾青烐离开的方向,人还没回来。他不再犹豫,转身钻进了救护车。
当顾青烐匆匆赶到镇医院时,苏墨正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刷手机。
“奶奶怎么样?”顾青烐气喘吁吁,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苏墨注意到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条崭新的毛巾,纯棉质地,和他那条旧得很像……难道?
“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别太担心。”苏墨回道。
顾青烐紧绷的肩膀这才松懈下来,长长吁了口气,顺势拿起新买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果然……自作多情了。
另一边,撞人的男人将电动车停在云栖镇一条僻静的小巷深处。一个信封被塞进他手里,伴随着一句冰冷的警告:“管好自己的嘴。”
安顿好白奶奶,两人推着电动车回到小院时,已是暮色四合。早市采购的那两大袋东西早已不知去向,只剩车把手上挂着那条新毛巾和两根孤零零的苦瓜。
苏墨筋疲力尽,只想一头栽倒在床上挺尸。刚跟顾青烐打了声招呼准备回屋,胳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了。
“苏墨,”顾青烐神色忧虑地看着他,“今天……谢谢你。钱我明天去趟银行,取出来还你。”
今天的花销不小,保姆的预付工资加上医药费,几千块都是苏墨垫付的。顾青烐的日子向来清简,手头没有那么多活钱,只能动用不多的存款。
苏墨停下脚步,转过身:“你帮我,我帮你,理所应当。别有什么负担。”
顾青烐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心里却沉甸甸的——他这是想划清界限?可自己欠他的,又岂是这点钱能还清的?
见他沉默,苏墨抬手拍了拍顾青烐的胳膊,语气轻松:“顾老师,等着你的苦瓜汤呢。我得先睡会儿,不然晚上直播该打瞌睡了。”
苏墨是被手机铃声炸醒的。章锋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暴怒:“苏墨!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还嫌自己不够黑吗?!”
苏墨瞬间清醒,迅速回想昨晚直播——除了顾老师的台词尺度略大,似乎没什么……等等!他猛地想起早市上发生的事。
挂断电话,他飞快点开平台。热搜赫然挂着#百万主播当街殴打无辜路人#,配的正是他揪着那男人衣领的十秒视频,播放量已破百万。
拍摄角度极其刁钻,刻意避开了躺在地上的白奶奶。
短短十秒,前因后果全无,只看到一个暴怒的网红,凶神恶煞地揪着路人的衣领,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拳相向。
底下的评论更是让他脑仁嗡嗡作响——
“抄袭狗终于咬人了?”
“骂得好!网红就是没文化、没素质的垃圾!”
……
一个更冰冷的念头攫住了他——有人在跟踪他!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他攥紧手机,猛地冲出卧室。院子里,顾青烐正背对着他接电话:“雷叔,那先谢谢您!查到了第一时间发出去就行……”
苏墨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倚在门框上,意味深长地看着顾青烐挂断电话,左手还捏着那条新毛巾。
看那神情,顾青烐显然已经知道此事,而且似乎比自己更着急上火……这感觉倒是挺新鲜。
“你的毛巾被我当成抹布擦过桌子了,”顾青烐转过身,将那条崭新的毛巾递过来,“你用这个,洗干净的。”
苏墨接过毛巾,饶有兴味地盯着顾青烐的眼睛:“那条吸水性确实不错,当抹布挺合适。”
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走到餐桌前。预想中的苦瓜汤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盘翠绿鲜亮、清爽诱人的苦瓜炒蛋。
苏墨扒拉了大半碗饭,挑衅似的看着顾青烐:“顾老师,你这哪是惩罚?做得这么好吃,是奖励吧?”说完,又夹了一大筷子塞进嘴里。
顾青烐看着他鼓动的腮帮子,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喂饱这只饿坏了的小野猫,原来只需要一根苦瓜。
他掩饰性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还剩一根,明早……一定给你做苦瓜汤。”
晚饭后,一条长达一分钟的视频播放量迅速超越了那条“黑料”。视频源自事发地点的监控,画面清晰,将事件的前因后果展现得明明白白。
舆论瞬间逆转!那个“道德败坏”的网红,转眼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毕竟,敢扶摔倒老人的,真没几个。
发布视频的匿名ID,定位清晰地显示在云栖镇。苏墨心下了然,多半是顾青烐请那位“雷叔”(十有**是镇派出所的警cha)帮的忙。
后台粉丝的私信前所未有地爆满,但他只点开了那个熟悉的ID——“清粥小菜”的留言:“苏墨,你配得上更干净的流量。”
短短一行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心脏。
此前他选择沉默,不仅是公司的要求,更因为他自己也并非全然清白。为了红,蹭流量、耍手段、割韭菜……往上爬的路上,并非每一步都经得起阳光曝晒。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两个字回复:“谢谢。”
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那条断章取义的视频用意昭然若揭,无非是想借抄袭的余波煽风点火,将他彻底打入深渊。但现在,他早已不是孤身一人。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伏在绣架前那个专注的身影上,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两人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
当然,热搜的热度也只持续了大约一小时,很快就被新的娱乐八卦淹没。他终究只是个小网红,没那么强的存在感。
贺总狠狠将手机摔在宽大的办公桌上:“蠢货!为什么不弄清楚再发!”
章锋站在桌前,一脑门冷汗,胆战心惊。他一心想着立头功,没成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花钱买的黑热搜,反倒帮苏墨把抄袭的黑料洗白了大半!若再无更猛的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墨翻红!
贺总烦躁地揉着太阳穴,苏墨的“失控感”让他异常恼火。“青花先生”这棵摇钱树眼看要倒,他安插进来的狗竟还敢骑到他头上撒野!
“他发来的合同全部驳回!除非他放弃分成!”贺总声音冰冷,“还有,尽快组织研学团!我倒要看看,他到时候怎么应付!”
直播前,顾青烐拿着手机,眉头微蹙:“你经纪人联系我了,下周有个非遗研学团要来云栖镇,让我配合接待。”
苏墨刚调整好打光灯:“研学团?多少人?”
“一百多人。”
“一百多?!”苏墨一愣,这规模远超寻常研学团。
直播间里,气氛一如既往地热闹,因为苏墨又一次在刺绣上华丽翻车。
“接针不是缝直线!”顾青烐捏着苏墨的食指按向光滑的缎面,“针脚要藏在前一线尾端,像……”他顿了顿,似乎在想个更形象的比喻,“像你偷吃完点心抹嘴,作案的痕迹得抹干净。”
苏墨盯着自己绣出来的那歪歪扭扭、宛如冻僵蜈蚣的叶脉,语气无奈:“顾老师,您这比喻,对得起墙上那面‘巧夺天工’的锦旗吗?”
弹幕瞬间飘过一片幸灾乐祸的缺德笑声——
“苏墨的针:走自己的路,让顾大师无路可走!”
“建议直播间改名:《当代青年学刺绣花式翻车现场》”
顾青烐从他掌心抽走那根不听话的银针,动作忽如蜻蜓点水,在绣架上飞快掠过。细密的针脚沿着预想的轨迹游走,前一针的尾巧妙地化作后一针的头,一条流畅自然的叶脉在晨光下舒展开来。
“这叫‘接天莲叶’,”针尖随即指向苏墨的“杰作”,“你那叫……蜈蚣爬墙。”细韧的丝线不经意间缠上了苏墨的手指。
苏墨像被烫到般猛地缩手:“顾老师!您这是教刺绣还是月老绑红线啊?!”
“红线?”顾青烐慢条斯理地理着线轴,眼神带着一丝戏谑,“这是纯蚕丝,60支的。”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倾身靠近,鼻尖几乎蹭上苏墨的耳垂,压低的嗓音带着热度:“我房里倒是有红线,你想绑……我现在就去拿?”
弹幕瞬间炸开了锅——
“绑!给我绑死!!”
“顾大师上辈子是丝绸厂厂长吧!这拉扯术绝了!”
苏墨吓得猛地后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带得身后的绣架“哐当”一声巨响,朝地面倒去!
就在他即将狼狈地摔个四脚朝天时,一只手臂有力地揽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托住。苏墨惊魂未定地被扶稳坐好,默默咬牙瞪向始作俑者:“你故意的吧!”
顾青烐若无其事地放开他,淡定地甩开一轴洁白的绸缎,上面是墨迹酣畅淋漓的《兰亭序》摹本。“今晚加练一小时,”他指着“永和九年”四个字,“用接针绣出来。错一字……”
苏墨的目光挑衅地飘向厨房方向:“罚做两顿苦瓜炒蛋!”
顾青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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