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五十一万八千四十二年，春。
日光微熹，云烟缭绕。
水木相傍处的姻缘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红缘！”
只听“嘭”地一声，原本完好无损的梨花木门在顷刻间化为齑粉，一道赤红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正殿，却不料被殿内的红线绊了一跤，整个人稳稳地朝殿内正中央的人身上摔去。
正中央之人闪身回避，竟让来人实打实地摔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哟，我说阿尧……难得见你这般冒冒失失，这是天要塌了还是地要陷了？”红缘稳稳地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只是……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受不起哟。”
地上的人爬起来，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红缘撇了一眼很快就移开视线，不得不说，封尧这张脸真是看了多久都不腻。
封尧此刻根本没心情和红缘斗嘴，满心都是一件刚听说的惊天骇闻，他是来找红缘求证的，“仙帝陛下要开设选修课！！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啊。”
红缘不动如山，此刻还有兴致亲自动手理一理殿中的红线，“近千年，上天庭的神仙愈发疲懒，除了自己本身的道什么都不会。上次陛下带着几个上仙赴东方如来的盛宴，结果双方PK阶段，身无所长的上仙们被对方完败。陛下气坏了，这才有了这灵光一现的……选修课。”
“灵光一现？”生无可恋的封尧顶着红缘杀人的目光懒洋洋地往繁杂的红线堆里一躺，使本就凌乱的红线更混成一团，“他怎么自己不上？”
红缘看着好不容易理开的红线再次揉成一团，胸膛剧烈起伏，强忍着将他扔出去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有本事你去陛下面前说。”
“没本事。”
“……”
终于在红缘第n次甩来眼刀的时候，封尧支着下巴坐起来，最后问了一遍，“必须上？”
“不然呢？”
“……”
他抹了一把脸，努力扬起一抹笑容，“行吧。”
认命了。
红缘理着那团被他搞混的红线，嘴里念叨着：“不过一个选修课，难易尚且不知，你怎么那么大反应？搞得像是你以前被它摧残过似的。”
刚根据天帝陛下下发的链接打开天庭选课系统的封尧罕见地沉默了，只得干笑两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上辈子他是二十二世纪接受过十二年义务教育且上过大学的人，学校强行要求每位学生必须修够八个选修学分才可以毕业。前两年都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直到最后一个创新创业类选修课，他遇到了一个脑子长泡的老师，只因为那个老师那天分手了，心情极差的他恶意给学生的选修课成绩打低分，封尧就是那个被打低分导致选修课挂科的倒霉蛋之一。
为了这两个学分，他可没少被折腾。
真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好不容易穿成神仙，结果还是逃不过选修课。
封尧躺在织金软榻上，有气无力地划拉选课系统，看开设的课程介绍，划到“无情道”的时候停下来。
“无情道？”封尧眨巴眨巴眼睛，没回头问身后的红缘，“宝贝儿，怎么无情道也能当选修课？这年头还有神仙选无情道？”
普天之下能修成无情道的……据闻要么杀妻证道，要么杀道证妻，但无一例外最后能活下的都是极少数。
红缘顾不得回头，理红线越理越烦躁，“你说无情道啊，那个最初没被陛下划进选课系统，只是因为陛下定好课程后发现一共是59门选修课，他看59不顺眼，就顺手把无情道划进去了，凑个60。你不用管，看别的课就行，不会有人选这门课的。”
封尧往右一看，果然看到无情道这门课选修人数为0。
“看来神仙还是长脑子，不会没苦硬吃。”封尧挑了挑眉，咧着嘴笑了一声。恰好一缕光线透过姻缘殿的窗棂，落在他勾起的眉尾，落下一地赤金暖意，“我得选个好毕业的！”
“选修课不及格就无法毕业，可是会被仙帝陛下废去仙位的。”红缘道：“无情道过关率只有0.0000001%，且又是禁道，谁没事儿干跟自己仙位过不去啊。”
封尧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正打算把选课页面继续往下滑，看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课程。
他的手刚放在屏幕右侧，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红缘的一声惊呼“找到了”，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红缘挨得极近的右胳膊受到突如其来的一股力把他的右胳膊往前推了一段，无意间伸出的手指正中屏幕上的“选课”两个字。
下一秒，屏幕上立刻出现“选课成功”四个大字！
不知道是不是仙帝陛下特意安排，选课系统的页面上忽然数簇烟花齐齐绽放，似乎在庆祝这一刻。
封尧石化在原地，半天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许久没听到封尧闹腾的声音，好奇的红缘拿着理出头绪的红线转过身，“你怎么了，怎么不说……”
红缘的目光落在封尧手指所指的屏幕上，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直到许久之后殿内吹起一股清凉的风才堪堪唤醒如坠梦中的两人。
“你……选了无情道？”温柔淡然如红缘此刻只觉天雷滚滚，素日里平稳的声线以不可置信的姿态上扬。
只见封尧如机械般生硬地回头，双唇抿紧，期冀道：“能改吗？”
他记得页面上好像没有出现“是否确定选课”的弹窗啊。
“呵！”
听到这一声，封尧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一经选择，没有回头路，估计这会儿你的选择已经上传到书阁那边登记在册了。”红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颇为怜悯地看了一眼时运不济的他，“阿尧，不是我不帮你，这无情道……自上天庭建立至今，也不乏不信天命之人常识，但总成功率永远都只有0.0000001%。”
“唔……祝你好运。”
如同一盆凉水从头顶倒下，封尧全身湿了个透，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红缘说过如果没有通过选修课考试，无法毕业的他会被废除仙位。
他这个日月星君的位置还没坐热乎，眼看着就要换人了？
封尧似乎已经看见在不远的未来，他被上天庭扫地出门的凄惨景象了。
“我今儿出门没看黄历吧？”眼珠一转，“不对！宝贝儿，既然有0.0000001%的概率，那肯定是有人成功过，那人是谁？”
红缘沉思半晌，“你别说，还真有两个人！不过只有一人大成。”
“谁？”
“存活至今的两人中，其中一人便是明黄殿索寺上仙。”
“他不成！”
封尧当即拒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同他有仇。”
红缘笑道：“啧，你当初跟人呛声的时候，应该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封尧掌日月交替，索寺掌草木相生。
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但奈何曾对同一个女子上心，自此便结下梁子，三天两头吵一架。
这件事上封尧实在冤枉。
他是一个月前穿进来的，那时原身与悦华仙子已经分开了，但索寺依旧揪着此事不放，三天两头寻他晦气。
封尧懒得惯着他，索寺敢寻他麻烦，他就想办法搞回去！
“你俩这梁子算是结大了。”红缘慢悠悠地吹了一口茶，“不过眼下你还是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给索寺上仙赔罪吧，毕竟你的仙位现在可系在你的腰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给他……赔罪？”封尧一想起索寺那张脸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自己只要站在对方面前，对方那双本就深窝的眼珠子能硬生生瞪出来，顿时浑身起鸡皮疙瘩，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不去！”
“不去？”红缘轻笑一声，“那你趁现在就直接去金殿找陛下请辞，也不用等到选修课期末考核的时候了。”
“不是说两个人吗？”比起索寺，封尧果断选择另一个尚不知姓名的神秘人，“我找他不就行了。”
“他？”红缘顿了一下，“你是说……将离上神？”
“最后一个人是……将离上神？”听到这个名字，封尧也愣了一下。
自神魔大战后，上古神族没落，从战争中活下来的神族大多也随着伤病的恶化先后离世，如今还活着的神族只有五位，而将离上神则是五神之首。
很少有人见过他，修为深不可测，来历更是成谜。
“是他，且他也是唯一一个成就无情道大道之人。索寺的无情道在这位面前也不够看的。”红缘谈起这位上神，言语间满是尊崇，“万余年前，上神在上清境闭关，至今也无人知晓他是否出关，更逞论教习你无情道呢。”
“上神久居上清境，但上清境入口有封印，没有令牌无法进出。”
“是这个道理。”红缘抿了口茶，“你这还真是将人难住了，索寺同你有仇，上神又够不着，左右为难，竟没人能教你。”
“谁说不是呢？”封尧往软榻上一躺，“没有人教也无妨，若是有书册，自学也好。”
红缘沉吟片刻忽然道：“听说……书阁顶层封着被列为禁道的无情道，你若是能想办法进入顶层，说不准还有一丝机会。”
书阁囊括全天下所有道统的心法秘籍，封尧刚推门而入，便有童子迎上来。
“见过日月星君，不知星君来书阁所为何事？”
书阁童子众多，封尧看了一眼各处忙碌的童子，道：“没什么大事，来找两本三生道的心法。”
“三生道？”童子蹙眉，“若小仙没记错，星君所习乃是逍遥道，三生道与逍遥道相抵触，星君要三生道的心法作甚。”
“不是给我。”封尧笑吟吟道：“是给红缘的，红缘近日修习偶遇阻隔，但他被仙帝叫走了，托我来拿两本心法给他。”
“原来如此。”童子了然，“三生道的书册都在第八层，小仙带星君去吧。”
“有劳。”
封尧跟着童子踏上长梯，书阁年代久远，规格布置大多都是从前的样式，螺旋转角各有隐蔽处。
每一层之间都有圆梯相接，且有童子穿梭于其中，打扫记录，见他们来起身行礼。
“星君，这便是第八层，三生道的所有相关书册都在此处了。”
封尧四处看看，走到小窗前，指尖摩挲窗子上的木头。
有灰。
“有劳童子，我对三生道不太了解，估计要多挑一会儿。”
童子了然，“那小仙便不打扰星君了，星君请便。”
“多谢。”
封尧颔首，看童子走远了，脚踩窗棂，手抓横木，敲了敲层顶。
空的。
上面还有一层。
但有封印。
是无情道吗？
可他该怎么进去？
封尧沉思片刻，倏地将手伸出窗子半晌，而后勾唇一笑。
他放了一个假人傀儡装成他翻阅三生道的心法，自己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小蝴蝶，飞出窗棂一看，果不其然第九层和第八层之间有阻碍的封印，却留了通气的小窗。
封尧隐匿身形从窗户边缘封印薄弱处飞进去，落地恢复人身，却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了。
他咳了好几声，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封了多久啊？”
封尧四处看看，每一本上都有“无情”的字样，他随手拿了一本书册，翻开第一页看了半晌，而后面无表情地合上了。
为什么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合在一起他就不懂了？
不信邪地再次翻开，半晌后再次合上。
唔……不是错觉，就是看不懂。
封尧深吸一口气，打算装几本回去找红缘问问，刚有动作。忽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玉器相撞的叮当声让他浑身一颤。
紧接着，一记灵力毫无征兆朝他袭来。
封尧双眸瞪圆，连忙后撤！
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