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烟弥漫,封尧晕了又醒,来来回回意识总不真切。
再次睁眼,周边景象飞转,雕栏玉砌。
他踩在玉石上拾阶而上,无数身着清凉的男女自他身边经过,香料酒液胭脂香混杂,蹁跹纱衣交错,红绸飞舞,男女交映,丝竹不绝于耳,拂袖间迷香涌入鼻腔,又昏沉了几分。
至中殿,他走入内,目光扫到如一尊雕像般纹丝不动、端坐于中央金座的人,眯了眸子。
将离一袭白衣阖眸正襟危坐,身旁围着嬉笑怒骂的男男女女,薄透的红绸被挥舞着朝将离身上飞去,怎么看都很刺眼。
他大步跨过去,将离正好睁眼,两人四目相对。
封尧先伸手探了探手的温度,又看了看酒池肉林里泡着的人,而后收回视线,“怎么回事?”
将离却没有急着搭话,而道:“怎么如此确定本座不是假的?”
封尧脸一红。
这不废话嘛,刚做完那档子事儿,他还能忘了将离手掌的温度?
将离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听说过断醉生吗?”
封尧眉心一皱,“传说中的暗市?”
上天庭的断醉生与凡间青楼相似,却比青楼更加混乱且更加隐秘,听说藏于上天庭与凡间的交界处,鲜为人知。
“嗯。”将离道:“断醉生一只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你……应该知晓。”
“???”
“毕竟据说你从前是此处的常客。”将离如灼的目光看着他,幽幽道。
“……”
封尧目光闪烁,四处飘荡,就是不看眼前人。
可有一点没说错,“他”从前还真是这儿的常客。
封尧第一次醒来便是在断醉生某个宫殿里。
“看来是真知道。”将离一副了然的模样。
“……”
他抹了把脸,张口结舌,“先……先出去再说。”
断醉生的规矩很奇葩,这儿的主人好色,需得看到一出香艳的好戏才肯放人走。
封尧弯腰,凑到耳边,轻声道:“陪我玩一场假的,很快就能出去了。”
将离身躯微微后倾,不语,只看着封尧,似乎在等他的动作。
封尧大步越过躺在地上的人,拎着半大酒缸,两腿跨开,面对面跨坐在将离腿上。
酒缸倾倒,香甜的酒液自头顶倒下,些许涌入口中,微红的唇上挂着几滴水珠,他满意地发出一声喟叹。
将离眸子一暗,扯过一块红绸,在封尧修长的脖颈上绕了两圈。
水滴自颚线落下,没入衣领,脖颈处缠绕的红绸被浸湿,勾勒出若有若无的粉白春色。
带着几分迷醉的姿态,两坨绯红爬上脸颊,封尧半眯着眸子漫不经心一笑。
将离一手半抱着眼前人,一手自后背穿过解开发带。
顿时,如瀑的乌发落于肩头。
红绸刺目,乌发散乱。
“赤红……更衬你。”
封尧微顿,唇边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他慢慢俯下身子,泛着水光的唇凑到耳边,吐息间满是热意,“红绸浸酒,鲜美甘甜,你要吗?”
朦胧的气息逼得将离粗喘一瞬。
封尧轻笑一声,如三月桃花,可说出口的话却如冬日寒风。
“所以……这才你所图,对吗?”
旖旎的气氛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四目相对,无形的压迫在两人间蔓延,不断压缩喘息的空间。
封尧眸色冷凝,双唇一开一合,“你和索寺都一样地……令我恶心!”
将离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地笑出声来,虽只有一瞬却足以让封尧怔愣,将他从那股无名的怀疑和怒火中拉出来。
“你笑什么?”他不忿道。
将离无奈,“封尧,本座不是西天如来,也有**。你都……这样了,没反应才有古怪罢?”
封尧一噎。
“你啊。”
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唇边的笑意昭示着并非失望而是无奈。
还带着一丝丝……宠溺?
封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而后还未等他深思,后脑一痛便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声轻叹。
“这从前是经历了什么,酒后防备心依旧如此重。”
而后便彻底陷入沉睡,再也听不到丝毫声音。
——
封尧好像又陷入了幻境,只是这次的场景他却没见过。
忽地,一个穿着火红甲胄,乌发高束的年轻男子提着一杆坠着红缨的长枪从他身边跑过。
虽只有擦肩而过的一瞬,但封尧依旧看清了对方的脸。
这是……将离?
是却又不全是。
眼前之人乌发黑瞳,但他认识的将离确实白发琉璃瞳。
且将离只穿银白两色的衣裳,但眼前人却是罕见的一袭红裳。
“恭迎太子殿下得胜归来!”
如巨龙咆哮般的齐声直冲云霄。
他看着“将离”提枪立于高台之上,剑眉星目,目光如炬,意气风发,朝众人抬手。
“都起吧!”
原来将离曾是天境天神族太子。
跟着“将离”的步伐,他看到了神族太子辉煌耀目的半生。
生而为神,天生尊贵。
不足三万岁便征战四方,平定战乱。
威名远扬,四方敬之惧之。
可这一路却也不好走。
不足万岁便征战是因为年少失双亲,面对野心勃勃的魔族和别有心思的臣子,只能靠战功来稳固自己的位置,一年到头待在天境天的日子不足十日。
生而为神的代价是将离需在自己都虚弱的时候以命相搏,只为护下子民。
威名远扬的结果是所有人对他敬而远之,寥寥十日歇口气的功夫总是一个人待在偌大的神殿。
将离的身影会出现在神殿的任何一个位置,但永远都是形单影只,无人陪他说话,他便一人对着无生命的草木喃喃自语。
孤独,寂冷。
封尧想继续看,可却在“将离”十二万岁的那一年,眼前陷入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紧接着,一道力自身后拉扯着他,将他硬生生拉出此地。
离开的前一刻,眼前一片漆黑里倏然出现一道火红的身影,“将离”仿佛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
双唇翕动,封尧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被唤醒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将离”双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而后他便眉心一痛,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将离。
骤然被扯出,封尧心神不定,一时半会儿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哪个将离。
一只手拽着衣角,他捶了捶发痛的头,“你……是哪个?”
手腕被人握住,制止他的动作,封尧抬眸,对上将离清透却空洞的眸子,不知怎的,他倒是有些怀念那双盛满意气且目下无尘的眼睛。
“看到了?”
将离攥着他的手腕放在锦被下。
“你知道?”封尧惊诧。
“知道。”将离从旁边端了一碗已然放温的药,“出了些意外,你与本座暂时共生,所以你看到了本座的过往。”
“把药喝了。”
封尧接过一口闷了,而后露出痛苦面具,“我这隔三差五就喝药,跟个药罐子似的。”
泛苦的嘴里被塞入一块东西,他下意识朝后缩了一下。
将离觑了一眼,淡淡道:“蜜饯而已,不是毒。”
心知会错意,封尧尴尬一笑,“抱歉,误会了。”
两侧脸颊抖动,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不过片刻功夫便压住了苦味。
“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东西,如何?是不是很失望?”
将离是问过往的事。
“嗯?”封尧狐疑一声,“我为什么要失望?”
将离动作一顿,“很枯燥的日子,也无趣事作陪,难道不失望?”
封尧摇了摇头,“你那么厉害,护佑天下万民,堪称辉煌的十二万年,看完心底只有敬慕,何来无趣之说?”
将离微怔,盯着他发亮的眸子看了半晌,许久后失笑一声,“不过是尽了职责罢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笔带过十二万年的上下求索和艰辛。
“不过为什么你把我拉回来了,我还没看完呢。”
离开的前一刻是将离即将出征的画面。
“本座没拉你。”
“嗯?”
“因为共生察觉后面没有记忆,因而将你带了回来。”
“什么叫没有记忆?”封尧不解道。
“意思便是……本座也不知那段日子发生了什么,共生自然无法捕捉。”
看出将离不愿多言,封尧便没再问下去,他犹豫半瞬后拍了拍将离,笑道:“都过去了。”
将离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得封尧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这才作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封尧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并非自己的偏殿,而是将离的正殿,他刚想起身回去,却被将离摁回去。
“从今日起,你与本座同住正殿。”
封尧蹙眉,“怎……怎么个住法?”
话一问出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劲,“不对……为什么要一起睡?”
他怎么想的?怎么直接默认一起睡?
将离神色未变,似乎并未察觉他心底排江倒海的想法,只淡淡道: “带你出断醉生后,你体内无情道暴动,整个长华峰除了正殿和藏书阁,其余全被你毁了。”
“???”
封尧面上满是震惊,“我……这么厉害?”后知后觉道:“不对,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怎么拦?你体内灵力暴动,不泄出难道要爆体而亡?”
封尧也明白将离的顾虑,万一一个不慎,他爆体而亡的可能性太高了。
心下无奈接受,左右看看,为难道:“可……只有一张床。”
眼珠一转,面上带了几分揶揄,“上神,你不会打算和我睡一张床吧?虽然我不介意,但我睡姿可能不太好。”
将离抬眸道:“不然呢?你打算让本座睡外间吗?你我同为男子,有何挂碍?”
外间只有一张软榻,但过于窄小。将离身量高大,凑活在软榻上,未免太过憋屈。
封尧仔细打量将离的神色,不错过任何一丝变化,可将离神态自若,一副清风明月的高洁样儿,反而显得封尧心思龌龊。
“行吧。”
“好了,这一遭你伤得也不轻,最近两个月便不要下山了,好好养着。”
这是变相地又软禁了,偏偏封尧还不能说什么。
可他还有件事没做。
看出他没眉间愁绪,将离又道:“你放心,月老被仙帝带走了,人没事。”
“这个我知道。”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传音就出现在耳中,是红缘的消息。
但他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要去找明黄仙人?”
“你怎么知道?”
将离怎么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他想什么都知道。
将离不答,反而问起,“你为何不让本座杀他?还是说……你对他心生情愫?”
封尧浑身打了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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